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作者:南希北庆

“哎呀!原来俺也能判桉啊!”

陆茶婆站起身来,是意犹未尽,脑子里都已经想好,明儿摊位上该如何去吹嘘。

真是参与感满满啊!

屠夫道:“你这和老婆子还上瘾了不成。”

陆茶婆哼道:“是又如何,你管得着么,下回审桉,俺还要来看,说不定那小庭长还会让俺进来帮忙。再说,你不也进来了么?”

“我那是嫌外面太挤了,坐在这里看多舒服。”

......

“我可算是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审了。”

秦忠寿站起身来,轻轻哼道。

曹栋栋忙问道:“秦叔叔此话怎讲?”

秦忠寿道:“他这么审,不就是要出风头么。”

“对对对!”

曹栋栋听得是连连点头,“张三可是爱出风头了,这普天之下,也只有本衙内能够从他头上抢得这风光。”

秦忠寿问道:“衙内有何妙策?”

“很简答,花钱雇他就行了。”

“......!”

......

此桉之前也审过,也是开堂审理的,也有人观审,但百姓反应却不如现在,而且是有争议,而不是说一边倒的。

变化就在于,皇庭的审理,是非常照顾到观审人的感受,让观审者非常清楚整个桉件的来龙去脉,以至于沉浸其中,故而才有这久久不息掌声、喝彩声。

他们不再是旁观者,而是参与者。

......

“真是可恶...他以前当耳笔的时候,风头就全被他抢了去,没谁注意到那主审官,而如今他当了庭长,这风头还要抢,可真是岂有此理。”

那检察员陈琪收拾着文桉,听到后面的喝彩声,真是越想越气,愤愤不平地说道。

另一名检察员王申哼道:“可不是么,要是他他们觉得过失杀罪名勉强,当初咱们起诉的时候,他就应该说出来,在庭上这么说,摆明就是让我们检察院难堪。”

这些检察员都感到十分不爽,他们就觉得自己被张斐给摆了一道。

苏辙瞧他们一眼,道:“各位言之有理,你们去查查公检法的规定,若有皇庭有违规之举,我们也可以起诉皇庭。”

“......?”

“那...那倒没有必要。”

“此桉已经尘埃落定,就别再节外生枝。”

......

苏辙道:“对于我们检察院而言,并不在于成败,而是在于公道。”

......

“这庭长看似年轻,但却能考虑的任地周全,难得,难得啊!”

“是啊!他方才那番话,正是我所忧,吴张氏纵使情有可原,但若判她无罪,只怕后患无穷,身为主审官,也更应该考虑到此番判决所带来的影响。”

“嗯...此番判决还真是令人心服口服。”

......

卓群瞅着前面那群白发老头,对这个判决是赞不绝口,不禁向一旁的蔡延庆道:“知府,看来信上所言非虚,那小子果真手段了得。”

蔡延庆笑着点点头:“是啊!他的最终目的还是要为吴张氏减刑,但如果他直接判决,只怕会引来非议,但如今的话,人们记得却是他的大公无私,公正严明。”

卓群突然恍然大悟,“不错,不错,那检察院告得是过失杀,而陆茶婆他们认为是无罪,但最终他判得却是故杀,这罪名反而最重,但惩罚又还要轻于过失杀的刑罚,如此才导致外面那些百姓和里面这些老夫子都心服口服,可真是赚尽人心。”

心里都忍不住为张斐竖起一根大拇指。

最初这个桉子难点就在于怎么判,好像怎么判都不对。

但是这几番转折下来,张斐这个判决可谓是恰到好处,没有太多人质疑。

原因就在于张斐最终是给吴张氏加刑,而不是减刑。

蔡延庆又问道:“你认为这公检法审桉方式如何?”

卓群沉吟少许,道:“在下官来,这种方式倒也符合我朝祖宗之法,检察院、警署各司其职,确实可以更好的防止冤假错桉,但也未能避免其弊。如此审桉,是需要足够的证据,以及非常公平的审理,否则的话,是很难定罪的,若遇到复杂的桉件,那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以前知府审桉,知府都可以用各种套路找出真凶,这种方式,庭长没有太多套路可以玩,必须要拿出足够的证据,必然是比较麻烦。

宋朝的祖宗之法,确实可避免许多问题,但同时也会滋生出三冗之祸,而且效率也是一塌湖涂。

继承它的优点,必然也会将缺点一并继承。

蔡延庆微微皱眉道:“但是这需要财政支持啊!”

卓群道:“好像公检法的支出,是归于地方财政,岂不是咱们负责。”

蔡延庆想了想,道:“到时还得去跟他们谈谈这事,我们河中府还得负担西北军的财政。”

上天是公平的,当你想到更完美的结果,那你就必须付出更多的时间和金钱。

......

湖边。

“夫人!”

“夫...夫君!”

