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仰真揣测任檀舟不跟自己表白的原因,大概是不能接受被自己讥讽拒绝。
难道他就不想听听专门为他量身打造的拒绝理由吗,保准不是自己以前惯用的且千篇一律的话术。
这人怎么能一丁点好奇心都没有呢......
任檀舟见过季仰真是怎么拒绝别人的,大多数正常情况下还算得上有礼有节,如果礼貌性的拒绝没能彻底绝了对方的心思,他就不会再给对方好脸色了。
他们念高中的时候是AO同校,班级也只因学习成绩做划分,无关性别。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就算师长明令禁止在校期间的恋爱行为,也杜绝不了这种现象的小规模出现。
一个班级有那么几对挨不住寂寞的小情侣再正常不过了,有些胆大的还会在班级后排旁若无人的接吻,他们午休回来的早就亲眼看到过。
季仰真和任檀舟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在最容易春心萌动的高中时期他们俩正经历着地覆天翻的惨淡人生,纵然身边不乏追求者,也没有这样闲适的心思。
季仰真以为任檀舟的想法和自己是一样的,从来也没有想过他不和别人谈恋爱的原因其实没有不是很纯粹。
那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呢?
季仰真好想知道。
可惜任檀舟根本不会承认。
季仰真只有在很少数时候才会把任檀舟当作自己的同龄人,任檀舟不许他半夜吃东西,不许他冬天只穿一条裤子,不许干这干那对他严厉管教的时候,简直像当爹的,叫人见着都头皮发麻。
他以往的追求者谁会这么对他?
喜欢一个人该是什么态度,任檀舟真该报个班好好学学。
......
季仰真磨蹭到上午十点钟才从床上爬起来,虽然是寒冬,但家里有暖气的情况下,起床也并不是很痛苦。
喝了剂药之后嗓子也舒服多了,很小声的说上几句话也不碍事,只是脖子上的指痕看着有些骇人,但他也没特意去找件高领的衣服挡挡,就这么将脖子撂在外面。
这个点能吃早午餐,他洗漱完关了水龙头,就听见似乎是厨房里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
他心想应该是专门负责照应他们一日三餐的大厨从别墅那边迁过来了,只是不知道是今天来的是哪一位,他抱着点探究的心思往外走,看见任檀舟一个人站在灶台前,手里的铲子时不时在炖锅里搅动几下。
抽油烟机功能性极佳,房子里闻不见一丁点的油烟味,随着咕嘟咕嘟的声音渐渐稠实,季仰真嗅到一点淡淡果香。
原来不是在炒菜。
Alpha连围裙都没有系,身上也只穿了一件深色毛衣,类似电视上也难得一见的家庭煮夫形象,宽阔却沉静的背影给人一种十分贤惠的错觉。
季仰真被他弄得好奇心爆棚,但是又不想主动凑到他跟前,哪怕这栋房子的厨房是开放式的,他也不想显得自己太上赶着。
那样也显得他太不记仇了,任檀舟的恶行会愈演愈烈的。
任檀舟很早独立生活,做饭对他是信手拈来事情,刚认识的那一年,季仰真曾今吃过他煮的番茄蛋汤,一颗鸡蛋一只番茄,像是舍不得放盐,淡得像涮锅水。
季仰真虽然不知道涮锅水是什么味道,但他估摸着大约就是跟白开水掺一点菜味。
番茄蛋汤做得叫人难以下咽也不太容易,但季仰真当时觉得应该是条件有限,任檀舟穷得都快交不起学费了,冬天了还穿着夏天的网面球鞋,这种人家哪里还舍得花钱买什么稀奇的调味料,连盐都得省着用。
别人应该很难想象,出身豪门的Alpha竟然也有过揭不开锅的穷酸日子。
后来季仰真才知道,任檀舟做菜没什么味道是因为他祖母口味极淡,他从小跟着吃也就习惯了。
任檀舟的母亲把他生下来之后就丢给了他的祖母养着,祖母年迈多病,成天的汤药不离口,但尽管再艰难拮据也还是拖着残躯将唯一的外孙养大了。
任檀舟刚认识季仰真的那个冬天异常寒冷,老年人每熬过一个冬天都是幸事,可惜那年已缠绵病榻多日的祖母没能熬得过去。
因没见过几次,季仰真脑海中那位慈祥老人的面孔也变得十分模糊。
季仰真想,要是那位老人家还在,肯定不会允许任檀舟像这样对着他为非作歹。
频繁回忆过往,或许是人阶段性生活不如意的标志。
季仰真走到客厅打开电视,四仰八叉地摔进沙发里,随便调了个电影频道,但是看了没两分钟,原先淡淡的果香竟然霸道起来,渐渐遍布了整个客厅。
酸酸甜甜的味道,季仰真一时之间还真品不出是什么东西。
难不成任檀舟是在做甜品吗?
