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炽走出了夜店,却也没有离开,就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抽烟。
深冬的夜晚十分寒冷,很快他就冻得指节都冰冷了,但他自己却像感觉不到,没有一会儿,他旁边的灭烟柱上就多了三四个烟头。
而过了没一会儿,郗子闻不知怎么的也从夜店里出来了。
“你怎么回事啊,”郗子闻一脸不解,一屁股在林炽旁边坐下了,顺手就从林炽的烟盒里抽了一支,“我一个没注意你怎么就不见了,我去找安斐,结果人家被你一个人甩在卡座上,差点就要气哭了,说你看不上他,还说你态度很臭。”
林炽神色不变。
“帮我跟他说声抱歉,”他又抽了一口烟,淡淡道,“我今天实在心情不好。”
“你怎么不好了?”
郗子闻一脸古怪,盯着林炽的侧脸,“刚刚喝咖啡的时候看你还挺高兴的。”
林炽不回他话,却摩挲着手腕上的一个手环。
这也是李庭言送他的,他在李庭言的大宅子里四处乱晃,自然也看到了属于李庭言的一些收藏。
这个灵蛇造型的手环,是十六岁的时候李庭言自己设计的,所以一直被放在玻璃匣子里保管,蜿蜒的蛇身上嵌着墨蓝色的细碎宝石,像鳞片一样散发幽暗的光。
他随口夸了一句喜欢,李庭言就把玻璃匣子打开,把手环套在了他的手上。
今天离开李庭言家的时候,他忘记把这个手环取下来了。
可是现在在夜风里摩挲着手腕,他也说不清到底是忘记了,还是舍不得。
郗子闻迟迟等不到林炽的回答,更加纳闷了,撞了林炽一下,“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他往灭烟柱里弹了下烟灰,根本没有多想。
在他看来,林炽跟他一样没心没肺,这辈子的愿望大概就是睡遍天底下顺眼的美人,风流快乐地活到老,最后在鲜花锦簇里寿终正寝。
但他上下打量了林炽几眼,联系到林炽最近在声色场所的销声匿迹,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眼神沉重。
“你……”他慎重地打量林炽,甚至有点小心翼翼,“你不会是之前玩太多了,身体上有了什么不舒服吧……你不能年纪轻轻就肾虚了吧?”
林炽本来在神游天外,但他又不是聋了,乍然听见肾虚两个字,真是一口老血哽在了心口。
“你特么……”
他一脸无语地看着郗子闻,“神经啊你,你tm才肾虚,我好着呢。”
想想还不够撒气,他又踹了郗子闻一脚。
郗子闻也不生气,拍拍自己的裤腿,好兄弟身体没事就行,这点细节无伤大雅。
“那你是为什么啊,”他叼着烟,“修身养性了?”
“呵。”
林炽笑了一声,“我修身养性,下辈子吧。”
但郗子闻的问题,确实像小锤子一样敲在他的心口。
是啊,为什么呢?
他跟李庭言只是炮友关系,随时可以喊停,他既然都想跟李庭言一拍两散了,特地早早从人家家里跑了出来,只要一通电话就可以结束和李庭言的关系,再没有什么可以约束他。
他就算睡遍全夜店也没有谁能来指责他。
可他为什么还是拒绝了安斐。
林炽皱了皱脸,心想他这是在守哪门子节操呢。
别说郗子闻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可他靠在长椅上,又闷闷地抽了一口烟,心里却是一团乱麻,像被困在了迷宫里,找不到出口。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郗子闻,“问你个问题,你有喜欢过谁吗?”
他说出“喜欢”两个字,甚至有点轻微的羞恼。
真奇怪。
他也能跟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哈?”
郗子闻都懵了,表情里还有点嫌弃,“你这是什么鬼问题?”
“当然没有,”郗子闻把烟头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盘着腿坐在了长椅上,修长的手指来回翻转,把玩着一只银色的打火机,他耸耸肩,“高中的时候短暂暗恋我法语老师算不算,他念法语的声音很性感,身材很棒,长得也好看,我当时在想他睡起来一定很爽。”
“当然,我后来也确实睡到了他。”
郗子闻挑了挑眉,轻佻地笑了起来。
林炽冲着郗子闻比了个中指,虽然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但是——
“你可真是一股人渣味儿。”
“我不当人渣,对得起我这张脸吗,”郗子闻毫不在意,但他很快意识到了林炽这个问题的不对劲,他皱了皱眉,“但你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问这个?”
