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抗力

作者:蓝淋

按道理,一时冲动做出的那件荒唐事,到这里就算结束了。简单的就像拿抹布擦掉桌子上的咖啡渍。

但是放不下那个人。

就算是以前419的对象,早上起来如果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她们也要哭哭啼啼闹上半天。何况舒念是个男人,还是个很严谨很保守的男人,又是第一次。

舒念当然不会闹,他那麽沈默寡言,天大的事情也只是笑一笑,宽容又和气。

可他就是比任何人都更能让谢炎觉得心疼。

唉,那时候小念一定很痛吧,连道歉都道得那麽干巴巴缺乏诚意的自己,一定让他觉得很委屈。

但,但是,我也是没办法,谢大少爷长到这麽大,“对不起”这三个字用过几次啊?

当然熟练不起来。

老妈尽在那边话家常,说些有的没的,听得他极其不耐烦,好容易等到一句和他有关的:“要不要和小炎说两句?”

谢炎居然有点紧张起来,正准备从善如流地过去接过话筒,却听到老妈又“恩”了一声:“不用麽?那好……”

电话喀哒一声挂上的同时电视屏幕也“哔”地猛闪了一下变成漆黑一片。

谢大少爷咬牙切齿捏著遥控器,有拿它把液晶屏幕砸出个大洞的冲动。

他居然不想跟他说话?!好大胆子……

“说来也怪,你们以前明明那麽热络,才几个月不见就生分了,这人也真是容易变……”

谢炎哼了一声,满腹无名之火,站起来怒冲冲往楼上走,回到卧室一把抓起电话拨了一大串号码,一接通就吼:“喂!”

“……”舒念怔了一下就分辨出那人的声音,“少爷……”

“你刚才居然不想跟我说话!”谢炎丝毫没发觉自己的控诉活脱脱像个怨妇。

“……啊,因为没什麽特别的事情,所以就不麻烦了……少爷找我有什麽事吗?”

“呃,这个就算了,我问你,为什麽这麽久都不打电话回来?!”

舒念沈默了一下,才回答:“抱歉,最近比较忙……”

“哦……忙得夜不归宿?到早上也回不来?”谢大怨妇语带嘲讽。他有次半夜实在睡不著,打电话过去,借口都编好了,结果居然没人接,把他怄得半死,边猜疑舒念到底去哪里鬼混,边隔五分锺就恶狠狠地重拨一次,第二天杀气腾腾顶著黑眼圈去公司,卧室的电话顺便也换了台新的。

“……抱歉,我这段时间都在住院,今天才回到家。”

谢炎一时有些发怔,这才注意到他声音里极力掩饰著的虚弱和疲惫,“什麽病,很严重?”

“没什麽,发烧而已……前几天偷懒不去医院,热度一直没退下来,所以後来就麻烦了点。不是大事,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谢炎觉得心里又有点发疼。

舒念一直是个不会诉苦的人。

想也想得出来,他哪里是偷懒才不去医院,分明是不敢去,伤在那种难以启齿的地方,一个人,连上药都做不到,舒念身体本来就不好,那个晚上可能真是把他伤得很厉害。

住院住了那麽久,怎麽可能真像他轻松说的“麻烦了点”那麽简单。

至於其他的,比如在那里人生地不熟,东碰西撞,用一口蹩脚的英文磕磕碰碰地熬过这几天的苦楚,他更是半个字都不会说。

“小念。”谢炎怀疑自己当时一定是发疯了,才会把他送走。

“是。”

“你回来吧。”

“……”舒念好象苦笑了一声,“少爷,您又在说笑了。”

“公司最近事情很多,我需要帮手。”

“少爷,大家学历都比我高,随便谁都比我强得多。我现在回去,其实也帮不上您什麽忙。”

“怎麽会,你做了这麽多年,比他们有经验,”被用自己以前说过的话堵了回来,谢炎有点发急,“那群人没一个能比得上你。”

舒念静默了半天,叹了口气,轻轻地:“少爷,您就别再戏弄我了。”

谢炎没反应过来,那边已经恭敬地道了晚安,然後挂掉电话,留下他难以置信地望著只剩下单调长音的话筒。

舒念居然不听他的话?!

这个认知让他倒抽一口凉气。

这天晚上很幸运,没有再做春梦,因为他终於又失眠了。

舒念最後却还是不得不办了退学手续,提早回来。

在伦敦举步维艰,为了所谓的求学而辛辛苦苦挨过的这几个月,似乎都只不过是场闹剧,都只不过是因为谢炎一时的心血来潮。

他只能卑微地请求“别再戏弄我了”,但是只要谢炎高兴,想怎麽变著花样戏弄他,还不是谢炎一句话说了算。

原先是公司派他出去进修,现在公司因为临时计划有变,要求他即刻退学回国,所有费用及损失都会做出相应赔偿,他不过是谢氏一名小小的员工,没有不服从安排的理由。

收到那麽义正言辞的公式化命令,舒念也不生气,只是苦笑,稍微有点疲惫。

反正谢炎对他,从来都是这样。

从小到大都是把他当狗一样耍著玩,招之即来,挥之即去。高兴了就赏根肉骨头,不高兴就踢两脚叫他滚开。

其实,也习惯了。

虽然到现在为止,两个人之间,十几年都已经过去了,可谢炎还是那个任性霸道的小少爷,他也还只是那条宠物犬的替身而已。

以後也不会变。

“小念!”