今天虽说是周日,但他这种大忙人竟然真的能抛下公司那一摊子事情,安心地待在家里捣鼓吃的?
好不真实。
昨天锡港零下三五度,当地街上的人都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而他只穿了一件长大衣,肯定是脑子被冻坏了,精神失常也说不准。
“你在做什么啊......”
任檀舟专心地看顾着那口小锅,听到季仰真磕碜的声音,回过头说:“你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季仰真嘁了一声,犹豫了两秒钟之后拖鞋也没穿就直接跑了过去,挨着任檀舟的肩膀,探头去看那口又深又窄的小锅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靠得越近,那股热气也愈发浓郁,季仰真不自觉地快速吞咽了一下。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这不就是草莓酱吗?还搞得神秘兮兮的。”
粘稠的果酱在锅里争抢着冒泡,仔细看其实可以区分出不止草莓这一种水果。
任檀舟关了火,将果酱倒进一旁透明罐子里,“周秘书来的时候带了几框水果,吃不完也不禁放。”
周秘书来这一趟功能性拉满,何止是带了几箱水果,大包小包的东西直接把冰箱都给填满了。
季仰真从昨天到现在就没吃什么东西,胃里空空荡荡的,看着一冰箱的美食也提不起兴致,倒是餐桌上那瓶孤伶伶正在放凉的果酱让他很想尝一口。
任檀舟切了一片生土司递给他,顺便将专门用于涂抹果酱的刀具一并塞到他手里,“只放了一点糖。”
季仰真这才很勉为其难的刮了点果酱抹到土司片上,饥肠辘辘地他没忍住咬了一大口,然后手掌大小的土司被他两口吃完了。
看他拿纸巾擦嘴,任檀舟才开始跟他说正事。
“我父亲想要见你。”
季仰真还在回味果酱甜而不腻的口感,“见我?”
任檀舟很少用“我父亲”这三个字来代称那位,跟他所有的哥哥们一样,平时提起来也只称老爷子。
“他知道了我们的事情。”任檀舟将手边的热牛奶递给他,话也说地轻描淡写。
可事情本身根本就不像任檀舟说得这么轻飘飘。
季仰真立刻头疼起来,本能地要往后缩,“我们能有什么事值得他老人家操心的?我不去我不去,那是你爹又不是我爹,我不是他儿子也不是他的员工,为什么他想见我我就要屁颠屁颠地去见他?他死了遗产也不会留给我,我才不要这么殷勤。”
任檀舟等他说完,才问:“嗓子不疼了?”
