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疴难愈

作者:鸦无渡

路倏躺在床上,清醒得毫无睡意。

他不停翻来覆去,手机点开又熄屏,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距离刚才那个情不自禁又冲动的吻,也已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结束后对方让他早点休息,便自行离开了房间。

路倏不太清楚也不确定,这算不算自己和禇钦江的“开始”。

亦或是说,仍旧与以前没什么区别,他依然是禇钦江的“弟弟”。

路倏被子蒙上脑袋。

三秒后,一把掀开,径直下了床。

他没敲门,擅自拧开门把手,轻手轻脚进了禇钦江房间。

谁知刚迈步,房内蓦地亮起了一盏暖色壁灯。

禇钦江压根没睡,坐在床头,有点惊讶的望向门边的人。

路倏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你没睡?”

“睡不着。”禇钦江起身,过来把房门关上,“我以为你睡了。”

“我也以为。”路倏说。

知道对方同样睡不着,且原因显而易见,他底气顿时足了些。

走到书桌边,路倏正准备开口,被窗外冷风吹得全身一激灵,手臂迅速蹿起鸡皮疙瘩。

他咬牙嘶了声:“你不关窗的?”

身上只穿了件很薄的睡衣,路倏立即关紧窗户,回头见禇钦江穿的居然比他还少,眉头一皱。

“大半夜你找什么凉快?”他把空调打开,从柜子里翻了件厚外套扔禇钦江怀里,“穿上,快点。”

禇钦江披好外套,露出点羞于启齿的表情:“我之前......有点热,就没注意。”

路倏原本不快的心情被他这话一说,霎时销声匿迹。

后腰靠在桌边,他饶有兴致道:“过来。”

禇钦江和他对上眼神,迈开步子。

“手给我。”路倏摊开手心,示意禇钦江放上来。

禇钦江直接握了上去,手指挤进路倏指缝,掌心交叠,十指相扣。

路倏微愣。

他本打算试试禇钦江手的温度,顺便逗弄一下,不成想对方比他果断。

“知道这代表什么吗?”路倏抬起两人紧扣的手。

“牵手。”禇钦江说。

“代表!”路倏使了点劲儿,“没问你做什么,审题认真点。”

“还能代表什么,谈恋爱。”禇钦江和他并肩靠在桌边,转过头,“不然你想反悔吗?”

路倏嘴角没忍住一扬,又给压下去,故作正经:“谁反悔了。”

过了会儿,路倏再度确认:“所以我们,是在一起了?”

“嗯。”禇钦江缓缓点头,又问,“你想和我在一起吗?”

“废话。”路倏不咸不淡道,“不想会亲你?”

“今天之前,我没接过吻。”禇钦江说。

路倏道:“我也没有。”

“那我们这叫初吻?”

禇钦江仿佛在讨论数学题一样,语气充满兴致盎然的探究。

“是,不仅是初吻。”路倏顿觉脸热,表面镇定的弹了下他额头,“你初恋也没了。”

禇钦江点开手表,看了眼日期。

“12月16,”他说,“我们在一起。”

路倏没吭声,静静盯着那个数字。

12月16,他生日的后一天。

他和禇钦江谈恋爱了。

两只手牵在一起,逐渐合成相同的温度,轻易辩不出哪份触觉是自己的,亦察觉不到窗外夜色在加深。

禇钦江终于问:“你来我房间,原本是要做什么?”

路倏这才想起正事,松开手转身,把桌上的地球仪拿到自己面前。

“记不记得上次,我让你找的L?”路倏调试底座问。

“记得,”禇钦江有些气馁道,“我还是没找到。”

“正常,之前我以为......”路倏中断片刻,低头笑了笑,继续说,“没机会告诉你的,也猜你可能一直找不到。”

禇钦江问:“在哪?”

路倏转动旋钮,放大镜移到澳大利亚的东北部,随后逐一调整。

禇钦江弯腰靠过去。

“这里有个私人国,很小,地图上看不见,”路倏缓声道,“叫珊瑚海群岛,我把L放在了里面。”

禇钦江凝视那处,端详了许久,才找到路倏所说的L。

哪怕是放大三倍的基础下,字母也依旧小到不可思议,只能隐约看出是一个L的形状。

他有点无奈:“你是不是没打算让我找到?”

“差不多,”路倏说,“但我现在告诉你了。”

禇钦江目光从他脸上掠过,直起身,从书柜里翻出了一支极其纤细的笔。

他瞄准放大镜,而后在L旁边,小心翼翼的加了一个C。

路倏挨着禇钦江,在他耳边道:“知道珊瑚海群岛是什么地方吗,你就加上去?”

“知不知道,都不影响我加上去。”禇钦江双手撑住桌面,视线移向他,“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两人跟说绕口令似的,路倏觉得好笑,撇开眼神乐出了声。

禇钦江放下笔,静静看了他半晌,说:“我又想亲你了。”

路倏心口蹦了蹦,人还没完全靠过去,客厅门锁传来一声响动。

两人陡得僵住,措手不及分开一段距离,有种没反应过来的慌张。

缓了缓后,互相对视一眼,禇钦江说:“姨姨和叔叔......回来了。”

“我出去,”路倏压住不稳的心脏,离开桌边,“你休息吧。”

“yan,”禇钦江喊住他,欲言又止。

最终只是说了句:“晚安。”

路倏行到门边,拧门的动作停住,又骤然转身,大步走过来。

抓住他衣领往身前一拽,在唇上亲了口。

“晚安。”他说。

禇钦江抿唇,偷摸舔了下,两人目光里都有笑。

“睡个好觉。”禇钦江拇指抚过他嘴角。

路倏应声,走出了房间。

“炎炎?”沈含诧异道,“你还没睡?怎么从哥哥房间出来?”

