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门外来禀说清平王来访,秦见祀一下惊醒过来,梦中的事却仿若隔世,让他记不清了。暗卫又通禀了一次,秦见祀眉头微皱,最终还是站起身来。
而厢房之中,贺子裕已然喝得醉醺醺一片,只听见“咚”的一声,他从榻上翻滚下来,半饷埋头在绒毯中,一动不动。
“都和你说朕酒量不好了,偏要喝这么多。”小皇帝抱胸看着。
贺子裕一下支起头来,眯着醉眼看向小皇帝。“什么东西,晃来晃去。”
“……真是找死。”
贺子裕也不曾想这酒后劲如此之大,只喝了一壶意识就朦胧了,他抱着酒壶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外头走去,门外守着的暗卫见状左右看看,只得跟在他身后。
“陛下,你醉了。”
“怪你,先前拿什么酒来,这酒喝着时候没滋味,后劲可大着。”左边那人狠狠一瞪旁边暗卫,另外一人就捂嘴不说话了。
贺子裕漫无目的地走着,王府中的摆设精致低调,白墙青瓦间有假山流水,屋子里外的陈设都与宫中无差,于是贺子裕半饷想不起来自己要做些什么,只有先前的事情像走马观花一般在脑海里轮番上演。
他忽然想起来了,这里是摄政王府。
“朕问你们,”贺子裕忽然转过头,“这里有没有个叫楚非的伶人。”
“楚非?”几个暗卫看向彼此,眼神交流着。
“他呀……”其中一人轻咳声,“王爷嫌他不会伺候,调去外院了。”
“喔,还真有。”
贺子裕又摇摇摆摆地接着往前走了,暗卫们紧跟在身后,小声交谈着,猜测贺子裕找楚非做什么。
“聒噪,”他回过头来,用手指了指,“不许跟着朕。”
“我等奉摄政王之令,寸步不离。”
他闻言低嗤一声,来回看着这几个暗卫,眼中狡黠神色一闪而过。
·
此刻,秦见祀还在堂前与清平王交谈。
“昨夜有刺客潜入宫中,陛下如今下落不明,见祀何以镇定如斯。”清平王手端着茶杯,杯盖拂去茶沫,轻抿一口,“听闻禁军满宫寻人,你却将此事压了下来……”
“国家兴亡,系于天子荣辱之上,此事不可传至宫外。”
“你当真不知陛下下落?”
“不知。”
清平王似笑非笑,“说到底,陛下也该称本王一声十三叔,见祀若想借此做些什么,本王这个做叔叔的是断然不会同意的。”
秦见祀端坐在主位上,甚至懒吝赐一个眼神。宫变之事措不及防,看似荒诞可笑,然而其中事涉桩桩件件,人事调动,竟都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蒙骗过去。
背后之人权势可见一斑。
这些年左相虽然与他争权夺利,争的却是权臣的位置。真正有弑君之心,且能从这桩事中获得好处的,他秦见祀算一个,另外之人,怕就是面前这个清平王了。
“那本王也不多叨扰。”清平王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灰。“等寻到陛下之后,再与见祀把酒言欢。”
秦见祀仍坐在位上,眼也不抬。“不送。”
清平王才走不久,秦见祀便命人撤了茶具,他站起身往后院走去。
路过拐角处时猛然间一道身影蹿了出来,一下擦肩而过,又被秦见祀眼疾手快地拽了回来。
“大胆贼人,还不给朕松手——”
“陛下,陛下!您慢点跑!”
追来的暗卫急急赶到,瞧见秦见祀以后连忙俯身行礼,贺子裕被拽住后领,挣扎着在原地摇摆。
秦见祀闻见酒气,眉头皱起。贺子裕抬头看见是他,身子下意识一抖,紧接着笑眯眯喊了一句皇叔。
“本王的命令,你们权当耳旁风。”
“是陛下以更衣为借口支走我们,翻了后窗,钻狗洞出来的……”暗卫越说越低声,头垂了下去,连一个醉酒的人都看管不住,确实是他们失职。
“自下去领罚。”
“是。”
于是贺子裕打了个酒嗝,双颊酡红未消,也不往外跑了,就摇摇摆摆跟着秦见祀往院子走去。
“你想出去,急着回宫?”秦见祀负手在前边走着。
贺子裕摇摇头,“朕找人。”
“找谁?”
贺子裕差点脱口而出找楚非,一想不对,改口道:“找皇叔。”
秦见祀脚步一顿,随即若无其事般接着往前走去,“找臣作什么?”
“……朕听闻皇叔见清平王去了,担心皇叔被为难。”贺子裕对着手呼出口酒气,为自己想到这个绝佳理由而感到赞叹,“皇叔为什么要把朕藏起来?”
身前那人沉默半饷,淡淡开口。“陛下没有子嗣,倘若一朝驾崩,理当在皇室宗亲中寻找接位之人。”
“所以皇叔是想借此找到幕后之人?皇叔觉得清平王嫌疑最大,所以等着他上门来自露马脚?”
“嗯。”
“皇叔真厉害。”贺子裕拍拍马屁,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漫长廊庑,天色渐渐暗下来,仆婢们在廊庑下点灯。
等到秦见祀回到屋中,就发现贺子裕也跟了过来,贺子裕一把撞上他后背,又跌跌撞撞后退几步,揉了揉自个儿脑门。
秦见祀叹口气,索性命人去煮醒酒汤。贺子裕就在屋中四处看看摸摸,最后在床上坐了下来。
“陛下,别吐在臣床上。”
“放心皇叔,朕酒品很好的。”贺子裕挥挥手,好像刚才在王府里四蹿还钻了狗洞的人不是他。秦见祀一会儿没注意到他,他就已经解下外袍来,自个儿脱了鞋履,在床上躺下。
“陛下,这是臣的床。”
贺子裕双手交叉平躺在床上,睁着眼呆呆地看向床帐顶。“朕就躺一会儿,朕晕得厉害。”
“……”
许久,婢女叩门进来的时候,醒酒汤冒着热气升腾而起,贺子裕已经阖眼睡了过去。满室蜡烛明灭着,而秦见祀正倚靠在椅子上,翻看着书籍。
“下去吧。”他动了动手指道。
屏风里,贺子裕又翻了个身,低声不知呢喃了什么。秦见祀的目光缓缓移向屏风内,片刻后,翻过一页书卷。
他对这小鬼的忍耐度,当真是越来越高了。
庙堂之上,街巷之里,他声名能止小儿夜啼,平生最不得人的喜欢,如今,倒能得这一点的惦念,也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