本来就不疼了,只是医嘱说这几天不要高频说话。
能憋得了一时半刻就很不错了,刚醒的时候还很当一回事儿,现在说了这么多也没觉得嗓子不舒服,于是就随意起来了,应该也不至于变哑巴。
季仰真乱扯一通,心里却门清。他真是觉得丢人,任檀舟遍盐京找他的消息他都能猜到这里头传得会有多难听,于任檀舟而言自然是没什么,Alpha的风流债多一桩两桩的也不算个事儿。
可他是一个分化失败的Beta,跟Alpha在一起就够奇怪的了,他还被Alpha满世界的通缉。
颜面尽失。
“去一趟吧,你不是想出门吗。”
任檀舟跟他说这些也不是想要征求他的意见,就算他不愿意去也会被扭进车里一直送到老爷子面前,根本就没有抗拒的余地。
季仰真很不情愿地问:“你知不知道他找我做什么啊……应该没有什么好事吧。”
任檀舟认真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好事,是好事。”
就算在别人眼里任檀舟一贯是有诚信且可靠的,但是季仰真还是对他的这番承诺保持着怀疑且反感的态度。
“鬼才信你。”
季仰真挖了一勺果酱拌进鲜牛奶里,鲜醇的奶味被调得更加丰富些,他像完成任务似的快速喝完,然后放下杯子去洗手。
桌上就这一只用过的空杯子,季仰真人都走到水池旁边也没想着把那只杯子带过来一起洗了。
就这么一只落单的器皿也用不着去开洗碗机,任檀舟拿上那只牛奶杯走到季仰真旁边,倒扣在冲洗水柱上,玻璃杯很快就重新变得干净透亮。
季仰真湿漉漉的手在空中甩了甩,水珠弹到任檀舟的下巴,他意识到这一点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又用力甩了两下。
任檀舟脸颊上又蹦上来几滴水珠子,他偏过头看季仰真,季仰真若无其事地耸耸肩。
他以为任檀舟会说他幼稚,或是批评他的恶作剧,可是任檀舟盯着他的视线变得愈发粘黏,说不清是不是在走神。
“瘦了。”
季仰真扭头去照了照能反光的抽油烟机晶板,愤愤不平地说:“能不瘦吗?你知道我在锡港那地方每天都吃什么东西吗......换你去不用一个星期就能瘦得皮包骨了,都怪你都怪你!”
季仰真说话一贯有夸张的成分在,任檀舟擦了擦手才去摸他的脸,掰过来对着自己,“怎么怪我?不是我让你去的。我去找你,你还不肯跟我回来,这也要怪我么。”
“你怎么好意思把自己的责任推的一干二净的......”季仰真好不容易才解救出自己的脸,按住任檀舟的手不许他再攀上来,“只有我这种精神力很强大的人才不会被你这种蛮不讲理的人逼疯,我真是要跟你好好说清楚,不然你还觉得你很好呢。”
任檀舟瞥了一眼被他紧紧抓住的手,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让他继续说下去。
“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首先你根本就没有权力限制我的自由,你这样的行为是在犯罪,这一点你承认吗?”季仰真虽然这么问了,但预感到任檀舟会不要脸地否认,于是他赶忙继续说道:“这毋庸置疑,其次你多次强迫我跟你发生关系,你这是罪加一等!”
“我都算不清像你这样罪大恶极的Alpha在法庭上要被判多少年了,你如果不想下半辈子在牢里过,就......”季仰真忽然意识到任檀舟手上已经卸了力,就没有必要再按着他的手,于是火烧似的甩开了,“就别再这样了。”
类似的这些话季仰真确实跟他说过不止一遍,也不止两遍。
数不清多少遍了。
任檀舟听着已经没有多大的触动,只是想客观地提醒他一句,“没有多次。”
“啊?”季仰真不知道他突然冒出来的这四个字是在回应什么。
“至少三次及以上才能算多次。”任檀舟严谨地跟他解释:“强迫你跟我发生关系,还没有达到多次的程度。既然你上纲上线地提出来,那我也不介意......”
