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眼神啊?”
季仰真推开任檀舟自己扒着盒子又仔仔细细地数了一遍,“这不就是二十个吗?一行五个一共四行,你是眼神不好还是脑子不好,怎么算出十九个的......”
任檀舟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是吗。”
“这些鸡蛋都是绿色无污染的好东西,你懂不懂?”季仰真捡出一只捧在手心里,他手指细长,虚虚地护着不让鸡蛋掉落,“你吃晚饭了吗,要不要煮一个尝一下?”
他根本不在意任檀舟的答案是什么,只是想找点事情做,不然真有点无所适从了。
或者说,他笃定任檀舟不会拒绝他的提议,所以不用等到回应便可以开始行动。
季仰真又摸出一个蛋,一只手抓两颗,拿着它们走到许久没有使用过的烹饪台旁边,给锅里装满水,小心翼翼地沿着锅边把蛋放下去。
其实家里有专门用来蒸蛋的锅具,不需要这么麻烦,但任檀舟看他弄得热火朝天也就没有出声提醒。
对季仰真来说,做饭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自从他离开锡港之后就再也没有碰过这些锅碗瓢盆,只有任檀舟偶尔用一用。
“这大概要煮多久?”季仰真盖上锅盖之后回头看了任檀舟一眼,眼神中略带疑问,“十分钟够了吧?”
煮鸡蛋时间的长短对口感和营养价值都有影响,过长过短都不是太好的选择。
任檀舟抬手看表,“六七分钟。”
不需要等太久。
季仰真抱着手臂站在餐岛台旁边,无聊地盯着锅里逐渐升温的水,心里有些希望这时候任檀舟能主动跟他说点什么。
譬如为什么那天过后,为什么真的不给他打电话了?
“不想理你”“讨厌你”“你真的很烦人”
这种话季仰真跟任檀舟说过不止一次,但没有哪次能达到他想要的效果,在他的思维模式里,任檀舟不会因为他说了什么而改变自己的计划。
他和任檀舟的相处模式本来已经趋近固化了,又陡然发生转变,这让他感到反常和不安。
约莫过了两分钟,锅里的水滚起来,咕嘟咕嘟的声音听起来意外地叫人舒心。
任檀舟就在他身侧半步的地方,把一颗颗品相完美的鲜橙切成一瓣一瓣,汁水四溢,迸发出果香刺激着味蕾。
“在机场的时候,你还跟我三令五申地要每天联系。”季仰真接过任檀舟递来的一小瓣橙子咬了一口,甘甜的气息充斥着口腔,他砸吧砸吧嘴,“可是你后来也没给我打电话,可不要怪我不联系你......”
“我打了你也不会接。”任檀舟对他突兀挑起的话题应答如流,“不也是你说的?”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人劝了......这种话我以前也没有少说啊,那你电话也没有少打,还是一个接着一个的骚扰我。”季仰真一抬眼好像在他脸上看到了点似笑非笑的意思,剩下的话在嘴边也说不出来了,顿了顿才憋出一句:“你很奇怪!”
到底是谁奇怪。
这样的争辩总是漫长而乏味,说深了肯定是要不愉快的。
任檀舟垂眸静默片刻,用湿巾擦了擦流到指根的橙子汁,来回擦了几遍的同时不停翻动着指尖,晾了季仰真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不喜欢的事情,以后我尽量少做。”
惯性思维下的预期不该是这样,季仰真迟钝的眨了眨眼睛,当下的处境好似在游戏里蓄力好的连招被突然打断。
“你哪里来这么高的觉悟……”
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又摸来一瓣橙子,草草啃了两块扔进垃圾桶里,意犹未尽地说:“我才不相信呢。”
尽量,这个词可以操作的空间太大了。
季仰真眼睛一转就想到个馊主意,试探着问道:“我们隔壁组同事最近在做相亲会所的项目,现在知名度还没有打开,会员数量比较紧张,明天的一场相亲会想请我去充个数,你说我可以去吗?”
前因后果都说的很清楚,不算无风起浪。
“你自己认为呢。”任檀舟对他这种有杆子就着急往上爬的性格见怪不怪。
季仰真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任檀舟看了眼表,掀开锅盖把两颗鸡蛋才锅里捞出来,“既然也算是工作,我说不可以是不是有点不近人情了。”
滚烫的鸡蛋过了一遍冷水,湿漉漉的他掌心里滚了两下,外壳被揉出不规则的裂纹。
他剥好一个递给季仰真,季仰真边吃边说:“那就是可以咯?”