谢炎再见到他,好象真的挺高兴,冲上来就要来一个大拥抱,他忙後退两步躲开了,恭敬地鞠躬:“少爷。”

以前还大著胆子,敢对谢炎抱著那麽点不堪的希望的时候,稍微亲密一点的肢体接触,都会让他偷偷地满足上好长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再幸福也不过如此了。虽然可耻,但是还可以隐约做一点幻想,偷偷憧憬一下以後可能有的将来。

但现在不一样,他已经知道那种将来是根本不可能存在了。

谢炎都已经说得,做得那麽肯定又明显,完完全全的冷漠和拒绝。连抱都已经抱过他了,却还是嫌弃他,所以,真的是完全没有希望,真的是实在不能不死心了。

所以觉得,也许离那个人远一点,对自己反而是一种宽容。

靠得越近,越是张口结舌,不知所措,露出痴呆的表情,做愚蠢的事,继续有傻气的梦想。

总不能,一辈子都过这样可怜的人生。

11

谢炎觉得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没错,舒念是如他所愿地回来了,照著他的意思继续住在他隔壁,依旧负责他的一切琐碎事务,满足他的大堆无理要求,还是和以前一样温顺沈默,和以前一样听他的话,对他恭恭敬敬。

但是,他就是觉得不大对劲。

好象有什麽东西不一样了。

明明是同一道菜,出自同一人之手,原料和做法都和之前没什麽不同,但尝到嘴里,总觉得缺了点什麽。

害他不是吃不下,而是吃不饱==

比如说现在,本来应该坐著悠闲地等舒念把咖啡和点心送出来,隐约看著厨房里晃动的人影,却突然觉得一阵饥饿,居然还咽口水,忍不住摒弃“君子远庖厨”的原则,慢吞吞蹭了进去。

背对著他忙碌的舒念还是一如既往地清瘦,款式简单的毛衣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头发刚刚剪短了,低下头的时候就露出修长得有点苍白的後颈。

“小念。”

在厨房里忙著替谢炎烘烤“谢大少爷专用午後茶点”的舒念应了一声,以为谢少爷是等得不耐烦了,忙动作敏捷地打开烤箱,取出里面的烤盘模型。

“就快好了,请再等一下。”

谢炎一直觉得舒念很顺眼,不管是瘦得似乎有些挺不直的脊背,还是抬手拿东西时凸显出来的单薄的肩膀,或者和他对视的时候那种略微腼腆的微微躲闪的表情,都让他有种伸手抚摸的冲动。

“小念。”想起来似乎很久都没碰过这个人了,手指有点蠢蠢欲动。

“马上就好了,少爷。”

让咖啡蛋糕迅速冷却,然後就可以脱模,接著刷上糖水和兰姆酒的混合液,基本上就差不多了。

“好象很香哦。”一边心不在焉地夸赞,边伸出胳膊把舒念从背後结结实实抱住。

这本来是个很普通的动作,至少他们以前早都习惯了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但舒念却猝不及防,像被烫到一般整个人惊跳起来,连手里的糖罐都打翻了。

两人都僵了僵,陶瓷在地板上碎裂开的声音格外清脆响亮,顺带还余音绕梁,谢炎的脸当场就沈下来,黑得可以媲美锅底。

“抱,抱歉,少爷。”舒念尴尬得有些结巴,一把推开谢炎,弯腰手忙脚乱地收拾满地的糖粉,谢炎铁青的脸色让他更无措,半天都不知道该把手往哪里放,只好歉意地笑笑,“马上就好,您再等一下。”

等谢炎黑著脸离开厨房,他才忙把手擦干净,迅速在蛋糕上装饰上烤杏仁片和新的糖粉,然後连同煮好的咖啡一起端出去摆好,“少爷您请慢用。”

谢炎赌气地抿著嘴唇:“你也坐下。”

他突然觉得很委屈。刚才他终於领悟出问题的症结所在了──舒念现在都不肯让他碰!

一点也没错,从回来的第一天居然躲开他的拥抱开始,接下去就一直这样。

连端杯咖啡给他都会小心翼翼地不碰到他的手指,客气又生疏,更不用说像从前那样乖乖让他摸,让他抱,随他高兴按在沙发上滚成一团。

当然了,他也明白,舒念不让他搂搂抱抱那才是正常的,

好歹已经坦白了性向,也被他拒绝过,要是还能跟他卿卿我我不清不楚,那神经未免也粗得太离谱了。

但是,他就是不爽。

至於原因……

他也说不清楚。虽然是自己亲口要求舒念把那件事当成没发生过,提也不许提。但舒念真的绝口不提,一副已经忘得干净的平静表情,处处躲避他的肢体接触,他又觉得气闷。

甚至有种错觉,觉得────好象被始乱弃的可怜人是他才对。

呃,好啦,他也知道这种想法有点可耻,都说了是错觉嘛!

抬眼看看坐在一边,垂下眼睛专心帮他倒咖啡,切开奥地利咖啡蛋糕的舒念,真是瘦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