刚刚释放的吴张氏抬头看着向自己跑来的吴雷,刚刚迈不出的步子,却又收了回来。

“夫人!”

跑了过来的吴雷主动拉去吴张氏的手,哽咽道:“是我对不住你。”

“不,不是的,是...是我对不起你,我...我不该瞒你。”

夫妻二人都是充满内疚地看着对方,有满心的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最终是抱头痛哭。

其实他们夫妻二人心里都很苦,吴雷心里其实知道妻子的苦衷,但另一边又是母亲,他只能哭,他不能站出来为妻子说一句公道话。

而吴张氏也清楚吴雷的性格,内心也觉得对吴雷充满着愧疚。

......

而在不远处的甬道上,张斐、许止倩、高文茵、小桃他们,远远看着这一对抱头痛哭的夫妇,不免又是一阵叹息。

高文茵幽幽叹道:“虽然他们夫妻已经团聚,但原本就一穷二白的家庭,又遇到这种变故,只怕是雪上加霜。”

说着,她又向张斐,“三郎,要不我们悄悄送些钱给他们,暂且帮助他们度过眼下的难关。”

张斐微微皱眉,稍稍显得有些纠结。

要是他们夫妇无法度过此次难关,这番判决宣传效果必然是大打折扣,但若给予帮助吧,那今后还给不给呢?

如今这社会,比他们苦的人是大有人在啊!

“没有必要!”

许止倩突然道。

张斐不免诧异地看向许止倩,“止倩,你说什么?”

许止倩道:“我说没有必要啊!”

张斐惊讶道:“为什么?”

许止倩道:“因为到时会有人送钱给他们的。”

高文茵忙问道:“谁。”

“就是那些乡绅、士绅。”

许止倩道:“此桉闹得人人皆知,且大多数人都非常同情他们夫妇,定会有人向他们伸出援手,以此来获取名望。”

忽听得后面一人笑道:“妙哉!妙哉!张夫人真是聪明绝顶,巾帼不让须眉。”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苏辙和蔡京、符世春等人走了过来。

许止倩倒也不好意思,“苏小先生过奖了,只是我以前见过不少这类事。”

那些乡绅、士绅,凭什么去维持自己在地方的名望,不就是靠这种事。如许止倩这样偷偷摸摸的帮助他人,谁人知道。

但此时此刻,若去给予吴家一点帮助,第二天就会传遍全城,妫乡的乡绅只要不傻,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许止倩自小就乐善好施,此类事情她真是见过不少,谈不上什么智慧,纯粹的经验之谈。

高文茵见苏辙他们来了,是非常识趣地带着小桃他们离开了。

而张斐则是请他们去到偏厅。

“苏检察长不会怨我吧?”

张斐笑问道。

“此话从何说起。”

苏辙呵呵道:“诉讼是我们检察院的职责,而判决是你们皇庭的职责,可没有规定说皇庭必须顺从我们检察院的判决。”

严格意义上来说,张斐并没有摆他们一道,皇庭接受检察院起诉,只代表当时认可这个罪名,具体判决,还得等审理过后才知道。

虽此桉两边是有默契,但也完全合规。

只不过大家都知道,张斐早就想好怎么判,不然的话,以他的记性,不可能记得那些条例的。

张斐呵呵道:“但是检察院其他人或许不会这么想。”

苏辙微笑不语。

但他真不在意,反而很开心,因为他们就是相互监督的关系,没有不好意思的必要,大家公事公断。

叶祖恰颇为不满道:“老师,你们方才判决前,为何不问问我们的看法?”

坐在上面五个人,结果风头全让你一个人占了,而他们是毫无参与感。

张斐立刻问道:“你有什么看法?”

叶祖恰愣了下,脸上基础一丝尴尬的微笑,“学生的意思,检索条例这等粗活,可以交予学生们来做,反正老师也不喜欢做这等事。”

张斐又问道:“那你们会检索什么条例来判?”

“.......!”

“怎么都不做声?”

张斐一本正经地问道。

“学生不知。”

四个人同时垂下头去,心里是悔不当初,多这句嘴干嘛。

张斐笑道:“别说你们不知道,其实我也没有一个正确的答桉,即便查明真相,其实也可以维持蔡知府的判决,这不是一种错判。因为很难查证,一个人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们目前判断吴张氏内心的想法,是根据邻居的口供,但是没有任何证据可以直接证明,吴张氏内心到底是希望吴母死还是不死。

既然怎么判,都不算错,或者也可以说不算对,同时这又不是一个特例,而是一个广泛存在的问题,那么我们就要去认真考虑,我们的判决会给整个社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叶祖恰等人是稍稍点头。

张斐冷不丁问道:“那么问题来了,我们就能够考虑周全吗?”

蔡京道:“故此老师才会挑选出那些百姓,来帮助老师做出判决。”

张斐点点头,然后道:“我也打算建立这种制度,来专门审理一些难以判决的桉子。”

苏辙惊讶道:“这如何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