任檀舟将剩下那颗鸡蛋完整剥出来的时候,季仰真的那颗已经吃干净了,他掸掸手道:“看在你记得给我带礼物的份上。”
提及礼物这等字眼,季仰真脸一红,还未完全吞咽下去的蛋黄有点噎人,他干咳了两声,“那你快尝尝吧,好像和普通鸡蛋也没什么区别,也没煮出溏心,干干的。”
确实没什么特别的,蛋黄颜色很浅,个头也小。
不打激素的鸡蛋也该是这样。
任檀舟没有季仰真那么挑剔,两口吃完之后很中肯的评价说味道不错,附加价值比较加分。
要是打击了季仰真给他带礼物的积极性,那下次肯定是没有了。
......
左右没有邻居,运动到再晚也不会被投诉扰民。
虽然是周末,但这周季仰真需要调休补班,可他一不小心睡过头,上午十点半才匆匆忙忙的赶到办公室打卡。
隔壁组同事的红娘会所项目也敲定的异常艰难,集体相亲会安排在今天晚上七点,号称是只有优质的客户才能拿到这场的相亲会的入场券,另需支付门票1520,会员臻享。
如果只说门票价格有些人可能会望而却步,可增添了门槛设限,直接把握住了消费者心理,够得上够不上的都投了资料过来,那么重点就是资质而非超出市场价的门票定价。
季仰真在农场的时候就被那位同事软磨硬泡,电话都打了三五遍,最后实在过意不去才答应他考虑这件事。
跟所有的社交晚宴一样,参加的人都需要着正装礼服入场。
大家都捣鼓得非常成功人士社会精英的模样,季仰真也不想自己显得太随便,还特意去公司楼下的理发店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露出额头看起来也更加利落一些。
相亲会的流程他提前熟悉过,每个人的胸口或是手腕上都会别一支红玫瑰,季仰真去的比较迟,等他到签到入场的时候,就只分到一支蔫了吧唧的玫瑰花苞。
看着不像是什么好兆头,有的人是无所谓,但有的人就很忌讳。旁边路过的Omega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问需不需要为他更换一朵别的鲜花。
桌上还有两支绽放的茉莉。
季仰真果断舍弃了玫瑰,选择其中一支茉莉绑在了他的手腕上。
正厅里有一个巨大的舞池,擅长交谊舞的人们早已跃跃欲试,而无心跳舞的那些人则是片刻不停地用眼睛在整个大厅里寻找自己的目标。
前二十分钟是自由交流的时间。
季仰真端着一杯劣质干红游走在茶点台,把那些甜的发齁的小蛋糕尝了个遍。
简直场控的同事实在看不下去,冲他挤眉弄眼,“哪有人花小两千的门票钱就为了进来吃东西的,你怎么不去楼上酒店吃自助餐呢,那里只要588一位。”
“那些Omega冲你抛了多少媚眼了,你就不能敬业一点吗?”
季仰真只好扔下盘子,主动搭讪了一位身材火辣的Omega,可话都没有说上几句,对方就急不可耐地依偎过来,亲昵地附在他耳边说道:“下面还要走流程,先生如果觉得麻烦......”
一个Omega说得话过于直白露骨也不太礼貌,他剩下的话淹没在风情万种的笑容里,一张薄薄的卡片塞进了季仰真的裤兜里。
季仰真得体的表情有些绷不住,被他的奶油甜香迷得寻头转向,凭着强大的意志力婉拒了那张房卡。
这种Omega也需要相亲,随便一个夜店就够他发挥了吧?
为什么还要花这笔冤枉钱。
季仰真漫无目的地游走在人群里,不与任何人有视线的交汇,这也就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谈话。
七点二十的时候,大厅里的水晶灯熄灭,整个环境都变得漆黑,人们围着长桌顺时针走,在音乐停止的那一刻,灯重新打开。
隔着桌子站在对面的那一位,彼此之间有十分钟的固定交流时间。
季仰真怎么也想不到,恢复光明之后,自己对面站着的竟然会是周秘书。
他的表情从错愕变成恼怒,然后旁若无人地扯着周秘书走到边上,“任檀舟让你来这里看着我是吧,我说他昨天怎么答应的那么痛快呢,感情当时就想好辙了......”
周秘书看起来很尴尬,手里的红酒被他拽得差点没端稳,“误会误会,少爷,真的是误会。”
周秘书是相亲会中途进场的,他的衣襟前别着跟季仰真一样的茉莉。
“什么误会?”
他不狡辩还好。
季仰真听得火大,往墙上一靠,“你是不是觉得我脑子不好使,把我当傻子......你别告诉我你出现在这里是巧合,我还真不相信,盐京就这么小?”
周秘书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被盯得狠了才默默打开了自己的手机,“少爷,我是这家相亲网站的白金会员。”
入会时间是一个月前。
季仰真:“......”
