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难当

作者:宋昭昭

夜色迢迢着,渐渐暗淡下来。

太傅府中,棋子落入棋盘上,发出滴答一声脆响。

“你这棋艺越发精进了,比陛下好很多。”太傅捋了捋胡须。

对座上,郑庭芝拿棋子的手一顿,缓缓抬起头来,“陛下?”

太傅颔首,欣慰道:“只是陛下的棋艺虽然不精,学起来却很快,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郑庭芝闻言,只是淡漠地嗤笑一声。

“昏庸好色。”

“陛下从前与现在,确实判若两人,……但依老夫看,如若现在的陛下能有亲政之日,功绩绝不会逊于先帝。”

“学生不明白。”

“明日早朝之后,你便一同留下来罢。”

太傅摩挲着棋子,他也想为陛下铺一条顺利亲政的路,只是不知道他的身体,还能不能撑到那日。

·

“禀陛下,今日并无新事,只是那户部郎中司马齐,被人打断了腿,”晚膳的时候,王总管过来小声道,“伤筋动骨一百天,近日怕是上不了早朝了。”

“这报复手法倒也仁慈。”贺子裕夹了口菜,笑着摇摇头。左相那边的人害死御史,将脏水洒在秦见祀身上,秦见祀就派人把他们推举的司马齐打断了腿。当真是睚眦必报。

“皇叔呢,怎么不来用膳了?”

“喔,摄政王的头痛病犯了,眼下正在暖阁歇着。”王总管忙不迭回答道。

“他还有头痛病?”

“是陈年的顽疾了,”小皇帝躺卧在后边榻上应声,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你瞧他一日就睡上两三个时辰,肯定是睡少了,才天天闹头疼。”

“也对……你说我要是什么事都交他手上,过个三年五载,没准也能把他熬死。”贺子裕看着小皇帝悄悄挑眉,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吱呀”一声,门口传来行礼的声音,小皇帝已然不见身影。

秦见祀走了进来,他淡淡看向贺子裕,除了唇色有些苍白之外,并未其他变化。

“皇叔来了啊——”贺子裕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听闻皇叔头疼得厉害,现下可好了?要不要朕传御医来瞧瞧,皇叔身兼摄政之职,实在不容有失。”

“不必。”

秦见祀的目光仍旧冷飕飕的,看得他心里发毛。这厮不会真能听到他和小皇帝闲聊的声音吧,几次三番的,贺子裕也忍不住开始起疑。

“皇叔真的没事?”

“有事。”

“那皇叔今日回府可得早些睡觉,那些个奏章万不能再看了,当心伤神。”

“好。”

居然应了,贺子裕眼露诧异。

“既然如此,就请陛下替臣处理了公务罢。”秦见祀负手道,“明日早朝后,臣来核查。”

“这不好吧,朕还未亲政。”

秦见祀面不改色,“陛下每日跟着太傅,总归也是学到些许的。”

他又转身回暖阁了,添置的碗筷放在桌前,他一口未动。贺子裕转头看向小皇帝,面面相觑。

他们俩窃窃私语了半天,得出结论:秦见祀一定是从御书房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特意把奏章留给他批阅。

“你一定别答得太出色,不能让秦见祀发现不对之处。”

“我也没这能力,况且,我有个更简单的方法,”贺子裕搓搓手,“用你的水准批阅奏章,一定刚刚好。”

“滚蛋。”

·

贺子裕用完膳,意思意思去暖阁看望了下秦见祀,暗卫也没拦他。

这厮似乎真是犯病了,寝殿中的蜡烛俱已熄灭,床幔层层放下,贺子裕放缓脚步,走到屏风旁,轻轻掀开床幔。

秦见祀正躺在床上,微微拱起身形,眉头紧锁。

贺子裕半蹲下身子打量,想不到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殿下还有这种虚弱的时候,这头痛一定是很折磨人,倒也真是遭罪。

罢了,看在他前世的份上,就大发善心守他一会儿。

暗卫见贺子裕久不出来,偷偷进去瞄了一眼,却发现贺子裕已经在书案前坐下,他拿起一旁火折子点了支蜡烛,翻开奏章就开始批阅起来。

那点零星烛火映在屏风上的时候,秦见祀睁开了眼。

贺子裕看奏章看得很认真,平常送到他书房的奏章都是被分拣过,无关仅要的,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这些,然而下笔的时候还是经过沉思,在小事上模糊化,像江南水患之类的大事则不能再装傻,归置在一旁,准备晚些时候送去给左相。

就这样时不时传来奏章纸翻阅合拢的声音,研墨时候的沙沙声,秦见祀眯着眼望着那点光亮,又翻身接着睡去。

一直到亥时的时候宫门都落锁了,贺子裕揉着脖颈抬起头来,看了眼一旁更漏,才发觉秦见祀一直睡着没起。

他打了个哈欠,准备搬奏章回寝宫。

床幔又一次被拉开,他低下头,秦见祀的眉头似乎已经舒展了,呼吸声悠长安稳。床榻间淡淡弥漫着瑞龙脑的气息,贺子裕看了会儿准备起身,猛然被人捏住了后颈。

秦见祀已然睁开眼睛,淡漠地看着他。

“皇叔,是朕,不是刺客。”

掌心带着温热,贺子裕被摁住脑袋低低出声,鼻息萦绕间,秦见祀缓缓松开了他。

“皇叔,你头不疼了吧?”

“嗯。”

贺子裕摸着后颈爬了起来,松了口气,下次这厮睡觉还是不能靠得太近。“深夜出宫也是麻烦,皇叔不如就在暖阁中更衣睡下。”

秦见祀不答,大概是还没有完全醒。

许久,他才撑手坐起身,一点月光从窗台处洒了进来。

暖阁中设了炉子很是暖和,秦见祀的外衫半褪着,发丝从鬓边垂下,看上去没有平日里那么威严与沉冷,但丝毫无损俊美的容颜,他揉了揉眉心,嘶哑嗓音开口。

“多谢陛下费心,陛下早些回去吧。”

“那皇叔多保重。”贺子裕走到桌案前,抱起那堆还没处理过的奏章,摇摇摆摆地走了出去。

秦见祀隔着屏风看着,眼中神色未明。他倒是从未想过这小鬼会留下来看顾,还以为这家伙除了扮鬼脸与自寻死路,旁的就一无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