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疴难愈

作者:鸦无渡

禇钦江把钟晚媗送进安检口,又坐回副驾驶。

“晚媗和你说什么了?”他问。

“说你欺负她。”路倏踩下油门。

禇钦江低笑一声:“这丫头还学会告状了?”

“是啊,”路倏咸咸的说,“你这哥哥当得不称职。”

“她倒是聪明,”禇钦江意味深长看路倏一眼,“会找嫂子告状。”

“......”

路倏面无表情:“别让我轰你下去。”

“喊嫂子怎么了?”禇钦江说,“你要让池燃喊我嫂子,我也不介意。”

“行,下次就让他这么喊。”路倏说完,补充一句,“还有路双柠,也让她喊你弟媳。”

禇钦江乐了:“你要这么干,路双柠能杀人。”

想起路双柠张牙舞爪恨不得一个打八个的样子,路倏也跟着乐了。

笑了好一会儿,禇钦江又问:“晚媗到底跟你说什么?”

“没什么,就问我这边有没有特产。”路倏懒懒睨他,“你这么紧张,真干坏事了?”

这句话明显在胡扯。

禇钦江了解路倏,不想说的事打死也问不出来,不过看对方表现,钟晚媗应该也没讲什么不好的事。

“天地可鉴,”禇钦江往座椅里一躺,没正形说,“我清心寡欲好几年了,要再不遇上你,我还真能成性冷淡。”

“你性冷淡?”路倏说,“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禇钦江:“嗯哼,就当你在夸我了。”

对方那副好像很骄傲的模样,惹得路倏又有点想笑。

他绷着嘴角,正了正色,突兀的说道:“妹妹挺漂亮的。”

禇钦江嘶一声,扭头,威胁似的眯眼:“几个意思?”

路倏勾起嘴角:“和你一样漂亮。”

禇钦江瞬间熄火,躺回去,笑容懒散:“想夸我就夸,不用拐弯抹角。”

路倏掀起一边眉毛:“你这几年光练脸皮了?”

“你自己夸我,又骂我脸皮厚,”禇钦江说,“还有没有天理?”

路倏非常无情:“没有。”

禇钦江叹气:“男人啊,果然得到就不珍惜了。”

路倏被他幽怨的语气逗笑,一只手转方向盘,肩都笑抖了。

禇钦江看着他笑,半晌后,忽然问:“要不要搬来和我一起住?”

路倏顿了顿,神色如常道:“现在?”

“都行,”禇钦江说,“你问我我当然觉得越快越好,要不是池燃在,我早搬你那去了。”

路倏故意说:“这么心急啊,禇总?”

“也就是国内不能领证,”禇钦江半分不掩饰自己的心情,“不然这会儿我肯定绑你去。”

“领证要户口本,”路倏云淡风轻说,“户口本在我妈那。”

禇钦江笑了笑,静默下来,没吭声。

路倏视线落在他脸上,后者面容平淡无波,看不出有什么。

片刻过后,路倏移开目光。

禇钦江对于两人一起住的事很上心,说定后第二天,他就开始给家里添置生活用品。

无论路倏说要回去拿什么或者缺什么,那边立马准备好了,连衣帽间和书房都给他各清出来一个。

在如此无微不至的“关心”下,不出三天,人就给领回了别墅。

效率之高谁看了都得感叹一句,真牛啊。

晚上下班,禇钦江让司机回家休息,自己开车去接路倏。

跑车停在大厦对面时,路倏刚好从公司出来。

身边还跟着李喻承,他偏头对路倏说了几句什么。

路倏低头看手机,没留意李喻承说话内容,也没注意到对方越靠越近的距离。

等到抬头时,险些都要撞一块儿去。

他退开几步,面色不虞:“有事说,别靠那么近。”

“我说了啊,”李喻承笑笑,“学长玩手机太认真,没听见。”

路倏是在给禇钦江发消息,问他人在哪,禇钦江没回。

正要开口,手机忽地震动。

路倏接起,电话里禇钦江语气很淡:“我在你对面。”

他抬头望去,对方坐在车里,车窗降下,侧目往这边看。

隔了些许距离,路倏辨不清他神色,迈腿的瞬间,却被人拉住了。

“学长,我想约你吃饭。”李喻承说。

“路倏,”禇钦江的声音同时在手机里响起,“三秒内他不松手,我让他进医院。”

“三、二......”