“我真不知道您今天会来,任总......”提到自己的老板,周秘书的状态变得十分肃然,他清了清嗓子道:“任总没交代过我这样的任务,今天纯属巧合。”
季仰真一向认为他们主仆两个是一丘之貉,“你需要相亲?别开玩笑了周秘书,以你的条件会沦落到像颗白菜一样摆在货架上任人挑拣吗。”
为了不给老板添麻烦,周秘书一五一十地说:“我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多人相亲,平时工作......比较忙,没有时间去结识适龄的Omega,这种方式相对高效。”
“会员是我家人帮我办理的,虽然事先我并不知情,但这里的会员费不便宜,既然办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那些因不满意固定对象而提前结束十分钟交流的人有意无意地徘徊在他们附近,著名的社交台风眼论在此时凸显得淋漓尽致。
说起来是有门槛的相亲会,对用户会员的收入学历外貌都有综合评级,可放眼望去,单单外貌这一项就让季仰真怀疑这个项目干不了多久就要黄了。
为数不多还算得上仪表堂堂的那几位都是Alpha,而且无一例外都是主办方请来的托。
季仰真整理了一下手腕上的茉莉花,为自己拆穿不了周秘书的鬼话而感到不爽,只能暗搓搓地挤兑他,“那你再去转转吧,就怕你看花眼最后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
季仰真的潜台词是:离我远一点。
而周秘书却认真地环视了一圈,很认可地点点头,“我想我那八千块应该是打水漂了。”
天呐。
“这事儿你公司里的人知道吗?”季仰真始终不相信这是真的,但又忍不住地在想如果今天真的只是巧合,那也太好笑了,“我的意思是,你老板知道吗?他知道你被他压榨到没有时间找对象只能通过相亲完成人生大事吗?”
周秘书摇摇头说自己考虑退会了。
老板不会关心他的私生活,他也没有必要跟老板说这些事情。
聊到这里,季仰真才真有点动摇了自己的想法,想笑又觉得这样是不是不太地道,抿了抿嘴巴问:“那你有没有考虑过辞职呢?换一份不需要二十四小时待机的工作,换一个不算太麻烦的老板?”
周秘书跟季仰真说这些才是真的脑子被驴踢了,他抱歉地笑了笑,“暂时还没有这样的想法,任总支付的报酬还是很丰厚的。”
离间失败。
因为跟周秘书话不投机,在第二次熄灯的时候,季仰真往前走了一大圈,这次对面是一个五官还算周正的Alpha,隔着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都能闻到他用于掩盖自身信息素而喷的浓烈香水味。
季仰真能察觉到对方对自己很感兴趣,总是带着目的来提问自己,眼神还很不礼貌的上下游走,同时炫耀自己的高收入和市中心的几套房产。
季仰真度过了如坐针毡的十分钟,在第三次熄灯之前问对方,“请问你的信息素是霉豆腐吗?”
对方咬牙切齿地说不是,很快就被人流挤走。
季仰真要是成心要对方下不来台,有的是办法。
如果他是不会说话的哑巴,要比现在更加讨人喜欢。
晚上九点,相亲会也临近尾声,互相有意的都不约而同的提前离场,楼上就是酒店,开间房再热聊一个晚上也比较符合当下生活的快节奏。
这里离家不远,季仰真喝了点酒,在冷风中悠哉悠哉地散步。
周秘书滴酒未沾,端着酒杯也只是为了装装样子,他开车跟在季仰真身后,在红绿灯的地方摇下车窗,“少爷,我送您回家吧。”
季仰真回头看了他一眼,锃亮的银色车标尤其显眼,“你这算公车私用吗。”
一百多万的车,季仰真也是上了班才知道,这不是他们这个年纪的工薪阶层买的起的。
周秘书吞着冷风解释说这是他自己的车,“贷款买的。”
“那任檀舟还真没有亏待你。”季仰真心想任檀舟那么抠的一个人,对手底下的人倒是大方,他的那些同事们就是贷也贷不了这种车,“你不用送我了,反正也不远,我晚上吃多了,走两步消消食。”
就算今天的事真是巧合,季仰真也不怀疑在离开酒店之前周秘书已经将这件事完完整整地汇报给任檀舟了。
那种透不过气的感觉让季仰真有一点想吐,他看着周秘书的车疾驰而去,自己在路灯底下蹲了好一会儿。
任檀舟说以后他不喜欢的事情会少做,即使季仰真表面上展现得如何不屑不抱期望,可实际上还是听进心里去了。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不可能总是一方的退让,每次任檀舟让他一点,他对任檀舟的反感就会少一点。就好像这次他出差,虽然任檀舟那么多天不联系他未必就是真的对他放心,但那种感觉是很不一样。
季仰真一直都算抗压能力很强的那一类人,只要还活着就永远知道该怎么自我调节,但是再开朗的人也禁不住总是有情绪上的大起大落,他越来越没办法去忽视生活现状中的一些问题。
