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三国

作者:宋默然

他一带头,那堂上一众幕僚,便纷纷离去。谁没有支言片语,这个时候,还能说些什么?

很快,堂上只剩下刘虞,魏攸,田畴三人。

刘虞一直木然看着自己的幕僚,此时见他两个还在,不由问道:“你们如何不走?”

魏攸田畴相视苦笑,他两人的家都不在蓟县,此刻,已然沦陷于贼手。家中亲人是否安好,只有天知道。

刘虞注视他们一阵,点了点头。随即起身道:“我去更衣。”

魏攸田畴坐于堂上,听喊杀声愈响,街市上响起连窜的脚步,整个蓟县都在恐惧之中颤抖!他也清楚,贼兵怕是要破城了。

魏攸年长,此时看向田畴道:“少年人何不惜命?你还是走吧,易名换姓,藏起来。否则贼兵进城,定不会放过你。”

田畴闻言一笑:“不必了。”

只这三个字,已使魏攸知他心性品德,心中暗赞,不再聒噪。不多时,刘虞出来,这堂上两人都变了脸色。

一直以来,刘使君都以简朴示人,粗衣布鞋,不尚奢华。而此刻,他却穿着官服,捧着朝笏,身披绶带,以两千石之高官形象示人。

看他这架势,魏田二人已知其意。刘使君这是想以身殉国啊!

三人默默,听着那喊杀声,以及衙门外的脚步声,谁也不说话,只等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没过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直近到了衙门里来。

脸上带着血污的鲜于辅带着数名卫兵窜进来,大声吼道:“使君,城上已经抵挡不住!贼兵,要进城了!”

刘虞脸色顿时煞白,但他还是强撑着问道:“你为何在此?”

“刘使君!走罢!我手下还有数十骑,愿保使君杀出城去!到时召集人马,再平乱不迟!”鲜于辅焦急地喊着。背后,他的弟弟鲜于银也说着同样的话。

刘虞没有回应他,只说了一句:“你现在,应该在城上。”

“使君!”鲜于辅一声厉喝,此时,他才注意到了刘使君的变化。刹那之间,他明白了此公的用意。

焦急的目光看向田畴和魏攸,见这两位同僚也没有走的意思。

思之再三,他将牙一咬,折身出了衙门。方至街上,背后鲜于银道:“兄长,使君既不肯走,那我们……”

鲜于辅微微侧首,眼角的余光仍向衙门中探去。良久,他一抹脸上的血污,切齿道:“背主而去,不是忠良!”语毕,提着刀大步朝城上去。

抵抗,已经快接近尾声了。那些被临时征发的壮丁已经快逃窜殆尽,别怪他们,他们也不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能作到挺身而出,上城守卫,已经很不容易了。

郡兵伤亡其实并不很大,但当如潮而来的敌人涌上城头时,他们只能被迫地后退。东城的城门已经被撞开,一些郡兵和壮丁正堵在城门洞里,和贼人面对面的撕杀。

可是,出自东胡的乌丸人,有着天生的剽悍和嗜血。眼看着城破,金银,女子,绫罗,仿佛就在向他们招手,这时候让他们停?怎么可能?

惨叫声,声声入耳。

城外,张举张纯很乐意看到这一切。丘力居自己虽然不肯来,但他派出这些乌丸兵果然是骁勇善战,这么短的时间就攻破了蓟县,但愿这些蛮夷不要太过激动,万一一刀下去,砍翻了刘使君可怎么好?

但在张举心中,但情愿发生这样的事情。或许,只有那样,才能替他作出一个纠结的决定。

“算了,我还是先带人进城吧,万一伤着刘使君可不好。”张纯突然道。

张举看了这位同乡一眼,笑道:“你怕什么?刘使君在胡人当中历来都有威信,他们不敢对使君下手的。”

张纯听了,也没有反驳,但愿如此吧。

刺史幕府中,三人仍旧安坐。只是田畴毕竟年轻,生死关头,有些心绪不宁。不安地变换着坐姿。

刘虞则将一剑装饰华美的宝剑横在腿上,等待着最后那一刻的到来。此时,他心里想的,不是忠君爱国,也不是百姓军士。

他的家属都在洛阳,因此并不担心家人。他想到了儿子,在京师洛阳作郎官。自己万一不测,他一定能顶起家。他还想到了尚在襁褓中的孙儿,他将来长大,有自己这样一个祖父,也不会辱没他。

若说遗憾,那肯定是有的。

自己作为大汉宗室,又得朝廷重用,本该奋力平定祸乱,还幽州以太平。奈何,无不从人愿,如今除了以身殉国,没有其他选择了。

喊杀声越来越近,堂上三人都知道,贼兵已经进城。

刘虞平静地将笏板放在身边,拿起了宝剑。这个动作,立时吸引了魏攸和田畴的目光。龙吟轻轻,宝剑出鞘,那雪亮的锋刃,映出了刘使君坚毅的容颜。

“使君!”最后关头,田畴还是失态。他慌忙爬起来,窜上前去,一把执住了剑柄。

刘虞抬起头,眼神中不见丝毫慌乱和恐惧,只有一潭清水般的宁静。看着自己这个年轻的从事,他有抛去了刺史的威严,和蔼:“求仁得仁,人生一大快事。”

田畴无言以对,正当他要松手时。外头突然响起的杀声使得他不由自主地手头一紧!