路倏有些心虚,面不改色道:“我进去拿点东西,他回来了。”

沈含更惊讶了:“哥哥回来了?什么时候回的?”

“就今天晚上。”路倏言简意赅道。

路铭衡说:“快去休息吧,很晚了。”

“嗯,现在去。”

沈含朝禇钦江房方向走,路倏余光瞥了眼,回到自己房间。

重新躺在床上,也许是定下心的缘故,他很快睡了过去。

自从入冬后,颐宁再没有过好天气,整日烟雨蒙蒙,天色灰沉,今早却意外的放了晴。

路倏骑着自行车遛出车库,禇钦江如同往常那般,站在小区楼下等他。

还有小段距离时,路倏停下,单腿踩地,不轻不重捏了把铃铛,铃铛发出一串脆响。

禇钦江走过去,跨上后座,笑问:“傻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路倏扭头,自行车驶出去,“看一看男朋友。”

“觉得怎么样?”禇钦江问。

风把路倏的声音吹过来:“超帅——”

“这么巧,”禇钦江单手搂住他腰,“我男朋友也特别帅。”

一中校门外永远都是那么热闹,卖早餐的商铺,送孩子的私家车,奔跑打闹的学生,四处皆是忙碌喧哗的熟悉。

今日同以往有些不一样,门口挂了张巨大的横幅——热烈祝贺我校禇钦江同学,在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中获得金牌的好成绩。

禇钦江才刚回来,消息没那么快,这大概率是学校连夜赶制出来的。

路倏扫见横幅,吹了声口哨:“禇钦江同学牛逼。”

禇钦江敲了下他后脑勺,笑道:“少来。”

潘冕初心不改的蹲路边吃早餐,怀里端了碗牛肉粉嗦得分外起劲。

路倏车骑得飞快,还是被他眼尖抓住了,蹦起来喊:“路哥!江江!”

禇钦江掏出一袋牛奶扔过去,潘冕麻利的接住,挤眉弄眼给了个飞吻。

学校没有配备冬季校服,大家都把春季校服穿在厚外套里,一进教室满眼的花花绿绿。

禇钦江出国竞赛这段时间,老洪又换了次座位,他和路倏回到了一大组双人座。

而潘冕和冯长宇就比较惨了,直接被提溜到了讲台两旁的VIP坐席,全程处在老师眼皮子底下,生存得十分艰难。

路倏进教室时,唐星辰已经坐在了第一排,没玩手机,居然在埋头写题。

禇钦江和路倏交换眼神:他受什么刺激了?

后者不明就里的耸肩。

自打被老洪丢在第一排——路倏正前方,唐星辰就仿佛被雷劈了般,一夜之间醒悟,破天荒开始听课学习了。

路倏成了他头号骚扰对象,一天问问题能问个十七八次。

一见人进来,唐星辰立马把题往他俩桌上扔:“快救我,这什么破题,解一晚上没解出来。”

禇钦江拿起略看一眼,纳闷道:“附中卷?”

“应程给的,”唐星辰催促说,“你俩看最后一道大题,好他妈难。”

“你前面都解出来了?”路倏挺新鲜,“这套我做过,难度不低。”

唐星辰大言不惭:“小意思。”

禇钦江简略浏览须臾,慢条斯理的报:“大题错了三个,选择题错了四个,填空题只对了一个。”

唐星辰:“......”

路倏笑:“小意思?”

“操!”他一把将卷子抽了回去,闷头一顿划,非常丢脸。

“慢慢来,”禇钦江替他挽回自尊心,“你解题思路是对的,就是计算和公式转换有点问题,多练会好一些。”

唐星辰又感动了:“江儿,我发达了第一个带你飞。”

禇钦江笑着点头:“行。”

早读开始,潘冕带着一身烟火气和香味跑进来,胡乱脱掉棉服:“靠热死了,吃个粉能吃出三斤汗。”

老洪瞪他:“迟到还好意思嚷嚷,还不快背书!”

潘冕耸肩,鸵鸟似的窝进座位,拿出语文书开始之乎者也。

趁老洪走去了后排,他鬼鬼祟祟的朝禇钦江噗呲噗呲:“江儿,作业!”

背英语单词的禇钦江抬头,爱莫能助道:“我刚回来,没写。”

潘冕垮起个脸,只能可怜兮兮的向路倏求助。

“最后一次,”路倏淡淡说,“以后自己写。”

潘冕猛点头。

路倏把作业扔过去。

“帮我抽背。”禇钦江盖上英语书。

路倏随便挑一个念道:“swap。”

“交换。”

“recover。”

“痊愈,恢复。”

“commend。”

“表扬,推荐。”

.........

起初一个问一个答,气氛尚且挺正经,直到路倏说了个:“fall in love。”

禇钦江脱口道:“相爱。”

紧跟着便怔了怔,只见路倏神情从容,目光却升起点点促狭的笑意。

明显有意为之。

禇钦江失笑,偏开脸,低声把中文意思补充完:“爱上。”

路倏撑住太阳穴,侧头看他,用唇语说:“fall in love with you。”

禇钦江伸出手,垂眸,在课桌下捞住对方手指,声音只能两人听见:“爱上你。”

教学楼里一片朗朗的读书声。

室外暖阳慢慢升起,驱散了几分寒冷。

年末的冬日如期降临,人类本能趋暖避寒,与其他季节相比,似乎只有在冬天,才能更理直气壮和喜欢的人亲近。

新的一年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