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难当

作者:宋昭昭

风吹丹桂飘香的时候,礼部就开始商议封后的事宜了,与此同时秋闱的主考官由京城出发,去往各大州县。

贺子裕只知道景端远来和亲是被逼无奈,具体事情却不知晓。但是景端说,如今他是唯一可以帮她之人。

“接下来怕是要有一场恶战。”御书房中,贺子裕久久看着郑庭芝,“庭芝,你可愿意为朕走上一走”

他跪伏下身子。“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

贺子裕微微颔首。

郑庭芝也是他结束党争计划里的一环,且是最后最重要的一环,他怕一切变数太多,到底最后能否亲政,还要再布置周全一些。

几日后太傅的病情终于有所好转,贺子裕却忽然发令,拿郑庭芝打破心爱琉璃盏的由头贬谪了他,贬他做了江东的刺史,不日便离开京都。

这件事一出,左相一党便看起好戏来,而贺子裕几次出言警告左相让他收敛,这老匹夫都无动于衷。他与北秦国师走得越发亲近,看向贺子裕的眼神更是连往日的半分尊崇也没有了。

贺子裕每每对上这样的眼神,都很是不安。

·

直至一日午后,贺子裕看完前线奏报,说秦见祀忽而带着先锋军冒然入至戈壁深处,不见踪迹,传军报回来的人留守在边关,在苦等主将不归后将消息递回给了朝廷。

茫茫戈壁,黄沙埋了人也无处寻觅,贺子裕默默攥紧拳头。

“他不是向来稳重有度吗?为何这次如此冒失?”

“陛下,”王总管小声提醒道,“怕是您要封后之事……”

贺子裕瞳孔猛然一缩。

他虽知秦见祀会因此事而生气,但想着书信若被拦截更不好处理,等他回来才好解释,却没想到秦见祀会气到这个份上,全然忘了大局。

“……这不像他。”

“陛下,眼下该如何是好?”

贺子裕垂眸,仍旧有几分担忧,上回秦见祀去赈灾也是突然没了消息,再见之时就是在他生辰那日赶回。

这厮总惯用这样掩人耳目的法子,但不管如何,他还是怕秦见祀真因此冒进受了伤。

贺子裕望向窗外桂落寂寥,藏不住忧心神情,然而战报也是六七日之前发出的。他抬眸对上王总管问询眼神,像是安慰自己道:“朕信他不会有大碍。”

他顿了顿又想:“怕只怕左相知道此事后,愈发放肆。”

“怕什么,”玉珏中小皇帝飞了出来,“左相这一把年纪,总不至于想着造反后黄袍加身。”

“……也是。”

贺子裕看了眼时辰,原本景端想看这儿的杂耍,他也就大方应了人家的约,现下却是没什么心情,看来未来皇后的虚名也不能随便给出。

他慢悠悠走到外头,伸手接了三寸日光,掌心暖洋洋的,转身往藏书阁走去。

“陛下,现下该微服出宫……”

“朕知道。”

贺子裕与秦见祀在这藏书阁里待过两回,两回都是不错的回忆,秦见祀出征之后,他闲来无事就会去待会儿。藏书阁也清幽,弥漫着古卷墨臭的气息,独倚高楼的景致也好,红墙琉璃瓦的,层叠印着远去。

贺子裕走到藏书阁门口,想要上去看看,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又在王总管的催促下回去更衣了。

换位想想,他若是秦见祀,战场厮杀之际却听闻心中人要封后,怕也是会发疯。

怕只怕秦见祀性子本就多疑,觉得他当初尽都是虚与委蛇,又或者忧他当真对这位北秦公主移了情。

贺子裕摩挲着袖中的白玉簪,总不至于到如此田地。

直到马车咕噜噜驶出崇华门,暗中窥伺的人才悄悄撤离。

·

“公子。”

瓦舍里,贺子裕从马车下来后便入了瓦舍,景端此刻也换了身轻便的衣裙,坐高位上磕着瓜子,瞧见贺子裕来了勾勾手,示意他上去。

贺子裕无奈摇摇头,踩着木阶吱呀呀往上走。“让朕微服出宫陪你看戏,这排场够大吧。”

“以后你我之间可就代表着北秦与南武的关系,”景端饶有兴致地瞧着他,发现闲来逗弄这个小皇帝也蛮有意思。“对本宫这个未来皇后体贴入微,是陛下应尽的职责。”

“没兴趣。”

“你的心莫不是……真在那个不能人道的摄政王身上?”