路倏甩开李喻承,径直朝对面走去。

李喻承没跟上,眼神晦暗不明的盯着路倏背影,目光随之移向跑车里的禇钦江。

碰巧禇钦江看来,视线相撞,对方那一眼阴森如寒潭。

路倏坐上车,系好安全带:“走了。”

禇钦江没动,一把拽过路倏,按住他后脑勺,重重吻下去。

路倏惊了一瞬,没将人推开。

他知道他生气了。

禇钦江亲得并不温柔,甚至还张嘴想咬他。

路倏手插进他头发里,扯了扯,含糊不清说:“你他妈......轻点,咬破了我弄死你......”

禇钦江压根不听,牙齿用力一咬,两人唇间溢出血腥味,舌尖添了舔,卷去血珠,再度加深这个吻。

等到发泄够了,他才稍微后退一些。

“你要再让他碰你,”禇钦江低声威胁,“看谁弄死谁。”

路倏拇指擦了擦嘴唇,擦出一丝血。

他将血抹在禇钦江唇上:“说我吃醋,到底谁醋劲更大?”

“醋你随便吃,有第三个人不行。”禇钦江冷声道。

又嘬了口路倏额头,泄愤似的弄出一声响,才将人放开。

车窗没升上去,不远处的李喻承,将两人接吻全程一秒不落的收进眼底。

他脸色掩不住的难看,指关节捏了捏,扭头离开。

回到家后,禇钦江一路上阴沉得要吃人的模样,终于缓和了些许。

路倏扫他两眼,好笑道:“不用吃饭了吧褚总,气都气饱了。”

禇钦江捏住他下巴:“你再笑,我可以先吃你。”

路倏故意哦一声,挑逗说:“性冷淡?”

两人对视,禇钦江直接给气乐了,掐了把他脸出气,转身走进厨房。

路倏跟在他身后:“准备拿刀?”

“对,”禇钦江脱掉外套,扔他怀里,“快跑。”

路倏抱胸,斜靠在厨房门边,看他娴熟的系上围裙,从冰箱拿出提前处理好的鸡肉。

“做什么菜?”路倏问。

“干锅鸡。”禇钦江把鸡肉放水底下洗。

路倏无声笑了笑,替他关上厨房门,自己去了客厅。

这套别墅全部装修完不到半年,禇钦江工作太忙,又不喜欢别人在家里进进出出,所以好些家具没来得及买。

哪怕前几天为路倏添置了一部分,整个房子仍旧显得空荡宽阔。

缺少烟火气,比他那套还不像人住的。

随便瞎转了两圈,路倏心底盘算着,改天得让人多搬点家具来。

毕竟这也算是他俩以后,长期要住的新房了。

禇钦江速度很快,一小时内弄好了三菜一汤。

几个菜端上桌,香味浓郁色泽诱人,路倏发现差不多都是自己偏好的口味。

坐下等了许久,禇钦江人还在厨房没出来。

路倏走进去,看见小奶锅里在煮茶,禇钦江往里面放薄荷叶。

一股沁脾清香飘散,路倏闻了闻:“薄荷乌龙?”

“鼻子不错,”禇钦江用勺子搅动几圈,舀出来两杯,“今天菜有点辣,等会儿喝这个。”

路倏手肘搭他肩膀,感叹说:“我还真得把你娶回家。”

禇钦江顺杆往上爬:“知道就好。”

两人同坐餐桌边,他给路倏夹了块干锅鸡:“尝尝这个。”

路倏吃进去一块,细嚼慢咽感受了几秒。

并不夸张的说,禇钦江的厨艺确实达到十分不错的水准了,至少他很喜欢。

在对方暗含期待的目光里,路倏点头,很给面子的说:“特别好吃。”

禇钦江露出了回家后第一个真诚的笑:“以后钟鼎倒闭了,我是不是还能去做厨师?”

路倏呛了一下,喝了口薄荷茶,乐道:“你就不能想点好的?”

禇钦江扬眉:“比如?”