他狐疑地看着林炽,看见林炽那有丝颓然的脸,一个不妙的预感呼之欲出。
“你不会是喜欢上谁了吧?”他面色愈发沉下来了,“别告诉我就是你那个炮友。”
林炽这次没有否认,他手里的烟燃了一半,几乎有点烫手。
他轻声反问,“不行吗?”
这句话一下子把郗子闻噎住了。
不行吗?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世界上好像没一条法律是不许人谈恋爱的。
可那个人偏偏是林炽,就一下子显得古怪了。
他的脸色变来变去,最后憋出一句,“行,怎么不行。我就是有点意外。”
但他上下打量林炽这副颓然的样子,今天特地跟他出来泡吧,却也心事重重。
“可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要是谈恋爱了,你怎么也该是春风得意吧。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算怎么回事。”
林炽白了他一眼。
真会聊天,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没好气地说道,“我这样子当然是因为感情不顺,我压根没想过要跟谁发展一段健康向上的恋爱,现在纯粹是夜路走多了栽坑里了。而且……”
他顿了顿,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现在只是我喜欢别人,人家可未必喜欢我。”
他说出这句话也有点挫败。
他在情场上向来无往不利,偏偏第一次心动,就遇到了一个世纪难题。
他又重新点燃了一根烟,看见郗子闻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他又笑了笑,问,“怎么了,没想到吗?”
“是没想到。”
郗子闻闷闷道,他把那个银色打火机合上又打开,在夜空下格外刺耳。
他可真是想不出到底是什么神人,连林炽也看不上,虽然林炽不是他偏爱的那种类型,但只要不瞎的都能看出林炽的美貌简直是在黑夜里发光。
他忍不住吐槽道,“你这都找的什么炮友,他是不是瞎啊,连你都不喜欢他准备找什么天仙。”
林炽笑了笑,他低头弹烟灰,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清秀柔和,眼神明亮的脸,穿着剪裁合身的新郎礼服,对每一位来宾微笑。
他想,李庭言也许并不想要什么天仙,而是只想要年少时爱慕的那个人。
但他嘴上却说,“谁知道呢,没准他真瞎了。”
一阵萧瑟的风吹过。
林炽这句话出口,气氛就有点冷场。
郗子闻并不太会安慰人,主要是他也没遇到过这种场面。
特么的,他其他朋友一个比一个斯文败类,人渣味儿比他还足,还没看见过谁为情所困呢。
林炽明明以前也是其中一员。
他烦躁地想,真要他出主意,他大概只会帮林炽再喊一排青春水嫩的年轻男生,一排不够就两排,总有一两个能让人忘却烦忧。
林炽根本没管郗子闻都在想什么有的没的,他靠在椅背上,望着沉沉夜空。
真麻烦啊。
他明明已经离开了李庭言的家,与那个人隔得远远的,却还是无时无刻不想起李庭言。
他也想否认对李庭言的在意。
甚至昨天还在自我说服,他只是一时着迷,是因为李庭言对他处处妥帖,两个人太身体太契合,才滋生出的错觉。
可是今晚一场派对。
那个叫安斐的男孩贴上来的一刹那,他内心一瞬间的反应,像一根尖锐的刺,把他所有谎言都给扎破了。
林炽慢慢地抽完了又一支烟。
郗子闻瞅着他这个架势,根本就是不管自己肺的死活。
他也没什么其他办法了,只能拍拍林炽的肩,“我也不知道怎么劝你好了,但你今天既然是出来散散心的,干脆就暂时忘记那个人,接着去玩好了。”
他也是个聪明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林炽此刻的自我逃避。
他指了指身后的夜店,“要回去吗,安斐刚刚已经被你气跑了,也不用觉得尴尬,你就当今天是纯粹出来跟朋友放松。”
林炽笑了一声。
要不说什么是狐朋狗友呢。
这确实他跟郗子闻这种人会选择的解决方式,想不通就不想了,不如先放肆地过完眼前。
“行吧。”
他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自己也不想这个点回家,“再玩一会儿。”