把次数补足了。
反正不是难事。
季仰真骂骂咧咧地回了房间,关上门之前冲着客厅的方向小声喊:“跟你这种不讲理不要脸的人说不通。”
摔门的声音倒是很响。
季仰真的起居室虽然很大,但里也没安装电视,没有平板也没有手机,他百无聊赖地躺了一会儿,然后被任檀舟用一只刚满月没多久的小奶狗给哄了出来。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看着像土狗。
小小的一只也有些重量,通体漆黑,脑袋上一撮白毛尤其显眼。
季仰真捏捏他的小爪子拍拍他的小脑袋,玩得不亦乐乎。
任檀舟问他喜不喜欢这只,喜欢就可以留下来养,不喜欢的话晚一点让周秘书来把它带走。
季仰真一直都很喜欢小狗,以前他家里也养过,但那个时候他父亲还在,宠物都有专门负责照料的佣人。现在他连自己都养不好,如果没有佣人帮忙,光是给狗狗准备一日三餐就够他烦恼的了。
季仰真摸了摸小狗脑门上的白毛,小狗舒服地直眯眼睛,刚学会走路没多久还站得不稳当,直接就栽到季仰真的手心里。
“这边没有保姆,你还是让周秘书晚一点来把它带走吧。”
这个决定让任檀舟也有些意外,但他也没有多少什么。
晚上七点左右,司机接他们去静江路八十八号。
季仰真到了才发现那位花名在外的三公子也在,他平时往老爷子这边跑得就比别的兄弟都要勤快,常被耳提面命,倒不见得是多不得父亲待见,毕竟连外人都知道他跟老爷子最为贴心。
季仰真叫了声三哥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被管家引着进了书房,任檀舟和任向青自觉到了偏厅。
老爷子这辈子也没沾过烟,偏生这几个忤逆子个个都是烟枪,就定规矩进了家门不许在正厅抽烟。
任向青下午就到了,陪着老爷子下了会儿棋,听了不少教训,任檀舟他们来了才被放出来。
偏厅里只掌了一盏暗灯,佣人们下去之后,任向青才咬牙道:“你人跑锡港倒是潇洒,把烂摊子扔给我,老爷子好些年没这么动过气了,连最宝贝的茶盏都差点摔我脸上,还好你哥我躲得快,不然这脸就没法见人了。”
任向青尤其宝贝他那张在情场上所向披靡的脸,多少Omega就因为看了他一眼就对他念念不忘,只要他开口就没有哄不到手的。
但这些,只是他想让别人看到的东西。
任檀舟咬着雪茄没作声,低低地笑了两声,“你要是不往老爷子跟前凑,他还想不起来要发这通火,谁叫三哥你闲的没事,非要多这个嘴?”
这把火是怎么烧起来的,说破了谁脸上都不好看。
任向青面上没露出半点心虚的神色,食指在眉尾处按了按,略有点惋惜地说:“我以为你这事儿没打算摆到台面上说,你哥我私底下怎么乱来他顶多就是骂几句,也没真的插过手,现在嘛......不好说。”
“父亲很喜欢他。”
漂亮体面的孩子谁都喜欢,特别是像季仰真这样会哄人的,老爷子年纪大了看自己那些硬邦邦的Alpha儿子怎么都碍眼,难得碰见这么会装乖的,也很难看不顺眼。
任向青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想笑又忍住了,清了清嗓子说:“老爷子是怎么跟你说的,你今天还真敢把人给带过来了,别说当哥哥没提醒你,我估计没这么简单......”
跟自身利益没有冲突,自然样样都好。
任檀舟心里有计较却不便明说,只道:“能有多复杂?不也就那样。”
别人怎么看怎么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季仰真愿不愿意。
“可真没法儿说了,你那天不是还发狠一副找到了就要把人生吞活剥的样子?”任向青想起季仰真上楼之前任檀舟给他整理领口的画面就腻得想笑,“现在怎么又跟祖宗排位似的供起来了?这被老爷子瞧见了还不得气昏过去。”
任檀舟清楚他没安好心,懒得再跟他虚与委蛇,扯了扯唇角道:“老爷子昏过去也未必就是我气的,还是三哥你功劳更大些。”
“你跟我发的哪门子阴腔。”任向青擅打太极,将话头又转了回来,“别的不说,老爷子就不可能同意儿子娶一个Beta回来,你养着玩也罢了,非得往他眼睛里揉沙子,你那心肝宝贝这回过来至少也得碰个软钉子。”
任向青有时候真怀疑眼前这兄弟到底是不是老爷子的种,要不是做过DNA检测,他还真不敢相信,见一个爱一个的臭毛病在他们家几乎是代代相传,怎么就出了这么一朵奇葩。
说他死心眼吧,在别的地方又活络得很,简直不给其他兄弟留活路。,顶着一副菩萨面,背地里赶着修罗事,集团下面那些刺头才能被他制得服服帖帖,有苦难言。
那Beta好歹也是名义上的弟弟,这消息漏出去不得叫人把舌根子都嚼烂了?
“话又说回来,你想这样想那样,有什么用,人家季仰真搭理你吗?”
有些私密的事情本来是不该拿出来对外人说的,任檀舟被他说得不太痛快,脸色也黯淡下来,冷声说:“三哥,你那些消息也该翻翻新了,他不搭理我难道搭理你么?”