若是钟鼎真的倒闭,说不定自己还挺喜闻乐见的。

“比如钟鼎倒闭了,”路倏面不改色,“你可以给我做全职主妇,工资卡让你保管。”

话落,两人同时笑出声。

禇钦江也夹了几筷子干锅鸡,吃下几口后,表情不怎么满意:“和奶奶做的不像。”

他转头说:“改天你帮我问问奶奶,具体步骤是什么?”

突如其来的话题,让路倏表情微僵,陡然消了音。

见他如此反应,禇钦江心口莫名一紧:“......怎么了?”

没有立即出声,路倏神色顿了顿,暗自思忖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不隐瞒。

他说:“爷爷奶奶,几年前......生病去世了。”

老人家自己查出来的,肝癌晚期,瞒着小辈们不说,后来还是情况严重了才被发现。

年纪大了没能救回来,奶奶去世后没多久,爷爷思念过度,摔了一跤也跟着走了。

两位长辈一前一后相继去世,火化后同葬在老家的坟地里,立了座最大的墓。

气氛蓦地沉重起来,围绕在两人之间,挥之不去。

禇钦江垂眸,筷子一下一下夹着碗里的米饭。

出神了良久,他才嗯了一声。

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路倏想碰碰他,禇钦江站起来,背过身说:“我去洗个澡,你先吃。”

说完就匆忙上楼了。

路倏目送他背影消失,片刻后,自己也离开了客厅。

禇钦江洗澡没拿任何换洗衣物,路倏进卧室衣柜里翻了翻,找出内裤和家居服。

起身关柜门时心不在焉,不慎带倒了床头柜上的摆着的灯。

路倏眼疾手快的去接,灯是接住了,床头柜却被拉开了一部分。

他下意识扫了眼,瞥见空空的床头柜里,只放了两样东西。

台式灯搁回去,路倏将抽屉拉到最大,柜内的物品完整暴露在眼前。

一个是在晋云岛时,他送给禇钦江的贝壳手链。

而另一样,是盒氟西汀。

氟西汀包装被拆开,只剩下三分之一的量。

由于以前禇钦江生病的缘故,路倏了解过药物相关。

所以他知道,氟西汀俗名为百忧解,是治疗抑郁症的。

......

浴室里没开灯,漆黑一片。

满室唯有淅淅沥沥的水声,与扑面而来的热雾。

路倏一件件脱掉自己衣服,拉开玻璃门,迈进去。

禇钦江站在花洒前,双臂撑在墙上,低垂脑袋,高大的身影在黑暗里模糊不清。

路倏抬手,指腹抚过他的蝴蝶骨,手从后背顺着腰线滑到前腹。

随即搂住他,整个人覆上去,契合的轮廓紧密相贴,没有一丝缝隙。

温热的水流过两人身体,热气环绕,钻进各个角落,飘到头顶再落到脚下,将两人裹进封闭空间。

“怎么进来了?”禇钦江嗓音听上去有点哑。

路倏的唇贴在他颈后,说:“我去英国找过你。”

那一秒,禇钦江身体无意识紧绷起来。

“找了很多次,”他言语里藏着落魄,“找不到。”

几乎是从刚上大学那年开始,路倏就在不停的往返于国内国外。

只要有时间,他必定会飞去伦敦。

起初一直在英国各大高校里找,路倏到处托关系问人,熟人陌生人问了个遍,可惜没有半点音讯。

禇钦江这个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什么线索都得不到。

找了整整两年,路倏把目标转向了其他地方。

乱七八糟的公司、学生常做兼职的商店、各种娱乐场所甚至医院等等,有可能没可能的地方他差不多都去过。

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

将近十年下来,伦敦的大街小巷每栋建筑,路倏都能在脑子里清晰刻画成像。

然而就是找不到,费尽了心思也摸不到禇钦江半点踪迹。

他能看见伦敦里每一个人,看不见他最放不下的那个。

若不是那天代替唐星辰去钟鼎开会,路倏会拿到第二百四十九张机票。

经年累月的遗憾,融成了无法诉诸于口的执念。

他在这个平庸吵闹的世界,弄丢了要带回家的人。

路倏手臂一寸寸收紧,似乎想用这样的力度,让这个人从此无法消失。

“哥,跟我回去,”路倏说,“回去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