他跟郗子闻勾肩搭背,一起回了夜店,他死了心,不再想试探自己的心意,也就不再准备跟任何人拉扯暧昧,反而玩得轻松。
一群人围着桌子玩俄罗斯转盘,谁被指到就喝酒,如果指到了特定的金色空格,要么脱一件衣服,要么回答一个问题。
林炽一听,就知道这游戏居心不良,但他看了看时间,心想他过会儿就走了,估计也不会这么倒霉。
玩了没一会儿,桌上就少了七八杯酒,周围人的尖叫声几乎就要把屋顶给顶穿了。
林炽也没幸免,喝了一杯威士忌混合啤酒,本来就是为了整人的,喝下去后,他素白的脸上也微微泛红。
而也就是这时候,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起来。
林炽摸出来一看,只见手机上赫然是三个字——“李庭言”。
一瞬间,夜店里都像安静了。
周围的人声,音乐,山呼海啸,都像退潮了一样远去了。
只有这明晃晃的三个字,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他眼前。
林炽的大脑因为酒精要比平时迟钝几秒,他盯着屏幕,有一刹那几乎想下意识把这电话挂断。
但他迟钝地举在空中好一会儿,手机还在不遗余力地作响,根本没有挂断的意思。
倒是引得旁边的郗子闻都看了他一眼。
林炽又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接了起来。
“喂?”
他的声音混合在音浪和尖叫里一起传给了另一头的李庭言。
“你在哪里?”
李庭言停顿了几秒,才问他。
他在哪儿?
林炽靠在沙发上,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好笑。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他反问,“一听就是夜店吧。别跟我说你没来过。”
但他说完又想,李庭言这正经人还真跟夜店格格不入。
李庭言却皱起了眉,“你身体才刚好一点就去夜店,林炽,你在胡闹什么?”
他声音里带了一点训斥的意味,听着很冷。
他很少这样跟林炽说话,大概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可林炽却听得起了逆反心理。
他想李庭言真不愧是个大善人,千里迢迢去昌玉县找他,就因为觉得他会无助无援,看他生病,又把他特意接回家,悉心照料着。
现在又对他管头管脚,连他来夜店也要管。
当他是什么?
柔弱的小猫小狗,需要被捧在掌心里吗,炮友当久了就觉得对他有责任吗?
他本来就一身反骨,本来就被可能喜欢上李庭言这件事搞得心烦意乱,这人还不知收敛,不停来刺激他。
“关你什么事,”他冷冷开口,一说话就呛了回去,“你是不是管太宽了一点,我喜欢泡夜店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
李庭言一怔,因为他也从没听过林炽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他沉下了脸,透过手机的声音,他能听见那边年轻男女的笑声,炙热的,像妩媚的蛇一样从听筒里钻了出去。
还有人在叫林炽的名字,问他过不过来,“你不要临阵脱逃噢,炽哥。”
“林炽,”他轻轻皱起眉,脸色不算好看,如果是他的秘书在这里看见他的表情,大概早就自求多福地溜了,“你是不是喝醉了?”
“我没醉,”林炽回答得飞快,“我酒量好得很。”
“酒量好也不行,”李庭言平静道,“我今早让你离开是以为你可以照顾好自己,是以为你有工作不得不进行,而不是让你这么纵情声色。”
“你最好现在就打车回家,”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开始站起来往外走,“不然我就要来接你了。”
“纵情声色?”林炽重复着这四个字,他都笑了,像是在在故意挑衅李庭言,他说,“这就算纵情声色了吗,这对我来说连开胃菜都算不上,你不了解我是什么人吗,我本来就是这样的生活方式。不然也不会跟你认识。”
他仰头靠在沙发上,声音有点飘忽,“你也少糊弄我,你知道我在哪里吗,还你来接我?”
