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疴难愈

作者:鸦无渡

脑子炸开似的疼,路倏站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上,头重脚轻四肢虚浮。

他扶了扶身旁的墙壁,却冷不防被冻了一下,墙壁散发着阴森的冷白光,温度低得诡异,空气里飘满了消毒水味,浓烈的呛人。

路倏往前走了几步,黑暗的长廊尽头突然亮起一抹荧光,荧光上下浮动,慢慢汇聚到一处,越来越亮,逐渐勾勒出一个人影。

身影莫名透着熟悉感,路倏想再靠近点,却发现前面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阻碍着去路,怎么也动不了。

他费力眯眼,企图想要辨认出那人是谁。

看清楚那一瞬,他有些不可置信,下意识冲人影喊出声:“......禇钦江?!”

“哥!禇钦江!”他又喊了一句,“是你吗?”

人影缓缓转过身,露出了禇钦江的脸。

他浅淡的笑了笑,不疾不徐走过来,站定在路倏跟前,说:“yan,你终于来了。”

路倏怔愣:“你在这里干什么?”

“等你啊。”

禇钦江低下头,纤长浓密的眼睫垂落,鼻梁高得恰到好处,线条柔和,皮肤白净没有瑕疵,五官看上去比寻常更精致了。

“我等了你好久。”他抬手,捧住路倏的脸,语气含了几分引诱,“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不来找我?”

路倏全身僵硬,仿佛被什么死死定在原地,完全移不开视线。

他眼睁睁看着禇钦江越靠越近,须臾后,偏头吻了下来。

冰冷黑暗的长廊温度逐渐攀升,变得蒸腾又闷热,白色墙壁浮上一层水雾,不知是谁的手按了下,印出清晰而修长的指痕。

周遭万籁俱寂,悄然又隐秘,空气里时不时回荡着极微小的喘促声。

........

路倏猛地睁开了眼。

第一反应就是头痛,感觉有人抄了把电钻在脑子里疯狂施工,疼得让人想撞墙。

随即便是后知后觉的口渴,嗓子里跟冒烟了似的,阵阵发干。

路倏从地上撑起,余光瞄到沙发上依旧不省人事的唐星辰,思维迟顿了几秒,想去接水喝,却在刚迈步时,身体陡然一僵。

少顷,他扯了扯裤腿。

腿间粘腻感挥之不去,提醒着他刚才的梦有多么荒唐可耻。

路倏面色难堪,脸一黑,扯了条毛巾走进浴室。

洗完澡出来还不到七点,宿醉的难受感减轻了些。

他从冰箱里弄了片吐司和一罐牛奶,进房间前,往睡得比猪还沉的唐星辰身上扔了条薄毯,防止某人醉得半死不活后又雪上加霜的感冒。

吃完早餐拿起手机,才发现没电了。

充上电刚开机,一连串未接电话和消息蹦了出来。

路倏右眼皮突突了两下。

完蛋,忘记报平安了。

点开一看,禇钦江果然生气了。

从那成堆的消息和后边跟着的问号就可以预判,后果很严重。

路倏先尝试发了条到家的消息,想探探风向,然而对面静如一潭死水。

不过从时间上看,估计还没起床。

他思前想后,琢磨着要不要直接戳个电话过去赔罪。

刚琢磨两秒,手机响了,来电显示只有一个字——哥。

路倏立马接起,毫无底气的:“......喂。”

好在禇钦江语气听上去还算平静:“醒了?”

“嗯。”路倏颇为心虚,“昨晚......太晚了,怕吵到你,就没发消息。”

“怕吵到我?”禇钦江淡淡说,“不是忘了?”

路倏:“没有,其实......”

“yan,别撒谎,不适合你。”

“......”

才一个月没见,他哥压迫感已经这么强了?

“对不起。”路倏向来很识相,在自己喜欢的人跟前更识相,他真心实意说,“让你担心了。”

“喝了多少?”禇钦江问。

“......杂七杂八的好几瓶,具体多少,忘了。”

“不止吧,醉成那样,十几瓶?”

路倏惊了:“你......”

