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林炽要为半个月后的走秀做准备,也吃不了多少东西,他们没有去餐厅,而是直接去了酒店。
李庭言点了客房服务,把晚餐直接送来了房间里。
林炽只吃了一点沙拉和火腿,然后就强制管住了自己,眼睁睁望着李庭言慢条斯理地用餐。
但到最后他实在忍不了了,又坐到李庭言tui上,不管不顾地缠上去,成功把人带到了床上。
做完后,林炽浑身汗津津的,却不想动。
他打开了手机放着歌,躺在床上,轻轻地跟着哼。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话剧社的同学们又给他发大家聚会的照片,还有今天舞台的录像。
他一个个点开了,看见自己在舞台上那油头粉面的样子,咦了一声,但又看得津津有味。
李庭言就坐在旁边,自然也看到了。
他问林炽,“你很喜欢演话剧吗?”
“嗯?”
林炽一开始没听清,反应过来以后,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也不算格外喜欢话剧吧,准确说,我只是喜欢舞台。”
“我喜欢我在台上闪闪发光的样子,大家的视线集中在我的身上,镁光灯下其实我看不清任何人的脸,但我很喜欢各种漂亮的东西,衣服,宝石,点缀在我身上,而所有人都在注视着我。话剧也好,当模特走秀也好,拍广告,上杂志,甚至跑龙套都很好,我表演的时候就像是被抽离到了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可以做任何事。”
他微微眯着眼,说着说着就笑了,偏过头问李庭言,“听着很虚荣是不是?”
李庭言摇了摇头。
“没有。”
但他看着林炽,又问道,“既然你这么喜欢舞台,不觉得现在的发展有局限吗?”
他说得很含蓄。
但是他跟林炽在一起这么久,也多少了解了林炽的情况。
林炽的小公司根本是个乱七八糟的三流公司,称不上规模,管理混乱,唯一算是比较认真负责的,也就是林炽那个经纪人霍宇凝。
但是霍宇凝自己也没什么背景人脉,好不容易才在时尚界摸爬滚打了一点资源,她手里还有其他模特,虽然跟林炽关系亲近,却也不能真的一心一意只为他一个人操持。
所以林炽某种程度上,起码在李庭言的眼里,完全是被埋没的。
明明有这样好的资质。
明明有在镜头下一秒就能抓住别人眼球的脸。
却混得半红不糊,许多本该属于林炽的资源也没留下来,莫名其妙跑到了一些不如他的人手里。
李庭言说,“你现在这样,未免有点可惜。”
李庭言说得含蓄,但是林炽完全能明白李庭言的意思。
他翻过身,从下往上地看着李庭言,好笑道,“你觉得我混得太灰头土脸了吗?”
李庭言不知道该不该点头。
实际上,这样说也没错。
但这形容实在不好听,他也不觉得林炽跟灰头土脸四个字有任何关系。
林炽笑了笑。
他本来也没指望李庭言的回答。
“可我觉得我混得还不错。”
他的头枕在胳膊上,语气很轻松,“我不是吹嘘说我现在真的混得很好,我只是说,跟我过去比起来,我现在真的好太多了。”
“一想到我前十八年的生活,再想想我现在,其实我已经很满意了。”
“反正我也没有什么远大志向,只想要及时行乐,过得开心就好,非要说的话,我经纪人才是干劲满满的那个人,我是被她硬鞭策着往前的。”
李庭言从没听林炽提起过家庭,家人,还有自己的过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这样的内容。
他看向林炽,“你以前过得很不好吗?”
他微微蹙眉,有一点困惑。
他跟林炽接触以来,就他观察,虽然林炽理财意识不怎么样,但生活并没有任何问题,林炽的工资也不算少,哪怕经常要还信用卡,但也足以支撑他消费那些漂亮又华而不实的奢侈品。
他还以为,林炽应该起码出身自被疼爱的小康家庭,才能有这种开朗又阳光的性格,对什么都满不在乎。
林炽望着天花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在学校的礼堂里,舞台上,他对着台下谢幕,全场掌声雷动,那一幕给了他不少感触。
他一个不怎么回忆过去的人,此刻也难得有了点倾诉欲。
而身边躺着的,又恰好是一个跟他生活圈子没太大关系的人。
“你要看我以前的照片吗?”