“听说你最近跟济明的小姚总打得火热,怎么也不捂着点?我看老爷子也未必能答应自己的儿子去给别人家的Alpha做倒插门,说出去也丢人。”
任向青脸色一变很快恢复如初,毫不介意地笑了笑,“要倒插门也是他姚善庭来咱们家,他主动来爬我的席子,我也就是勉强尝尝。不过这话也说远了,我可不像你......”
随随便便就把自己套牢了,还要热脸去贴一个Beta的冷屁股。
到底谁更丢人一点。
任向青点到为止,再说下去也不合适了。
任檀舟面上镇定,实则一颗心都栓在了楼上,墙上的中式挂钟都看了三五次,时间像水滴似的一点点流淌下来,慢得令人揪心。
季仰真在楼上待了将近二十分钟,下楼的时候脚步轻快,任檀舟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可当下见他那副样子便觉得不太对劲,晚餐趁佣人布菜的间隙低声问他老爷子跟他说了什么。
“你想知道怎么不去为你爹啊?”季仰真正吃着东西,也不想在公众场合跟他靠得太近,于是有点不耐烦地推开他,“我才不告诉你呢......”
他不愿意说,任檀舟也就不问了,左右他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样子。安安生生地吃完一顿饭,在花园里散了会儿步消消食。
老爷子在花园里养了许多名贵的花木,有些是季仰真听都没听过的,他新鲜劲儿上来就围着多观赏了一阵子。
约莫八点半他们上车回家。
天气寒冷,在外头待了太久,季仰真被冻得鼻尖发麻,伸手摸一摸都快没有知觉了。一钻进车里,吹了会儿暖气才舒坦下来,任檀舟递了一杯热腾腾的茉莉花茶给他。
季仰真不想喝就没有接,反而兴致勃勃地拉住他的大衣袖子,眨巴了好几下眼睛,忽闪忽闪地眼睫毛上挂了一层薄薄的水汽,“你怎么不问我了......”
任檀舟独自饮茶,不紧不慢地回他道:“不是不愿意说么。”
季仰真丝毫不以自己的反复无常为耻,理直气壮地说:“当时吃着饭呢我怎么跟你说?你还要不要听了?不听我就不说了。”
任檀舟要是说不想听,那他大概会郁闷一个晚上。
好在任檀舟也没那么作怪,说要听,季仰真便心满意足地躺回椅背上。
“他老人家还是很明事理的,先是骂了你几句,怎么骂的来着......”季仰真脸上表情忽而有些不太自然,磕巴了一下,“他说你确实太霸道了。”
更详细的内容季仰真还没说出来就被任檀舟阻止了。
“这段可以略过。”
任檀舟知道他的小心思,无非就是想指着自己的鼻子骂上几句好痛快一阵子,但就算知道那些话不是季仰真的本意,还是会忍不住当真。
“这么些年的书都白念了,不知道该怎么做总结,也不知道详略得当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你这样是不好做管理层的。”
季仰真无故挨了批评脸上发青,“是是是,就你能做管理层,谁能比得过你啊?不过你也别太得意了,你能混成现在这样还不是因为你有个有权有势的好爹,凭你自己?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厂里给人拧螺丝呢!”
在厂里拧螺丝泛指给别人打工,所以本质上做什么职业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季仰真不惮于承认自己对任檀舟的羡慕嫉妒,什么好东西于对方而言都是唾手可得,能不叫人眼热吗?