“嗯哼。”景端啧了一声。“真想见见这位秦王爷,是如何风华绝代又狠厉阴贽的人物。”

贺子裕从旁落座着,兴致仍旧不是十分高。

楚非带着人严守四处,过了会儿他进来,对着景端行了个礼节,随即看向贺子裕。“陛下,属下暗中盘查,瞧着有些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贺子裕回过神来,让楚非凑近些单独回话。

“这里离西城门近,属下便让人盯着城门口……发现有几人虽然穿着小厮服饰,但是没有伏低做小的样子,口音也像是北秦过来的,属下让人假意撞了他们搬抬的箱子,看见全是些道士用的法器。”

“道士用的法器?”

“是,属下怕此事与北秦有关,特来汇报,请陛下及早回宫。”

贺子裕眼皮隐隐跳动着,透露出不安。

玉珏中小皇帝又出来了,“北秦的人为何要偷摸带道士进城?”

“我不知——”

贺子裕站起身来,脚步忽然一顿,四目相对间,缓缓望向小皇帝的残魂。

道士,法器……北秦国师,目有重瞳,倘若他能看得到玉珏上附着的小皇帝残魂呢,倘若能看到,那与他结盟的左相目的就不仅仅是让秦见祀有去无回。

若他是左相,知道如今的贺子裕或许并非是真正的帝王身,这一定是左相制约他为帝亲政最有利的武器。

“那帮人呢?”贺子裕问道。

“属下不能暴露禁卫军的身份,只命人盯着,却发现他们去了不同地方,可属下还是不放心……”

“立刻回宫。”

贺子裕在此刻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匆匆走下楼去,然而出瓦舍的那一瞬间,红线牵连的铃铛一响,贺子裕猛然震得倒退一步,放于桌下的水碗叮当抖擞起来。

这是早就布置好的。

都城高阁之上,几个道士不约而同一甩拂尘,各占方位开始作法,而法阵中心直指贺子裕所在的瓦舍。

贺子裕不知为何顿时有如火烧一般,而小皇帝一下被逼得躲入玉珏之中。他嗓音开始嘶哑起来,一下趔趄撑上书桌,震得其上的书散乱在地上。

“楚非,去找到那些人,都给朕杀了,一个不留!”

楚非瞳孔收缩。“是!”

只一瞬间,禁卫军都拥了出去,景端匆匆下楼,对上忍耐至跪倒在地的贺子裕,连忙拽起他,“你怎么了?”

“朕……没事。”他在这身体里待了大半年,若想拿对付寻常夺身野鬼的办法对他,最多只是让他不适。但是左相与那国师竟胆敢如此算计——贺子裕咬牙,缓缓爬起间瞥向景端。

“这件事,可有你的手笔?”

他与景端相约瓦舍之事,根本没多少人知晓,他不得不提防。

一瞬间,景端明白过来,随即松开扶他的手,贺子裕又摔到了地上,暗骂一声。她低头对着贺子裕淡淡道:“不管什么事,都与本公主无关。”

咻然,冷箭袭来,景端身子一偏躲过了箭,抬手拖起贺子裕拽到门板内,留守的禁卫军防守住瓦舍,随即又有人自四处杀了过来,却是冲着景端而来。

看来是国师派出的人。

景端上前去脚踩飞刀,一剑结果了一人,混乱场面中又有人扑贺子裕而来,景端伸手想来帮他,然而贺子裕一愣,随即腕力推拿间,锁住筋骨闭穴位。

砰一声,那人被撂倒在地上,景端诧异地夸赞他一句,干脆狠厉地补了刀,但贺子裕盯着那人,心里却记着秦见祀临走前教他防身的招数。

秦见祀当时捏了捏他脸,是这样说的,“陛下只用学几招,关键时刻足以应付。”

“臣不在京都的时候,请陛下顾好自己。”

“……最晚腊月,臣必回来。”

贺子裕一愣,忽然想到马场那日夜幕降临的时候,他靠在秦见祀怀里,“朕就在都城祝皇叔,得胜而归。”

秦见祀果真事无巨细,考虑到了所有,却唯独没对他说会断了音讯,贺子裕没来由地一阵恼火,还有人再冲过来,贺子裕手借着门板发力,用脚狠狠一踢,噗通一声,身上渐渐又有了气力。

他最终半靠在门板上,低低喘息,握紧了拳头。

秦见祀,说好的得胜而归,别到时候朕平平安安,你连个全尸也找不到。

.

与此同时,南城门马蹄哒哒。

百姓皆好奇抬起目光望去,看见城门口背着光,有人身披盔甲一身是血,随着哒哒马蹄声,骑马进了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