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难当

作者:宋昭昭

厅前,贺子裕听到传话后一愣,他隔着朦胧屏风瞧那大堂上形形色色的美人们,有一种秦见祀似乎很宠他的错觉。

他轻咳一声,先让小皇帝飘到屏风外头瞧瞧哪个是楚非。

“小少爷,”暗卫自然不能再喊他陛下暴露身份,“小少爷有什么吩咐没有?”

“王爷说的任我打发?”

“是的。”

“那就先把相貌生得好的挑出来,给笔银子放还身契,”贺子裕先前见过楚非画像,耍剑舞的瘦高个,面容清秀,还没有郑庭芝生得好看。“柔柔弱弱的也不要,通通送出去。”

“是。”

“以及小鸟依人的不要,丰腴的不要,和王爷多有亲近的也全都打发走。”

“……是。”

“回答这么迟疑,你对本少爷有不满?”

“属、属下不敢。”

这一下就走了一大半,贺子裕坐在屏风后边看着,被带走的人也没有哭哭啼啼或者是求饶,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奇怪地摸着下巴,小皇帝飞了回来给他指了指位置。

“第二排第三个,显眼的很。”

贺子裕扬起一旁帏帽戴上,负手走了出来。果然见那位置跪着的人,腰板挺得笔直,他先在周围绕了一圈,然后才走到那人也就是楚非身前,故作好奇地低下头。

“你是做什么的?”

“小少爷,”暗卫连忙来拦,“您怎么出来了。”

楚非抬起头,深深看了贺子裕一眼,随即俯身作揖。“小的是耍剑舞的。”

贺子裕又问了周围几个,有的是从楚馆中赎身出来,有的是侍郎御史们在宴席上随手赠给秦见祀的面首,有曲子唱得好,弹琴弹得妙的,相比于先前被送走的那群人,他们就没有那般出挑。

“那本少爷闲着也是闲着,”他在主位上坐下,懒散往后一靠,“你们且拿出你们的看家本事挨个上来,能让本少爷觉着不一般,便给你们安排个好去处。”

众人迟疑间面面相觑,都在猜测这小少爷是什么来头,竟然能够插手王府上的事务,王爷也任着他胡来。但却没法,只能挨个起身。

堂上一下就热闹开了,曲子唱得缠绵悱恻,琵琶拨得嘈嘈切切。

书房里秦见祀听见声响,笔尖一顿,随即接着批阅起奏章来,让暗卫都不禁感慨,自家王爷辛辛苦苦替那小皇帝干活,这小皇帝倒好,还享受起了王爷本该有的生活。

直到楚非上来的时候,舞了一段剑舞。

他拔起剑一扬,飒沓,槌敲鼓去,腰身左拧走弓步。

“咚”的一声,楚非就翻剑开嗓,扬声高歌家国山河,干戈梦碎。他挪步耍舞间,捧格剑身抹弑敌,开步刺剑又回撩。

剑光闪过,挑起一烛火光,歌声更是雄浑嘹亮,悲怨难平,连着身影漫步堂前,游刃有余。

贺子裕一边看着,咬了一口手里的果子,余光瞥向柱子后头。他计算过距离,在这里载歌载舞,书房那边正好能听得清楚。

果然秦见祀不知何时走了出来,眼里闪过诧异。“这是外院的人?是谁送来的?”

“八个月前户部主事送来的,身家清白。”暗卫汇报道,“但您不放心,所以拿他打碎杯子作由头,赶去了外院。”

“如此根基,是个好苗子。”

“王爷先前才说任我打发,如今又要反悔?”贺子裕伸手拦道,“君子一诺,驷马难追,您这怎么还说一套做一套。”

秦见祀闻言扭过头来,瞧见贺子裕如此模样,眼微微眯起。

堂前面首们都跪伏下来,暗道这少爷怕是要完了。却看见秦见祀走近了,探手分入帏帽之下。

贺子裕想躲却被一下捏住了后颈,随即那手就从后强势掐住他下颔,两指指腹摩挲着他唇,往里探去。

贺子裕变了面色。

“少爷这是不高兴了?”秦见祀问道,“这嘴说起话来,倒是越发有气势了。”