林炽歪着头问李庭言,眼里带着一点恶作剧的神色。
等李庭言点了头,他就立刻把手机掏了出来。
“等我找找。”
他在相册里翻找了起来。
“啊找到了,我就说没删,”他把手机放在了李庭言的眼皮底下,“你看,这是十七岁的我。”
当看清手机上那张照片,李庭言不可置信地皱了皱眉,他眼神里第一次出现这样明显的狐疑,视线往林炽脸上打量。
照片上的男孩子,很瘦削单薄,穿着空荡荡的校服,坐在操场的台阶上,头发也很潦草,因为没有好好打理过,刘海过长,几乎要遮住了眉眼。
能看出来个子还算高,但是太瘦了,像一张纸片,随时能轻飘飘地飘走。
“这是你?”
李庭言还是很难相信。
这照片上的男主很普通,甚至过于沉默不起眼,坐在一堆同学里也很容易被忽视。
他仔细地辨认,才从脸部的轮廓,嘴唇和鼻子上看出一点林炽的影子。
“真的是我。只不过那时候没长开,我又太瘦了,也不懂打理自己。”
林炽挑了挑眉,莫名有点洋洋得意,他对李庭言说,“知道我从照片上的样子,变成现在这样,有多不容易吗?”
李庭言没说话。
他仍旧望着那张照片,他注意到林炽袖口露出来的手腕上,好像有青紫的颜色,看着不太正常。
他正斟酌着,不知道能不能询问,就听见林炽轻松的口气。
“我小时候的家庭环境真的是很差的,简直可以登上慈善救助栏目,我那个所谓的父亲是个赌鬼,在我小学吧他还行,但我一上初中,他赌瘾越来越重,还染上了毒品,家里面但凡值钱一点的东西都被他拿去卖了,到最后就剩下四面墙,还有一些简单的床被子什么的。”
“我妈呢,是个勤劳肯干,但是又很保守的女人,过得都这么惨了,死活不肯跟我爸离婚,就这么磕磕绊绊地愣是把我拉扯大了,还要动不动去给我爸还他的赌债,所以我曾经的愿望,就是早点长大,把我妈带走。”
说起自己妈妈的时候,林炽嘴角的微笑消失了一瞬,但很快,他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反问李庭言,“你现在知道了吧,我为什么对我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吧,比起我以前的日子,真的一个天一个地了。”
他把手机从李庭言手上拿了过来,自己从被子里坐了起来。
他拿起床头的柠檬水喝了一口,又从烟盒里拿出了一支烟。
他问李庭言,“介意我现在来一支吗?”
李庭言摇了摇头。
林炽便咔擦一声点燃了打火机,橘红色的火花呲得一声炸开在眼前,映着他平静的双眼。
他说,“你要说我有没有想过出人头地,能不能登上世界级的秀场,我这种俗人当然也会渴望,我恨不得所有鲜花掌声都涌向我。但是那太难了,甚至有些时候需要我付出一些东西交换。
可我过了十几年的苦日子了,该受的委屈,我十几年里都受够了,所以我现在只图自己开心。
我在我的能力范围里,一点也不想委屈自己,我只想做我喜欢的工作,拍我喜欢的照片,交我喜欢的朋友,当然,还有睡我想睡的人。”
林炽说这句的时候,带着笑意看了看旁边的李庭言。
他修长的手指夹着烟,淡淡道,“所以不用替我可惜,我现在能有的,已经是我最好的选择了。”
他从那个小小的县城里走出来,自己给自己办了休学手续,十八岁来到车水马龙的大城市打工,站在街头那一刻,他根本没有想过他还有今天。
李庭言沉默了很久,他望着林炽,林炽懒洋洋地靠在床头抽烟,上半身赤裸着,嘴唇很红,眼神明亮,漂亮得像是星辰落在了里面。
他就这样漫不经心地坐在那里,都像一件被造物主偏爱的艺术品,每一根线条都透露着完美。
这样的林炽,跟照片上十七岁的他真的是天壤之别。
李庭言想,他都不用问,都知道林炽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努力。
看李庭言的表情,林炽笑了一声,他抬起膝盖碰了碰李庭言,轻飘飘地问,“怎么了,很同情我吗?”
