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檀舟是丢下了合作方的团队连夜赶过来的,就算他是董事会属意的太子爷也不能像这样随心所欲,他的此次行为已经被定性为严重失职。
新旧交替的考察期内出了这档子事,公司里很快就传遍了风言风语,都说他当时就接了个电话,一声招呼也没打整个人跟丢了魂一样往外跑,弄得其他副总都措手不及。
第二天一早的董事会也没能到场,老爷子气得脸色发绿又不好当场发作,打了个圆场直把公事团成家事,说他到底是年轻做事难免疏漏,让老三出面去替他处理善后。
其余董事虽无异议却也避免不了满腹狐疑,谁都知道小任总素日里是最稳重的,做买卖运筹帷幄,驭下也懂恩威并施,如果昨晚不是出了什么火烧眉毛的大事,定然是不会弄出这种纰漏。
现在也只能等他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再回公司做述职以观后效。
当天周秘书就被老爷子亲自提审,这里头的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
老爷子前几天才染了黑发,片刻又被气得而冒出点银色发根,拐杖恨不能将地面戳出个窟窿,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几句。
周秘书走后,管家端进来新上的一盒雪茄,小心仔细地伺候他点上。
“妖孽祸害,我早说要他们分开!”老爷子怒气难以平复,仍要再骂上几句,“都说他像我,就这点死脑筋不知道传了谁的......”
管家笑笑说:“您还是宽宽心吧,年轻人现在不折腾还等老了再劳神吗?”
老爷子心说是这么个理,哼了一声,“小季那孩子要是真放着这条命不要我倒是还高看他一眼,我瞧着他不是。”
任檀舟的手机关机了,外面的人谁也联系不上。
早上七点多文湘上楼,从卧室门口往里看,任檀舟坐在季仰真的床边,像是一整夜都没合眼。
Alpha总是这样,季少爷以前发烧的时候,他也会像这样似的守上一整夜,连文湘都知道。
Omega是没办法理解为什么Alpha下巴上的青茬会在短短几个小时里冒出来,没有打理配上他那副忧心忡忡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颓废。
文湘蹑手蹑脚地走近,为了不吵醒季仰真而压低声音对Alpha说:“刚刚周秘书打了楼下的座机,问他今天需不需要过来。”
任檀舟摇了摇头。
得了回应,文湘还得下去给周秘书回电话,也没有在楼上多待。
季仰真睡得不沉,拖鞋跟木地板摩擦的声音就足够把他从睡梦中拖拽出来,止痛针的有效期很短,他一翻身又有点隐隐地疼起来。
“醒了?”
任檀舟看他频频皱眉,“睡不着就起来走走。”
季仰真往下挪了挪,脑袋埋进被子里。
“那就再睡半个小时,八点要准时起床吃早饭。”
被窝里的人微微扭动了一下表示抗议。
“方姨说你最近不怎么吃东西。”任檀舟不想把这件事想得太复杂,“饿得站都站不稳了,你不摔谁摔?”
“你这只胳膊要是恢复不好就能去申请残疾人补助,发本残疾证给你坐公交不花钱。”
季仰真蒙着耳朵也挡不住他发出的噪音,烦得不行,也很害怕自己真的会恢复不好,脑子里立刻浮现出自己拿着残疾证挤公交的场景 。
“你也不是头一回闹绝食了,就算是流食灌进你嘴里也能给你吊一段时间的命,可你想那样吗?”
“你趁早想明白,不规律的饮食导致胃病,最后吃苦受罪的还是你自己......我也没时间天天待在这里看着你。”
季仰真不想睡了。
他心中挣扎了很久才缓缓掀开了被子,任檀舟伸手过来搀他起身却被他轻轻地撞了一下。
昨天夜里等他睡着之后给他吊了两瓶营养水,让他不至于连从床上爬起来都费劲。
季仰真没有洁癖,但向来爱干净,起床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洗漱。
任檀舟跟在他的身后,看他每走一步都都觉得心惊胆战。
他后脑勺被剃秃了的那一块长得奇慢,一点发茬隐隐绰绰的冒出来,很明显的凹凸不平。
可能意识到自己身后的视线太过灼热,季仰真习惯性去摸自己脑袋后面的坑,像是在不放心的确认什么,很快就放下手了。
他走到了洗漱台前,没心情去端详镜子里憔悴不堪的脸,拿起牙刷就直接往嘴里揣。
干刷了两下,手腕被Alpha拽住。
任檀舟一直忍着没出声,“你没觉得少了点了什么?”