禇钦江甩了个视频过来,慢条斯理说:“你该庆幸,值班室,有保安。”

路倏顺手点开,视频很暗,只有旁边路灯打来的些许光亮,里面站着两位歪歪扭扭的主人公,正是他和唐星辰。

是他们刚进小区时被拍下来的,视频里保安截住俩人,问了好几遍有没有人叫路倏的,可他俩一个赛一个的烂醉如泥,别说回答问题了,没跪地上让人给抬进去都算好的。

保安无语,只好把人送到家门口才离开。

而以上这些事,路倏全无印象。

耳边响起禇钦江的声音:“不然今天,你看见的,就是姨姨。”

“......”

谢谢你啊。

“你打电话给保安室的?”路倏摸了摸鼻子。

禇钦江:“嗯。”

“你一夜没睡?”

“头疼吗?”

两边同时出声,顷刻间,又蓦地沉默下来。

几秒后双方一起笑出了声,笑声压在嗓间,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没头没脑笑了半天,路倏清了清嗓子,先开口说:“洗了个澡,还好。”

其实不怎么舒服,脑子胀得发晕,又昏又疼,不是一般难受。

但他方才只顾着观察禇钦江情绪,就给忽略过去了。

禇钦江道:“醒酒汤,会做吗?”

路倏语调上扬:“你怎么不按规矩来?轮到你了,回答问题。”

那个视频怎么也得是快凌晨三点拍的,现在早上六点多,禇钦江声音听上去很清醒,不像是刚起床,八成通宵没睡。

“睡不着。”禇钦江倒没隐瞒,坦白道,“怕你有事。”

路倏微愣,而后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下次,不能这样。”禇钦江说。

路倏:“......不会了。”

接着又继续扯了些其他七七八八的事,禇钦江问唐星辰什么情况,路倏说他被赶出家门了,从今天开始在社会上打流,吃百家饭。

禇钦江口吻严肃道,赶紧收住宿费,这时候不坑以后没机会了。

两人又是一番傻笑。

挂电话前,路倏正把手机拿开,便听到禇钦江问:“什么是......走错了路?”

猝不及防的问题,路倏笑容顿时戛然而止。

脑子又开始昏昏沉沉,听到这句话时,思绪仿佛再次被扯回了昨晚那一刻,亦无端让人想起那个难以启齿而荒唐的梦。

直到禇钦江喊了他好几声,路倏才恍惚回过神。

头好像更晕了——

“再等等。”路倏说。

他视线移向书架,书架上放着禇钦江送的日记本,里面夹了一页被撕下来的“检讨”。

那里藏着他所有卑劣的非分之想。

岁月流转,有人无时无刻不在渴求。

“等你回来,”路倏说,“我亲口告诉你。”

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五点,路倏肚子饿得没了知觉。

浑浑噩噩从床上爬起,走进客厅,一股香味扑面而来。

“哟,睡醒了啊?”某位无家可归的大少爷,正端着碗鱼粉吃得格外欢快,“来来来,快来吃,还是热的。”

路倏走上前,餐桌上摆满了食物,蒸炸煮炒样样有,他二话没说坐下来开吃。

直到一碗牛肉烩面快见底,路倏才感觉活了过来,打起精神问:“你会弄醒酒汤吗?”

“醒酒汤?”唐星辰鄙视道,“我会需要那玩意儿?”

“没让你喝。”路倏说,“我哥......禇钦江要我弄点来喝。”

唐星辰幡然醒悟:“噢......也是,你第一次喝这么多吧?那是得醒下酒。我昨晚也喝多了,都不记得是怎么把你带回来的。”

路倏面无表情:“是我把你带回来,谢谢。”

“是吗?”对方惊讶,“你酒量这么好?”

“少废话,醒酒汤怎么弄?”

“不知道,”唐星辰干脆道,“没喝过。”

损友靠不住,路倏索性自食其力,上网搜了下,去掉食材步骤麻烦的,找出几个简单的做法。

粗略扫过去,白醋加红糖生姜、白醋加蜂蜜、白醋加冰糖......路倏表情逐渐扭曲。

这确定能喝?

从善如流的关掉界面,他觉得他不需要醒酒。

唐星辰似笑非笑:“怎么不看了?”

路倏瞥他一眼:“你喝过吧?”