指尖濡湿了,帏帽垂下的白纱很长,遮掩住了秦见祀的动作,贺子裕想要别头闪躲又被掰了回来,只能任由秦见祀探入,堂前的人尽都跪伏着,没有人敢抬起头来。

主位上的身子微微发颤,他仰起头咽下唾沫,隔着帏帽注视秦见祀,不能发出一点呜咽声。

许久,秦见祀缩回手藏入袖中,袖中两指还湿漉着,贺子裕才如释重负般喉结一动。

他默默擦去唇角水渍。“……本少爷不把他放出王府了,免得王爷惦记,再把人寻回来。”

“不错。”

“所以本少爷要把他带回去做个侍卫,这样以后王爷若要找,就进我府邸来找,”贺子裕起身来,站在秦见祀面前。他目的就是借着吃醋看管的名义,名正言顺地把楚非调到身边,充入禁军之中,完成计划第一步。

秦见祀眉头微挑,想不到他竟然会如此说。

贺子裕的心猛烈跳动着,唯恐被秦见祀看出端倪或者是拒绝,然而片刻之后,秦见祀微微颔首。

“随你。”

楚非抬起头,讶异地看了眼贺子裕。

·

灯笼一晃一晃,贺子裕被暗卫领去了新的属于他的院子,不再是主院旁边的厢房。

而秦见祀为他如此准备,意图也很明显,此后这位与摄政王有着某种不可告人关系的士族少爷,必将会时时出现在王府中。

“王爷已经命人修葺扩大了密道,以后王爷想寻,陛下走这条路会方便许多。”

“朕若不走这条道呢?”

“陛下说笑了,”暗卫笑笑,“那王爷只得进宫来找陛下了。”

暗卫退下,贺子裕沉沉呼出一口气,总觉得像是一脚踏入深渊,如今他所付出的远远大于回报的,楚非如今才充入禁军,下一步就是将他扶上禁军统领之位,掌控皇宫局势。

但只怕是还没等贺子裕发展起羽翼,就已经被秦见祀吃抹干净。

小皇帝从玉珏中出来,烛火正嘶嘶跳动着。

“陛下,我要把你身子糟蹋了。”

“走一步看一步,”小皇帝负手眉头微皱,“你别太内疚,毕竟你也是第一次当傀儡皇帝,没有经验。”

“……谢谢。”贺子裕无奈揉了揉眉心。

“你有没有发现,西南边气体流动好像有些不寻常。”小皇帝缓缓飘出去看,“那是什么地方?”

“听说,好像是秦见祀胞弟生前的院子。”贺子裕皱起眉头没有感受到小皇帝所说的气,待在这具身子里越久,他对于这种气的敏感度就越低。“有什么问题吗?”

“像是个残魂,很弱很弱。”

然而待贺子裕出屋门看去,四围黑漆漆的,那气体却又散了,他回到屋里以后坐了会儿,一转眼,却瞧见衣橱半开着,窗也开着,在一片寂静声中,随风嘎吱嘎吱作着响。

他身子一僵,和小皇帝对视一眼,站起身来缓缓靠近衣橱,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而衣橱里,赫然放着那件贺子裕穿过的旧袍。

贺子裕猛然后退一步,感觉有些毛骨悚然,然而周围阴气却又淡掉了。

“果然很弱,很难成型,像是依附在东西上才能勉强做些什么……”贺子裕暗自低语道,“你是谁,是当年的秦见安吗?”

这几夜他噩梦连连,一直找不到症结所在,眼下似乎是有了答案。贺子裕再度和小皇帝对视一眼,舔了舔干燥嘴唇。

“怎么办,没动静?”

小皇帝犹疑道,“当心使诈。”

背后,卒然有阴恻恻的感觉传来,像是有手湿冷地搭上肩膀,贺子裕一凉,转过身去,那感觉却又消失不见,只留下地上一双沾血消逝的脚印。看起来像是怨魂,只是不知道因何生怨残留在这世间。

他应当是想要贺子裕帮他,所以一遍遍拽他入梦境。

难道说,秦见祀藏了什么秘密?

“这里是秦见祀的府邸,有他身上的鬼气镇压,一般残魂很难留下来。”贺子裕摸着下巴,看向腰间玉珏,又看了下小皇帝。

“介意多只鬼陪你说说话吗?”

“介意。”

于是贺子裕拿起玉珏来,非常大方地对半空说:“进来温养几日吧,我带你回宫,离秦见祀远点你会更好一些。”

“野鬼!”小皇帝愤愤地穿透他身体,胡乱飞舞。

半空中阴气逐渐凝结,化作一个半透明的人形,一下飞入玉珏中。

贺子裕满意收起玉珏,这次来摄政王府,收获颇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