季仰真愣愣地看着他。
没觉得。
“牙膏。”任檀舟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两个字,“你没挤牙膏。”
他到现在还是对季仰真的种种行为抱着些许质疑的态度,三分真七分假也好,至少是可以说明,季仰真不是真的万念俱灰。
万一就是在演戏呢,这种事情对季仰真来说根本就是信手捏来。
任檀舟把那管黑色的牙膏递给他。
”还没睡醒,没关系,用冷水洗把脸就好了。”
前段时间都是文湘这个人肉闹钟喊他起床,会操心地帮他挤好牙膏,接好温水。
心不在焉是一方面,不习惯也是一方面。
季仰真自己挤好了牙膏再重新揣进嘴巴里,电动牙刷发出的白噪音能暂时的抵御一会儿外界干扰,他安静地发了会儿呆。
刷牙洗脸换衣服,全程不管任檀舟跟他说什么他都低着头不回应。
季仰真也不是第一回装哑巴了,可以称得上是见怪不怪。
任檀舟对他说:“不理我不说话也都没关系,但你要知道这并不能为你带来任何权益,”
坐到餐桌上,在他勉强喝了小半碗米粥之后,任檀舟打开了一个药盒,倒出两粒三角形的黄色药片。
温水和药片都递到了他的嘴边,季仰真摇了摇头,躲避不开的情形下才出声。
“我没病。”他的声音像一根没了韧劲的鱼线,“你自己吃。”
季仰真一直不觉得自己这是生病了,如果他能够离开这栋别墅,他就是天底下最健康的人。
“谁说你生病了?”任檀舟眼底略过一丝意外,继而轻描淡写地说:“你能有什么病,你就是挑食不爱吃饭,肯定是他们做的饭菜不合你胃口,不过你头上的伤还得再养养,再不喜欢也要吃一点。”
“复合维生素,对恢复食欲有帮助。”任檀舟晃了晃那只药盒,“最普通的保健品,没病也可以吃。”
“那你怎么不吃?”
季仰真忽然提高了音量,虚弱却尖锐的声音让他几乎变成一个让在座所有人都陌生的人,漂亮的脸蛋上写满了抵触,诘问道:“为什么他们都不吃?你只给我吃?”
连任檀舟也愣住了,上一秒还面无表情的人能在瞬间将负面情绪调动起来,正常情况下季仰真不会这样歇斯底里,很要面子。
季仰真拒绝吃药的底层逻辑是什么并不难判断,任檀舟手里的药确实不是什么维生素,如果季仰真真就那么轻易的相信了,那才该怀疑他的精神状态。
任檀舟就将手心里的那两颗药片扔进嘴里,示意季仰真冷静下来。
“我吃了,该你了。”
任檀舟还在哄他。
季仰真一点也不买他的账,哪怕拔高声音十分困难也不能让他闭嘴,把那只扁扁的药盒摔倒地上之后才说:“凭什么你吃了我就要吃......你脑子有毛病就该多吃点,我的也省给你吃。”
季仰真永远最懂怎么让任檀舟面颜面扫地。
又或者说其实任檀舟在他那里面子里子都没有,他都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任檀舟那么贱的人。
“你还知道开玩笑,看来今天状态不错。”
任檀舟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递了过去,微微俯身说:“上午就不要睡回笼觉了,等会儿我让周秘书给你送新的游戏碟,你生病的这段时间里出了不少新款。”
季仰真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在这里多待一天他就什么别的心思都没有,什么娱乐游戏他碰都不想碰一下。
“我不要玩游戏......”他的视线从窗外挪到任檀舟的脸上,苍白着一张脸,已经露出了明显的不耐烦,“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的吗?”