其实他是有一点醉了的。
听见李庭言的声音让他愈发昏昏沉沉。
他这辈子第一次喜欢人,并没有什么经验,甚至也生不出什么欢喜。
他只觉得麻烦,甚至想要逃避,李庭言的每一道声音都像绳索一样绑着他,让他觉得痛苦,却又不自觉想要靠近。
他按了按眉,接过了旁边又递过来的一杯酒。
刚刚转盘指到了他,他输了,他又要喝一杯。
“你别管我了,”他闭了闭眼,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对自己心里有数,等我玩够了我就回去。”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可是通话结束,他却靠在沙发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那杯酒握在他手里,冰冷,他迟疑了一阵子,才慢慢张口喝了几口。
但是喝了几下他就不想喝了,放在了桌上,说,“不想喝了。”
其他人一看立刻起哄,“那你要么脱衣服要么说一个秘密,唉不对,你都没喝酒,惩罚双倍。”
.
李庭言赶到的时候,林炽刚刚解下了自己的领带。
他根本不带虚的。
这是冬天,谁身上没几件衣服啊,只要没脱到下半身,他根本不带怕的。
其他人也知道,反而争先恐后想让指针再指到他。
但是林炽微笑着讨饶,他优越漂亮的五官在灯光下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脸颊微微泛红,没有一个人可以抵挡。
一群人又溃不成军,允许他用解扣子替代。
“输一次解一颗衬衫扣子。”
等李庭言缓缓走来的时候,林炽脱下领带,解开了第一颗扣子。
他被众人簇拥在中间,每个人的眼神都落在他身上,赞叹的,爱慕的,暧昧的,四面八方的视线,像在舞台下的观众望着台上令人神魂颠倒的国王。
“就解了一颗,别看了,下次不能还是我解扣子吧,也太倒霉了。”林炽笑道,但是很快,他就发现对面的人脸色有点不对,一脸古怪地看着他身后。
他回过了头,等看清是谁从他身后走来,一下子也愣住了。
跟他想的一样,李庭言确实跟夜店格格不入,一身黑色的正装像是刚从哪场会议上赶过来,连袖扣都是低调优雅的黑曜石款式,白皙冰冷的脸,五官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立体,一双黑色的眼睛沉沉如水,嘴唇紧紧抿着,谁都看得出来他心情不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来者不善,旁边的人都微微让开,任由李庭言像摩西分海一样走到了林炽面前。
林炽周遭的人都有点莫名,不知道这个新出现的帅哥怎么一副来砸场子的样子,空气都安静了一秒。
而郗子闻的眼珠子已经要掉下来了。
别人不认得这是谁,他可是认得的。
林炽也说不出话,只能怔怔地望着李庭言。
还真来了。
他脑海里空荡荡地闪过这个念头。
他不明白,这街上这么多酒吧,李庭言是怎么找到的。
李庭言在林炽面前站定,视线从林炽身上扫了一圈,尤其在林炽敞开的衬衣领口,露出的锁骨上,还有泛着红的脸颊上停留。
但是好在,他没在林炽身上发现更多让他生气的痕迹。
他扣住了林炽的手,也没管旁边的人都是谁,只对着离林炽最近的人说道,“我是林炽的朋友,有点事情找他,来接他回去,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你们继续吧。”
说完,他也不管旁边的人是什么反应,就径直扣住林炽的手腕往外走。
林炽反应过来,有点想挣扎,但是李庭言感觉到了,站住脚,回头看他,淡淡道,“你不会想要我把你扛出去吧?”
他声音很平静,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是一秒就能让人感觉到他是认真的。
林炽气急。
但是权衡利弊,他最终还是没有再挣扎,就这样被李庭言给拽走了。
而在他们身后,剩下的人都在议论纷纷。
“这谁啊?凭什么把林炽拉走。”
“你瞎啊,一看就是来捉奸的。”
“胡说,捉什么奸,林炽也没对象啊,再说了那帅哥一看就是个1,卧槽,这种禁欲系好合我的审美,怎么没要个号码。”
……
大家插科打诨,谁也没太当真,毕竟林炽能这么顺从被带走,一看就是认识的。
只有郗子闻静静站着,已经快冻成冰棍了。
他又不傻,看林炽那样子,任由自己被拉走,他猜也猜到了那是林炽的炮友。
但特么的……
那张脸,他这辈子都会记得,因为在他的记忆里,这根本就是他哥打压刺激他的模板,那个别人家的优等生——李庭言。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是晚上八—九点更噢~
炽炽还不知道大祸临头,交出你们手里的海星,点击就看林炽小豹子被绑架回窝,温柔教育( ˙?˙ )
大家儿童节快乐!嘿嘿我都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