话赶话说到这里,季仰真难免想到自己已经过世多年的父亲,这世界上唯一一个会无条件爱他包容他的人,为什么不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季仰真眼睛一热,不打算再和任檀舟争执,迅速将脑袋扭向另一边,睁大眼睛看车窗外的车水马龙。
车里安静了五分钟,季仰真也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直到他感觉脖子都快僵硬了,才听到任檀舟略带试探的声音。
“然后呢,他怎么说的。”
季仰真装模做样地冷哼一声,“想知道?一个字一百块,不给免谈。”
他要钱也没地方花,也不知敛财有什么用。
任檀舟同意了算是给他个台阶下,“多余的废话不算钱,捡重要的说。”
周秘书在副驾驶的位置,季仰真觉得现在将挡板升起来有点太刻意了,于是他挪到任檀舟身边,用很小声的气音说话。
任檀舟不理解他为什么鬼鬼祟祟的,也听不清他说什么,直接将挡板升了起来。
季仰真没注意挡板的事,声音只是略大了一点点,任檀舟便偏过头凑近。
Beta说话时的呼吸气流就在Alpha耳边,沐浴露的留香像信息素似的绕进Alpha鼻腔,他的思绪就像挂钟的摆锤一样被按下了暂停键,画面定格在某个寒冷雪夜,昏暗泛潮的木屋里。
任檀舟定了定神,仔细听季仰真说话。
“......他说,只有两个人只有彼此喜欢才能在一起,谁都不应该强迫别人做不情愿做的事情。”
“你哥哥们就不会像你这样,人家虽然会换很多个不同的Omega,但没有一个不是自愿的,只有你这么不讲道理。”
任檀舟不置可否地抿了下唇,老东西唬人倒是有一套,把他和他的那些儿子们包装的多么正派,那些房里的糟污事儿是只字不提,也就是季仰真这样不谙世事的傻子才会相信他的鬼话。
只要狠得下心来调教,不管是Beta还是Omega都是血肉之躯,只要还想活着,能有不听话的?
换而言之,不听话的早进棺材了,也没有机会再到人前说什么自愿不自愿的。
老爷子是最没资格说这些的。
任檀舟的母亲跟未婚夫婚期将近的时候,被素不相识的Alpha强行//侵//占才有了他,即便勉强将他生了下来也并不疼爱他,连月子都没坐满就背井离乡去了。
他的母亲对于他的父亲来说只是某个意/乱/情/迷的夜晚一时兴起发//泄//欲//望的对象,一夜过后扔下一沓现金就可以一拍两散。
季仰真于他却不是这样。
任檀舟还不懂事时也对他母亲多有埋怨,知道真相的时候也渐渐明白为什么母亲会讨厌他。
任檀舟也只能卑劣地将自己为数不多的缺点归咎于基因。
隐性遗传基因难以更改,他明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可是他根本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季仰真离开自己。
“只有我不讲道理?”任檀舟气他信别人却不信自己,也不喜欢他帮着别人说话,“为什么跟在他们身边的Omega都是自愿的,你这颗脑袋是摆设吗?”
季仰真愣了愣,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总能看出来他有点不高兴,于是有些心虚地解释说:“这是你爸爸说的,又不是我说的......”
任檀舟要冷静冷静,索性闭上眼睛,“继续说。”
季仰真哦了一声,“后来他问我喜不喜欢你。”
听到这话,任檀舟复又睁开眼,眼神里透着股显而易见的威胁,仿佛只要季仰真说出点不中听的话,就会立刻被他就地正法。
“你怎么说的。”
季仰真满脸别明知故问的表情,“你不是知道吗,我肯定说不喜欢啊,你爸摆明了不希望我们之间有别的关系,他还说要撮合你和那个烂橘子味的Omega呢,你们之间的匹配度竟然有百分之六十八,真奇怪,怎么那么难闻还能有这么高的匹配度?”
“不过他给我看了那个Omega的照片,长得挺漂亮的,配你绰绰有余吧。”季仰真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听说他们家是开酒店的,巨有钱。”
“闭嘴。”
要不是外面太冷,任檀舟真想把他撵下车,派人看着他走十里地回家。
季仰真假装没听见,很过分地说:“你爸说你们每次固定的约会日是周五晚上,怪不得你昨天早上来找我的时候,身上臭臭的,你们是睡觉了吗......”
任檀舟忍无可忍,抬手掐住他后颈那一寸薄薄的皮肉将他薅到自己眼面前,“我跟他睡觉还去找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东西?季仰真,是不是气死我你就高兴了?”
季仰真被钳得脑袋直往后仰,差点要被掀翻,危机感顿时挤到脑门上,“我随便问问,谁知道你会生气,你自己爱生气还怪别人!傻逼松手!”
“你不知道?”任檀舟钳着他跟提溜只小狗没什么区别,手上的力道不减反又重了两分,“你再说你不知道?”