李庭言摇了摇头。
“没有。”
他当然没有这样愚蠢又自负,林炽这样脚踏实地靠自己走到今天,怎么会需要他来怜悯。
他只是……有些震撼。
他一直以为,他身边这个人应该是温暖家庭里长大的,无忧无虑的彼得潘,所以才能这样灿烂,生命力旺盛。
可他完全猜错了。
李庭言伸出手,从林炽的烟盒里也摸出了一支烟,却没有用打火机,而且咬在嘴里,微微低下了头。
他的烟头与林炽的烟碰在一起,轻轻吸了一口,橘红色的火就也点燃了他的烟。
屋内很安静。
李庭言与林炽四目相对,望着这张像艺术品一样的脸,那双眼睛仿佛镶嵌在王冠上的星光蓝宝石,熠熠生辉。
李庭言问林炽,“那你后来带你妈妈离开了吗?”
他隐隐知道结果,却又无法确定。
很矛盾。
作为一个体面的绅士,不应该擅自去窥探对方的隐私。
可他却又克制不住的,想了解林炽的过去。
坐在他身边的这个人,在酒馆里与他搭讪的人,在他床上吃甜甜圈的人,还有在许穆的婚礼上安慰他的那个人。
他必须承认,他对林炽有好奇心,甚至是窥探欲。
林炽的眼睛眨了眨。
他抽了口烟,眼睫微垂,嘴角仍然保持着上扬的弧度,好像已经对一切都波澜不惊。
可他眼神里没有笑意,无名指与尾指像被烫到一样蜷缩了下。
“没有。”
他轻声说,“我十七岁的时候,她去世了,积劳成疾。”
.
很久以后,李庭言都记得林炽说这句话的表情。
那是他第一次在林炽身上看见落寞和疲惫。
林炽坐在床头,说话的声音这样轻,明明是玩世不恭的脸,却有一瞬间,他好像又变成了那个无助的十七岁的孩子。
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林炽又恢复了情绪。
像是片刻前的彷徨不存在一样,林炽把烟又送到嘴边,对李庭言笑了笑,“怎么样,是不是被吓到了?没想到我以前混得这么倒霉吧。”
李庭言只是摇了摇头。
他抬起手,摸了摸林炽的额头,他说,“没有,我只觉得我在十八九岁的时候,完全不如你。”
他那时候还处于迷茫期,跟家里关系极差,但又无法反抗,他在国外躲了一个夏天,潜水,攀岩,去深山里徒步旅行,跟人打赌,做一切能让他逃避自我的事情,很多夜晚他甚至要靠酒精助眠。
跟林炽比起来,他确实要糟糕得多。
林炽吐了口烟雾,也没拿李庭言说的话当回事。
他跟李庭言这样的天之骄子从来没有在一个赛道上,又谈何比较。
但可能因为最近要毕业了,他有点多愁善感,今天站在台上谢幕的时候,他也有一秒钟想起过去的自己,那个灰扑扑的,无助的,彷徨的自己好像也在观众席里,那个他应该没有想到,未来的自己能站在舞台之上。
所以他才难得的,在这样一个深夜,短暂地愿意与人敞开心扉。
但聊完也就算了。
他这个人一向心大,没有这么多脆弱的心思。
他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对李庭言说,“我洗澡去了。”
但他在拿换洗衣服的时候,又背对着地李庭言说。
“我刚刚的话,你听过就算了,我只是今天突然想找个人聊聊。但你不要放在心里,忘掉好了。”
李庭言眉梢抬了一下,听出了林炽话语里的距离感。
刚刚片刻的敞开心扉是真的,此刻的划清界限也是真的。
他望着手上还没有燃尽的烟,低声说,“好。”
但是这天晚上,李庭言许久没有睡着,月光底下,林炽睡得像个婴儿,睫毛根根分明,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林炽的唇珠。
他想,十七岁的林炽,与现在最相似的,好像的就是没有被遮盖住一双嘴唇,孩子气的,丰润,性感,被亲吻的时候很容易红得像要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