唐星辰闭上嘴,埋头吃东西。

路倏:“呵。”

两人合力把一整桌食物席卷完,像是八辈子没吃过饭一样,吃得风卷残云。

收拾垃圾时,唐星辰说:“我今晚去外面住。”

“酒店?”路倏扭头问。

“没,我堂哥这阵儿回来了,我去他那待几天。”

路倏调侃:“住几天再杀回去?”

“哎不是,我昨晚到底借着酒劲跟你说了多少啊?”唐星辰好气又好笑,“我他妈全给忘了,十几瓶酒下去,跟痴呆了一样。”

路倏遗憾道:“老底都给透没了。”

唐星辰自暴自弃:“是啊,哈哈。”

“你真不记得了?”

“不记得,你要给我回忆回忆?”

“不了。”路倏放下心,云淡风轻说,“也没什么,听你上了节国粹课,唐老师知识储备很足,受益颇多。”

唐星辰:“......”

七天假期过得飞快,同学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提前进入了高三生活。

紧张的第一轮复习开始,大半个月过后,也是正式开学前夕,路倏迎来了颐宁市举办的“云懿杯”比赛。

有好几个项目,他和岳卓君参加的是男子65公斤级比赛。

赛程分为两日,第一天初赛和半决赛,第二天是决赛。

路倏刚比完半决赛,此时站在教练旁边,两人一同看向场地中央。

岳卓君的比赛正进行到第三局,目前比分3:4,赛点时刻。

他落后别人一分,时间只剩半分钟。

对手进攻的很猛烈,而他却偏防守型,在比分落后的情况下心理压力飙升,动作有点应接不暇。

对方再一次使用前踢接连踢,岳卓君被迫一步步后退,即将要踩上边界线。

还有十秒,他紧张的盯着对手。

与此同时,场外的路倏忽然抬手,做了个手势。

岳卓君眼神一凛,最后五秒!

对手放弃进攻选择后退,他一咬牙,趁人不备之际,抓住空间优势翻了个前空翻,一脚踢上了对面人的头盔。

局势瞬间逆转,5:4!

比赛结束。

岳卓君兴奋得蹦了起来,头盔都没摘,几步跑下去就强行抱住了路倏。

“师哥!师哥!我赢了!啊啊啊啊啊啊我赢了!”

路倏嫌弃的往后撤了撤,威胁说:“汗蹭我身上你就完了。”

岳卓君根本没在怕的,沉浸在喜悦里,激动万分。

教练拍拍他脑袋,笑着说:“别高兴太早,进决赛你就得和你师哥打了。”

岳卓君嘴边笑容一滞,立刻冷静了些,放开路倏郑重请求:“师哥,明天下手轻点。”

路倏哂笑:“想什么呢。”

岳卓君又哈哈笑起来:“那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嗯。”路倏颔首,“加油。”

“不过师哥,”岳卓君自惭形秽道,“刚才多亏了你,要不我还真赢不了。”

之前路倏做的那个手势——两指合并微微内扣,是他俩训练时,路倏让他练前空翻习惯性做的动作。

也正因为这个手势,他最后才能翻盘。

路倏不甚在意:“我做那个手势,确实是提醒你,但不代表没有我你赢不了。”

岳卓君没明白:“啊?”

“人高度在紧张时,没有那么多时间思考,动作是下意识做出来的,他后退那一秒你用了前空翻,这是你的肌肉记忆加大脑反应,我的手势顶多是给了你点信心,和赢不赢没关系。”

岳卓君不由愣住。

这是路倏头一回和他说这么多话,而且似乎是为了让他不要怀疑自己的能力,所做出的一番解释。

半晌,他坚定的点了点头,有些感动:“我明白了,谢谢师哥。”

路倏嗯了声,没多言。

今天比赛全部结束,钱教练叮嘱他们晚上好好休息,别紧张,保持最佳状态。

几人上队伍大巴准备回家时,岳卓君突然尿急,匆匆跑了下去,而始终没出声的梁聪也表示要上厕所,两人前后脚返回场馆。

路倏莫名感觉不对劲,跟教练打完招呼,跟了过去。

刚走到厕所门口,一声重响传来,路倏脸色一变,冲了进去。

只见岳卓君摔在地上捂住脚腕,疼得龇牙咧嘴,身旁倒了一桶水,清洁工阿姨手足无措的去扶他。

而梁聪站在后边,目光平静的看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