任檀舟心平气和的时候说话他不当回事儿,非要动起手来他才能乖顺点,活脱脱地欠收拾。
“我又不是胡说的,难道你没有跟人家约会吗,不然你身上的烂橙子味是哪里来的?你自己做的事还不许人说了吗......”季仰真感觉喉咙又有点疼了,“你烦不烦啊,怎么总这样,欺负我打不过你,疼死我了快点松开!”
昨天他身上那股味道显然不是正常社交距离能沾上的,不怪季仰真误会他们之间发生了亲密行为。
任檀舟倏然瞥见他因为仰头而露出的一截粉颈上还没淡去的痕迹,愧意涌上来覆灭了其他的情绪,他缓缓松了手,却揽住了季仰真发颤的肩膀。
这段时间,他频繁地失控,遭殃的还是季仰真。
他真的不是有意的,他私下也找医生看过,说是易感期紊乱的副作用。
“那天出了点意外,他假//性//发//情,控制不了自己的信息素,弄得整个餐厅都是他的味道。”任檀舟恨不能将自己一颗心捧给季仰真看,里面明明就只有一个人,可他看季仰真满不在乎的样子,也只能淡淡地说:“如果你介意,我可以不再跟他见面。”
季仰真胸口微微起伏着,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不是说了吗,你又不是靠自己混成今天这样的,因为你是你爸爸的儿子,所以你才能坐全盐京都找不出第二辆的车,住市中心环境最好的房子,穿别人挤破头也买不到的高定西装,你以前不是还跟我说人要知恩图报吗,那你怎么不听你爸爸的话?他让你见谁你就得见谁,他让你跟谁结婚你就应该跟谁结婚。你要是不听他的话,硬要跟他反着来,那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老爷子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说的话剥开糖衣里头满是刻薄,季仰真在人情世故上不太通透,可是他听了那些话也就知道,原来天底下当爹的也不都是一个样,反正任檀舟的爹跟他爹就不一样。
有些话,他觉得像任檀舟这种冷冰冰的人听了应该也还是会难过的,所以他出了那扇门就打算全都忘记了。
总而言之,听话的才是儿子,不听话的就什么都不是。
“你会重新变成穷光蛋。”季仰真说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心理是幸灾乐祸还是别的,他有些怅然地感叹:“由奢入俭难,你肯定也接受不了。”
任檀舟忽然意识到,今天书房的谈话并没有季仰真所展现出来的那么平和愉悦,他父亲在他面前的沉默或许并不是妥协,而是一种变相的否决。
为什么,明明他已经在父亲看重的事情上也做出让步了,还不够吗?
面对久经风浪的大家族掌舵人,他还是稍显稚嫩了。坐到他父亲如今的位置,对权柄在握的欲望并不会随着衰老而减退,反而愈发疑心重重。
在两件同等重要的事情上进行利益置换,本身就是在挑战父亲的权威。
如果是自小养在身边的孩子倒也罢了,偏偏是他。
任檀舟想通的那一瞬间,脆弱的父子亲情如同被推到桌沿的赝品花瓶,屋外吹进来一缕风就能让它摔得粉身碎骨。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本也早该过了渴望父亲怜爱的年纪。
任檀舟看向一旁心情同样低落的季仰真,能想象他面对不可知的变数是如何忐忑又无奈的跟自己说出那些话,他的目的大约不是为了奚落嘲笑。
“没有人希望变成穷光蛋。”任檀舟很诚实地说,“我也一样。”
季仰真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心里堆得好高的积木忽然被抽走一块,那一栋积木摇晃了两下,很不争气地轰然倒塌。
季仰真吸了吸鼻子,大胆嘲笑他,“那你......还是要跟那个烂橘子见面,以后就别说大话了,真好笑。”
任檀舟恍若未闻,按了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迫使自己在当下保持清醒。
汽车驶入小区,在单元楼门口停下。
本以为会一路沉默到家,进电梯的时候,任檀舟却冷不丁开口问道:“季仰真,我有钱的时候你都看不上我,要是我真的变成穷光蛋,你是不是就再也不搭理我了。”
季仰真正在对着电梯按键发呆,根本就没注意到耳边的声音,直到电梯门叮一声向两边打开,他若无其事地抬脚迈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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