白骨观

作者:木三观

相士虽然身有恶业,但看起来像很规矩的一个人,朝着明先雪一拜:“公子雪有礼。”

明先雪笑笑,问道:“这位是?”

王妃见明先雪到来,连忙拭去眼角的泪痕,起身整理仪容,恢复了她作为王妃的尊贵与端庄。她转向明先雪,缓缓开口介绍道:“这位是雷坤子大师,他在京中可是名声响亮,相术与道法皆达到了登峰造极之境。”

明先雪便合手道:“大师有礼。”

雷坤子忙道:“王妃过誉了,老夫只是略通相术与道法,不足以挂齿。”

“大师何必谦虚。”明先雪笑笑,又转头看向身旁的狐子七。

狐子七心领神会,双手托着一个雕刻精细的木盒走向前。

他轻启盒盖,一股清雅的墨香随之逸出,弥漫在空气中。

盒内,一叠手抄经卷摆放得井井有条。

王妃一眼望去,便认出那些经文上字迹——工整有力,笔锋遒劲,正是出自明先雪之手。

她自然对明先雪的字迹了如指掌,因为从前她常常以祈福为名,要求明先雪抄写经文,数量动辄以万计。

过后也是随便烧掉,只为了磋磨明先雪罢了。

而如今,明先雪还主动抄经送来给世子祈福,王妃心里自然也不会感激,还觉得明先雪是在嘲讽自己。

王妃脸上不免浮现一抹冷意:若不是明先雪,阿俊和阿达又怎么会惨死?又怎么会化成厉鬼?又怎么会袭击我的先霆呢?他现在倒来猫哭耗子假慈悲!真是可恶!可恨!

明先雪温言道:“王妃,世子吉人自有天相,相信他很快便能康复。”

王妃点了点头,不冷不热道:“有雷坤子大师在,先霆定能度过此劫。”

明先雪察觉到王妃的抵触与冷淡,便简单地寒暄几句后,起身恭敬地告辞。

见明先雪走了,王妃掩上房门,转头对雷坤子大师说道:“大师,您一定要救救先霆呀!若您能救得他的命,我必将倾尽所有,以报大师之恩!”

雷坤子拈须沉思道:“世子所遭遇的,乃是恶祟侵体之劫。原本,只要及时驱邪,理应无事。但此恶祟与世子之间似乎有着深厚的因果纠缠,因此难以轻易祛除。”

王妃听闻此言,心中忧虑更甚:“那可如何是好?大师,您一定要想想办法救救他呀!”

雷坤子微微一笑,抚过明先雪留下的经文,缓缓说道:“王妃莫急,此事虽棘手,却并非无解。”他顿了一顿,目光深邃地望向王妃,“如果老夫没有看错,明先雪此人天生一颗玲珑心,他的心头血……”

说到此处,雷坤子微微停顿,像是在卖关子。

王妃见状,急切地追问:“大师,您快说啊!明先雪的心头血能怎样?”

雷坤子答道:“玲珑心之血,功效非凡。其一,可驱邪避祟,其二,能助益修行,其三,更可解百厄。可谓是世间至宝。只不过,心见铁即死,若要取血,公子雪是断不能活了。”

王妃却咬牙冷笑:“我早恨不得生啖其肉,难道还能舍不得刺他的心?”

然而,王妃又愁眉不展:“只是,我屡次对他下手,下毒试过了,行刺试过了,就连扎小人都试过了,却没有一次成功,次次都叫他侥幸避开。如今王爷又护着他,我如今想动他,也没有办法啊。”

雷坤子缓缓说道:“也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

王妃急迫地问道:“只不过什么?只要能救先霆,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雷坤子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王妃莫急,听老夫慢慢道来。取明先雪的心头血固然可以救世子,但玲珑心之血极为珍贵,一滴便足以驱邪救命。因此,取血之时,我们只需一滴便可。而剩下的血……”

王妃听到此处,心中已隐隐猜到雷坤子的意思,但仍忍不住问道:“那剩下的血呢?”

