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难当

作者:宋昭昭

炭火悄燃,外头冷得厉害,屋子里却暖和的很。

披风取了被挂在衣架上,秦见祀走来握了下贺子裕被冻得微僵的手,从背后揽抱住他,顺势又将加了炭的手炉塞到他手中。

热意弥散开来,冰凉的手心也渐渐回温。

许久烛火跳动着,屋子里除了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就剩下彼此绵长的呼吸,贺子裕微偏过头来看向秦见祀。

好像才见过不久,又好像许久未见。他先前从未注意到秦见祀疲惫的神情和眼中的血丝,可惜这张俊美的脸庞,如今看着都沧桑不少。

这厮这些天该是何等的不易。

他低下头,眼神晦暗:“你下了好大一局棋。”

“陛下看出来了?”

贺子裕微微颔首。

把他囚在殿中,而自己独自面对这凌人风雪,贺子裕只消往后推一推,就能猜到秦见祀原本的计划。

改革变法这样的大事秦见祀办得如此急,显然是没有给自己留下一丝后路。

不论新政成败与否,变法者都会被推上风口浪尖,秦见祀qj他,不只是为了让他尽早醒来,更是将他从这件事中择出去。而秦见祀则独自转向朝堂,受千夫所指。

待到贺子裕从寝殿中踏出,一个不再受群臣拥护的摄政王,与一个名正言顺要亲政的帝王,秦见祀等同于是将这把趁手的刀亲手递到贺子裕的手上,用自己的性命和权势推贺子裕掌权上位。

可是这样,秦见祀图什么呢?

“你莫不是想前人栽树,叫朕这个后人乘凉。”

秦见祀闻言笑了下,“怎么,有何不可?”

“明明朕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是当真不怕朕不念旧情,打着清君侧的幌子诛你九族?”贺子裕转身来,对上他双眼几番说不出话,长袖一扬,溅起炭火意零星。“秦见祀,你赌得太大了,朕……实在不配你如此信任。”

“臣也想过,陛下醒来之后终究是要亲政的,”秦见祀眼中丝毫不觉意外,贺子裕生性便是多疑,其实他也是如此,但是他们之间总要有人妥协。

“臣既要放权,就得放得叫众人信服,能让陛下踩着臣掌权,倒也是条不错的道路。”

贺子裕话一顿,又是难以辩驳,“这些时日……”

“陛下心疼。”

“是。”

“那能得陛下心疼二字,应是足矣。”

火光摇曳倒映着那瞳孔中的自己,贺子裕心中愧疚但是难说出口,他从来都是太不相信秦见祀,又自以为谨慎地将一切情绪都隐藏的很好。因此他更心虚在寝殿中的半个月他所暴露出来的——

平素七分爱意,却要装成十分。

聪明如秦见祀,如今自然是知道的。

秦见祀抬手去摸了摸他头,垂眸去额间相抵。“陛下不必太过介怀。”

“朕还以为你会生气,”贺子裕叹口气,转过身去给自己倒了碗酒,“都是关在殿中,这次与你去振灾前那次,其实朕的态度并无差别,都说两人在一起的感情总该与日俱增,朕却是毫无长进。”

“陛下这是在反省?”秦见祀有些好笑。

“朕总该有所进步不是?”“陛下忘记一切后不信臣,臣想,也是有臣缘故在里面,”嗓音低哑,沉沉传来,“或许从前臣给陛下太多不好的记忆,让陛下先想起来的都是臣狠厉的一面。”

“没有,秦见祀。”贺子裕一口闷了酒,又闷声接话道,“朕觉得你挺好的。”

背后像是一声轻快的笑声。

贺子裕又倒了一碗酒,递给他去。“真的。”

·

热酒暖身,脱鞋上炕,贺子裕就倚靠在床头上,让秦见祀枕着自己的大腿。他能听到窗外呼啸的风声,拍着窗子呜呜作响,内里噗呲着炭火声,却是很静谧的冬夜。

“陛下今夜就睡在王府?”

“嗯。”贺子裕点了点头。

像是这种时候,什么改革与新政就都可以暂时放放,他们操心的家国民生也可暂时搁置。只是像寻常人家暖炕过冬一样,享受一下难得的时候。

贺子裕的手摩挲着秦见祀鬓发与面庞,摸过耳垂捏了捏,手就被人轻拍了拍。秦见祀似乎难得这般放松的时候,一副困倦意重重的样子。

“那我们睡吧。”明日的朝堂还等着秦见祀继续主持大局。贺子裕摸上秦见祀喉结,任他抓着手去双眼微合,“以后等这件事过去,有朕替你扛着担子。”

他翻个身扯过枕头来,闭着眼睛笑了。“好。”

贺子裕就熄灭了床边的烛火,屋内一下暗了下去。他在黑暗中辨着秦见祀的五官轮廓,想着今日一天的事,和以前的事,却是毫无睡意。

又过了会儿,他就问,“秦见祀,睡了吗?”

“……”迷迷糊糊的,传来人沙哑的应答声,“……睡了。”

贺子裕就止住不说了。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他想到秦见祀在莲花池旁,还有在寝殿说的话,一次是说臣心悦陛下,另一次是说臣实在心悦陛下。

然而话说起来,他还从来没对秦见祀表示过什么。

“秦见祀?”

许久,黑暗里只有人绵长的呼吸声。

贺子裕趴了下去,觉得还是得补上,不然总觉得欠了秦见祀。于是他蹭着秦见祀的耳垂低低说:“秦见祀,朕中意你……朕实在中意你。”

人睡着了,那倒也没什么,床褥间好半天都没有动静。

“话说完,那朕睡了?”

倒也不算一腔感情付之东流,秦见祀醒着的时候贺子裕也说不出这样臊人的话来。

贺子裕正要满意起身来,想着这事就这么揭过,忽然间,一双掌就此抱上他的腰,翻身裹带着,狠狠揉入了怀中。

“秦、秦见祀……”黑暗里,贺子裕睁大眼。

“陛下慌什么?”醒转的秦见祀笑道,压了上来,“再多说几遍,臣必铭刻肺腑,牢牢记住。”

屋内一晌贪欢,贺子裕顿时有些遗憾。刚豪气万丈地说好帮秦见祀分担摊子,结果第一夜就把人给叫醒了,让本就疲倦的秦见祀又更加疲倦。

“朕多说几句,你可要早些睡啊,不许动手动脚。”

“好,”屋内传出声音来,带着几分欢愉,“抱着陛下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