哪怕他和任檀舟关系似乎是一天比一天融洽。
看似是任檀舟在逐步开放对他的限制,可实际上是他在步步退让。
尽管没有承认他们的关系,却别扭地默许情侣一般的同居行为。
季仰真有时候也在想,反正他也没有碰到特别喜欢的人,跟任檀舟就这么搅和着算了。
任檀舟那么有钱,跟着他可以住宽敞舒适的豪宅,坐昂贵气派的轿车,生活质量只会提高不会下降,总而言之好处多多。
傻逼才会放弃这样的生活。
就像周秘书个人时间被积压到所剩无几也不愿意放弃这份高薪的工作,他一旦有所懈怠就会有比他更专业更吃苦耐劳的年轻人补位,所以为了工作牺牲一点时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白手起家实在是太难了,
季仰真有那么一点点被现实研磨后的顿悟感,那种堕落的思想在酒精的催化下更加深刻。
金钱和自由他总得有一个吧。
不要钱也太蠢了。
在路灯下面蹲久了,季仰真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没站稳,扶着路灯的杆子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腿脚,从兜里摸出手机给任檀舟打电话。
等了大约半分钟才接通。
“你现在在哪里啊?”季仰真冷得直哆嗦,打牙颤的声音都很明显,“你那里好安静,是不是在加班。”
“在公司,正准备走。”
任檀舟听到电话那头的鸣笛声,“你还没有回家吗,相亲会不是九点就结束了?”
季仰真原地跺脚让自己暖和一点,喘气声也有些粗重,“现在也才九点半啊,哪能一结束就走人啊,碰到感兴趣的我也得多聊几句吧。”
“感兴趣的?”任檀舟也没跟他计较这点小心思,顺着他问道:“那有收获吗。”
季仰真没能找到对方丁点语气变化,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也没有那么快吧,随便聊聊能有什么收获......也有那种上来就给我塞房卡的,好吓人。”
“你现在在哪。”
季仰真看了一眼旁边的路牌,报了一个准确的地址,“你是不是要来接我呀?那我就在这里等你吧,你要快一点,很冷!”
“季仰真。”任檀舟一边说一边往办公室外面走,“这条街到家步行也就五分钟。”
“我的新鞋有一点磨脚后跟,五分钟我也不想走了。”
季仰真说完这句话,手机就黑屏了。
这种鬼天气连手机的电都掉得比平时要快一些。
任檀舟开车抵达的时候,季仰真正坐在路边的石墩子上发呆。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车开到他眼前也没有发现。
任檀舟按了下喇叭,季仰真才回过神来,皱着脸伸手去拉车门,“怎么这么慢啊,有这这时间我自己都走到家了。”
“你不是说鞋子磨脚?”任檀舟从后面拿出一只盒子扔到他腿上,“给你买鞋去了。”
季仰真想说没有这个必要,下了车走几步路也就到家了。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双羊绒拖鞋。
季仰真调整了下座椅,然后弯腰去换鞋,那双崭新的棕色皮鞋被他踢到一边。
手工皮鞋吹得天花乱坠,可季仰真才不会把它当宝贝。
任檀舟打方向盘倒车,“跟你说过很多遍了,穿这种鞋记得要穿袜子。”
“我穿了啊。”季仰真晃了晃自己刚刚换下来的袜子,“船袜,有点滑,走几步就滑到脚底了,大庭广众的我总不能......”
那两只白色船袜快要甩到任檀舟脸上。
“坐好了。”
“哦。”
车里安静了两分钟。
季仰真:“我今天遇见周秘书了。”
“嗯。”任檀舟注意着前方路况,“我听说了,他要送你回家,你拒绝了。”
“你就实话跟我说吧,他是你派过去看着我的对不对?不然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
“我说不是你会相信?”任檀舟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周秘书也跟你解释过了,他今天休假,他的个人安排也用不着跟我报备。”
“更何况,就算是要看着你,也不会让他去。”
季仰真被说服了。
“谁说我不会相信的!”
像是为自己的疑心做补救,他抬手把自己手腕上的茉莉花拆下来,“送你,喜不喜欢?”
上次是土鸡蛋,这次是破破烂烂的花。
“喜欢。”任檀舟从后视镜里打量他,“你在路上捡片菜叶子送给我,我也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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