雷坤子笑道:“剩下的血,对王妃和世子来说或许无用,但对老夫而言,却是难得的修行之物。若王妃能允许我将这剩余的玲珑心之血拿回去炼丹修行,助我早日得道,那么世子之事,我便更有把握了。”

王妃点了点头:“好,只要大师能救得先霆,剩余的玲珑心之血,便赠予大师了。”

雷坤子见状,心中一喜,面上却仍保持着平静:“王妃果然深明大义。那么,我们便尽快安排取血之事吧。不过,此事还需谨慎行事,以免惊动了明先雪,让他有了防备。”

夜色深沉,王府的角落中,雷坤子身披一袭玄色长袍,脚踏八卦步,手持黑木剑,双目紧闭,念念有词。

随着吟唱,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凝重起来,一股肃杀之气悄然弥漫。

雷坤子猛地睁开双目,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手中的桃木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玄妙的轨迹。

顷刻,天空乌云密布,雷声滚滚。

明先雪原坐在院子中的石桌旁,手中捧着一卷《穆天子传》阅读着。

狐子七与宝书坐在旁边的凳子上,两人正在剥着瓜子,笑着闲聊。

偏在此时,天空中传来隆隆的雷声,打破夜的宁静。

明先雪的目光便从书本中离开,狐子七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狐子七与明先雪交换了一个眼神,虽有默契,却是无言。

宝书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声吸引了注意,他抬头望向天空,只见乌云密布,遮住了原本明亮的月光。

他不解地挠了挠头,问道:“这天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要下雨了?”

明先雪闻言,淡淡一笑,语气平和:“雷雨声里最好眠,宝书,你先回去歇着吧。”

宝书听了明先雪的话,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明先雪待他向来宽厚,晚上不必铺床叠被,更不用值夜伺候,困了累了就可以回自己的厢房里睡觉。

于是,宝书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好”,便转身朝自己的厢房走去。他边走边想,也许真的是要下雨了,明天起来应该又是一个凉爽的早晨吧。

宝书回房之后,院子里的气氛愈发显得诡异而沉重。

夜色深沉,乌云如墨,将整个天空都压得极低,仿佛伸手便可触及。

狐子七面不改色,他轻轻一笑,手中继续剥着瓜子,又拈起一颗饱满的瓜子仁,向明先雪递去,嘴角微扬道:“公子尝尝这个,还挺香的。”

明先雪眼中闪过一丝温和的笑意,道:“狐狸也爱吃瓜子么?”

“那我确实更爱吃烧鸡。”狐子七摇摇头,“可是么,您要清修,自不能开荤。”

“这是哪来的话?”明先雪笑道,“我也饮酒,也吃肉。”

狐子七闻言颇感惊讶,但仔细一想,却也觉得不值得惊讶:明先雪莫说饮酒吃肉,就是杀人放火,都没什么奇怪的。

二人谈话间,身边已是鬼影重重。

狐子七放眼四望,又挑眉回头对明先雪说:“今天这一次袭击可比之前的水平要高啊,此人招来的厉鬼,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便是我现出原形,放开手脚,一时去杀,也是杀不完的。”

明先雪闻言,低诵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何苦杀人。”

狐子七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公子,这是鬼,不是人。”

明先雪一笑:“鬼是身后人,人是身前鬼。”

狐子七好笑道:“公子这样慈悲为怀,索性效仿割肉饲鹰的功德,把自己放这儿任百鬼缠身罢。”

明先雪双手合十说:“有何不可?”

狐子七看着明先雪垂眸的圣洁模样,一时拿不准明先雪是不是在说真话,便瞬间怔住了。

却是此时,乌云骤破,皓月当空,银白的月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照亮了整个院子。

鬼魂们像是挣脱了某种束缚,变得异常狂躁。

狐子七回过神来,打量明先雪,疑心问道:“公子雪如此淡定,难道是笃定我会出手相助?”

明先雪问:“你难道不是要报恩?”

“我固然想报,但您又说杀鬼也是杀生,便恕我无能。再者,您既有割肉饲鹰的志愿,我又岂可介入?”狐子七的话只说到这儿,未尽之意也相当明显:你要再这么假慈悲装模作样,那这次的凶险,您自己扛吧。

明先雪闻言,似不意外,只是笑笑。

谈话间,恶鬼已如同黑色的藤蔓,疯狂地爬进院墙,扭曲的身形在月光下显得更为狰狞,嘶吼着,尖叫着,洪水一般冲向明先雪。

面对这如潮水般涌来的恶魂,明先雪却显得异常平静。

他并未闪躲,也未露出丝毫的慌乱,只是轻轻放下手中的书卷,仍坐在石凳上,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如老僧入定,真的有了割肉饲鹰的姿态。

狐子七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的身姿:明先雪真的会舍身取义?还是他仍然笃定我会救他,才故作姿态、有恃无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