暴躁,没有耐心,都是那些所谓的成功人士自觉摒弃的东西。
旁边的佣人都在任檀舟的示意下鱼贯而出。
偌大的横厅转眼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Alpha的信息素有意无意地四散而出,Beta休眠已久的腺体有些异样的发痒。
任檀舟静静地翻转着指间的细烟,将季仰真浑身不适的人模样尽收眼底,不急不缓地开口问道:“那你想听我说什么?”
如果季仰真会在这件事上跟他直来直去,那也就不会有此一问了。
他们之间谁才是那个强弩之末退至悬崖岸边的人?
踢皮球一样的推诿,谁也没有做好准备。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季仰真感觉自己的胳膊又疼了起来,而且痛感有愈发剧烈的趋势。
夜里的那支阵痛针有效时间定然不会超过八小时。
季仰真不自觉地抱住手臂,钻心的疼痛让他无心再跟Alpha做文字上的缠斗,他屏息道:“你如果不想我死在这里的话,就让我......”
他说话也喘,于是一句话也说得很慢,没等他把想说的说完,就被任檀舟出声打断。
Alpha的信息素也明显变得凌厉了几分,任檀舟唇角绷成一条直线,看起来似乎是在微笑,可眼底却无半点笑意。
“待在这里,你就活不下去了吗?”
季仰真觉得他现在这幅样子未必是真的想知道自己的答案是什么,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是。”
“在这里的每一天,我都在想......像这样活着特别没意思,我不是你养的一条小猫小狗,因为你喜欢就必须待在你身边。”
任檀舟就算真的束手无策也不会叫别人看出来,他仍然可以泰然自若地问季仰真道:“为什么不可以?是因为你一点让步都不肯做,所有的事都要我来成全你吗?”
没有人想这样,他们之前相处的很好。
如果不喜欢,那些天的伪装就显得尤为可恨。
“你就是算好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你去死,所以才有资本在这里跟我说这些。”
任檀舟捏碎了那根细烟,草屑扑落下来。
“你知道你像什么吗?”季仰真咳嗽了好几声,才接着说道:“那种觉得猫很可爱于是心心念念要带回家养,却没有什么经验的人。你以为所有的猫都是一样温顺,实在不乖的关几天饿几天也该听话了,对吧?”
在锡港的那些天,季仰真租住的小区野猫泛滥成灾,业主一天几十个电话投诉到物业处。
野猫一年能生三四回,在小区垃圾桶里乱窜事小,但时不时会有小孩图好玩逗猫结果被挠了哭着去打疫苗,业主没地儿撒气就去找物业的麻烦,要求小区里不能再出现一只野猫。
野猫是野身子,多机灵敏捷的东西,保安们弓着腰在草丛里埋伏了很久也没有抓到一只。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想出的法子,弄了只大笼子,在里面吊了半根过期的火腿肠,不出一刻钟就逮住了一只精瘦的黑猫。
野猫和宠物猫是能一眼看出区别的。
黑猫没有发腮的迹象,脸尖尖的,眼睛在监控灯下雪亮,目露凶光。
那天季仰真正好路过物业处门口,看见里面的人往笼子里添水倒猫粮,那只野猫却好像发了疯一样猛烈地撞击坚固的笼子,不吃不喝连那半根火腿肠都没有再靠近,把自己的小鼻子撞得鲜血淋漓。
季仰真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猫。
被半根风干的火腿肠引诱进来,发现自己掉进陷阱之后拼命的想要冲出牢笼,如果换做那些习惯被圈养的宠物猫,至少应该把火腿肠先吃了。
对天天翻垃圾桶的野猫来说,火腿肠大约是什么不可多得的珍馐,但如果得到它的代价是失去自由,千千万万只小黑猫都会拒绝。
四四方方的天,是压抑的,连野猫都知道。
“你关着我十天,一百天,我也不会变成你想要的样子,以前你觉得这招奏效,是因为我觉得没必要弄到那份上。”
季仰真有预感到,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和任檀舟讲道理,行就行,不行也就不行了。
“一次两次的也没什么,但你总是这样,你自己不嫌麻烦,我都觉得累......”季仰真死气沉沉地闭上眼睛,喃喃道:“特别累,特别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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