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难当

作者:宋昭昭

雨飒飒落了下来。

王总管为贺子裕撑着油纸伞,城楼自上往下看去,浩荡部队一路出城,摄政王亲自督办赈灾,想必闵州此次灾祸必解。而他也可以借着这次机会,从寝宫中走出来。

只是无人知道他这身龙袍底下,沾满了人的痕迹,留下过红印青痕,像是标记,宣布着被彻底占有。

贺子裕转身去往城楼下,听闻今日林小侯爷也来了。

林益盛是林容儿的二哥,父亲林崇几年前战死沙场后,就被追封了卫国侯,为了这个爵位,林家争得不可开交,当年林益盛不过是上街一趟,再回来时竟被人暗算打断了腿。

小皇帝接走了林容儿后,下旨仍然让林益盛承袭卫国侯,这才断了那些人的念想。

所以贺子裕于他,应当算是有恩情的,闵州出现秦老侯爷遗物一事,就是他的手笔。

听闻此人是凶狠恶煞鬼阎罗,贺子裕定睛看去,瞧见不远处有个二十来岁的儿郎坐在轮椅上,瞧着有些弱不禁风。

原来这就是林小侯爷。

“陛下圣安。”林益盛作揖行礼,小皇帝曾赐他免跪。

“平身吧。”

贺子裕从他身边走过,林小侯爷推着四轮车,跟在他的身后。

“陛下,其实此次是最好的时机。”

贺子裕回过头来。

“让王爷永远留在闵州,您也到了该亲政的时候。”林小侯爷笑起来的时候,和林容儿有几分相似,似乎在说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如果您想,微臣就做您手中的剑。”

“……不必。”贺子裕脚步微顿,随即负手大步往前走去。

“陛下不信臣?”

“是你杀不了他。”

林小侯爷的手猛然一停,在身后看着,笑意不达眼底。

贺子裕坐上轿辇,禁卫军护驾随行,他伸出手来接了点雨水,身子微微后仰去。这个时候的秦见祀,应该看见了他备上的薄礼。不知为何,很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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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外,暗卫骑马赶了上来,秦见祀眉头微皱,接过那盒精心包装的糕点,一看就知道是宫里的手笔。他打开绑着的线,露出一张被折叠的纸,上面写得也很简单:

“膳未食,莫饿着。”

再是一个歪斜的小人,从画的冕毓应该可以看出是某皇帝本人,秦见祀勾了勾唇角,暗卫也在旁边说,陛下特地让他送来的,嘱咐到了城郊后再给王爷尝。

“王爷,要验毒吗?”

“不用,他没这个胆子。”

秦见祀在马上,打开来尝了一块,随即握紧缰绳,面色沉了下来。感受着那股齁咸的口感直冲鼻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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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贺子裕已经坐上马车回了宫,他拿着刚到手的玉珏,和小皇帝一人一鬼拍桌大笑。

“你不怕他报复你?”

“怕什么,他人都去闵州了,等回来早忘了这事。”贺子裕捶着腰,转了转笔得意洋洋。

趁秦见祀不在,他接下来还有要办的事,急需人手,便宣了林小侯爷跟着入宫。郑庭芝扶着太傅进门,俯身作揖行礼,贺子裕虚扶一把,说了句平身,然后少不得一些搪塞之语。毕竟总不能真把这些时日的真事道来。

贺子裕又有意岔开话题,说起科举的事情。

“陛下想要趁摄政王离京,将这件事给定下来?”

他微微颔首,“是。”

先前太傅就说过,各省乡试的主考官,大都是由京城派出去的京官担任。既有翰林院的官员,也有六部五寺、科道御史的官员。

这些年科举乡试会试的主考官都是由摄政王定下,所以秋闱过后,有才能入殿试的贡生也大多成了摄政王一党。

座主门生,早已是不成文的规矩。这次贺子裕必须要趁秦见祀离京抓住机会,才能科举之后在朝堂上站稳脚跟。

“朕相信庭芝,也相信庭芝在翰林院选定的人,所以翰林院的名额,朕可以占到。”贺子裕垂手,指节敲桌。“但六部五寺、科道御史,这些官员大多为秦见祀与左相的党羽,这部分人该怎么来?”

郑庭芝垂眼拱手,正想要回答,林益盛已经摩挲着柄手开口道:“要么收买其中一些人,要么让另一些人,做不成考官。”

贺子裕深深看了林益盛一眼,总觉得此人与林容儿口中的好二哥大相径庭,性格阴贽,行事也有些不择手段的样子。双刃剑用不好,就容易伤到自己。

“收买,就需要他们的软肋与罪证。”郑庭芝淡淡反驳道,“朝夕之间,谈何容易。意外频出也会惹人注目。”

“陛下切不可心急,亲政之事徐徐图之,今年科举能占到一些名额,就比往年好上许多了。”

“好。”

贺子裕手撑着头,几人又谈论了具体事宜,日上三竿俯身告退间,林益盛朝守在外头的楚非使了个眼色。

楚非一愣,看向御书房内的贺子裕,犹豫片刻还是送林小侯爷往外走去。

贺子裕往后仰去,泄了力气,他的手段眼界都太过稚嫩,要如何与秦见祀相比。

但不比,虽不会失了皇位,却要被人肆意拿捏,一如前几日那般。

小皇帝悠悠钻了出来,拍了拍他肩膀。

“开国总比守成难。”

“你这不是把自己比作亡国之君?”贺子裕瞥他一眼。

“滚。”

贺子裕乐呵。

他正想要起身出去走走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一些异动。随即宦官通传是摄政王的人来了。

贺子裕与小皇帝面面相觑间,眉头微皱,抬手吩咐人放行,一个暗卫便走了进来。

“怎么,皇叔这是有什么急事?”贺子裕负手悄悄瞟了眼。

“王爷已经收到了陛下的薄礼,并且说他会赶在陛下生辰之前回来,劳烦陛下挂念。”暗卫作揖,“这里是左相党羽的一些罪证,王爷说陛下会用得着。”

“这是让朕出手,去替他除了心头大患?”贺子裕暗暗腹诽,人不在京城,却猜得到他要做的事,对他还真是了解颇深。

他伸手接过文书,倚着桌子旁翻了起来,心头却浮现秦见祀对着他半嗤笑的神情来。

他摇摇头。“行了,下去吧。”

“还有王爷说,粮食来之不易,陛下当知节俭,”暗卫仍是未动,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盒被拆封的糕点,送到贺子裕面前,“王爷说剩下三块,请陛下一口不剩地全部吃下去,由属下代为监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