鲜于兄弟,身边只有十数郡兵,且战且退,就在大门之外。刘虞眉头一锁,推开田畴的手,提剑站起身来。

魏攸深吸一口气,离了坐位,也来到刘虞的身边。虽然说被征召为幕僚并没有多长的时间,但,既然是人生最后一程,那我也做得善始善终吧。

“刘使君就在里面,上!”

“活捉刘使君!”

贼人的呼喊声,便得刘虞嘴角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着。他明白二张的意思,这是想活捉他,逼他就范!

我刘虞堂堂帝胄,东海恭王刘强的五世孙!清清白白,怎可能与逆贼为伍!我绝不容易自己玷污祖先的清誉和高贵!

一念至此,刘虞眼中一丝决绝愈发明显和强烈!

鲜于兄弟身边,军士一个个倒下,他已经退到堂外,再没有路了!

外头,喊杀声几乎是震天响,蓟县被破,极大地激励了胡汉贼兵!

刘虞此时,突出惊人之举!

只见他手提宝剑,大步朝堂外而去!田畴魏攸对视一眼,急忙跟上!

“住手!”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却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的威严!那贼兵正猛力朝鲜于兄弟进攻,突见一华服老者手提宝剑出来,一时怔住。马上,他们就意识到这是谁,没错,定然是幽州刺史刘使君!

一时间,胡汉贼兵们都停住了。对于他们来说,刘虞可不是一个能刀兵相向的对象!

深深吸了一口气,刘虞将那柄宝剑,横在了自己脖子上!田畴魏攸一见,尽管脸色大变,却没有上前阻拦。下一个,就轮到他们了。

田畴握紧手中剑柄,一时有些动摇,他不知道稍后,是否有勇气拔出剑来自刎。

贼兵一阵骚动,他们也明白了刘虞的意思。有一个贼首大声道:“刘使君!两位张公在城外虚席以待!”

刘虞轻蔑地看他一眼,高中的帝胄怎会与反贼为伍?

别了吧,使命,责任,理想,抱负……

东城,齐宅。

府中的奴仆,早已经逃散了。只有那没家没亲的还留着。齐秦夫妇将一双儿女藏好之后,才想起了家中的妹妹。

齐秦脑袋里像是装满了泥浆,撞撞跌跌地在家中乱闯,冷不防,一头撞在别人胸口。抬首一看,仿佛有了主心骨:“兄长!”

“妹妹呢?”

齐棠和她那贴身侍女,早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在自己房中手足无措。正怕得要死时,听到外头兄长的声音:“快出来!”

她们被引到房后一间堆放杂物的房间,兄长眼睛漫无目的寻找着。

偏生此时,喊杀声越来越近!

兄长见房中放置有一个大罐,原来是用来储酒,现在空着。急忙喊道:“快,藏那里!”说完,拉着妹妹就过去。

在他帮忙下,齐棠躲进了罐中,随后又将侍女拉了进来。

“无论如何,你们别出声!”

正当齐棠起身想寻兄长时,却已不知道去向了。

小丫头又拉了些杂物,放置在罐口。两人紧紧缩着,等待着最坏时刻的到来。

她们都感觉到了对方的恐惧和无助,齐棠已经怕得嘴唇都在颤抖。她在罐中挪了挪身子,靠近了自己的侍女。

小丫头抖得跟筛糠一样,嘴里甚至“呜呜”地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齐棠勉力搂着她的肩,本想说一句“别怕”,可话到喉头了,却发现根本说不出来。

“县尉哥哥,县尉哥哥,你在哪……”齐棠发自心底地喊着。当日,在范阳城头上,她亲眼目睹了县尉哥哥的神勇,以一己之力阻拦群贼的果敢,此刻,她没有想到兄长和家人,只念念不忘她的县尉哥哥。

幽州刺史幕府

刘伯安加重了力气,将手中宝剑紧紧地压在脖子上,只需要用力一抹,神仙也难救!

可,事情的转机就是来得这样的迅猛!正当他要以死谢世时,城外的喧闹分了他的心!

数万贼兵围城,且正攻打得急,怎么可能不喧闹?可那阵喧闹,即便是身为文臣的他听起来,也不同寻常!

包围刺史幕府的贼兵们也听到了那声响,不安地转动着头颅。怎么回事?城外什么情况?

鲜于辅到底是经历过战阵,一听那声响,心头狂跳!莫非是来了援兵?

就在他一分神之际,那贼首突然大叫:“上!活捉刘使君!”话音一落,群贼戮力向前!

田畴目光一凌,呛一声拔出宝剑!

魏攸会错了意!以为他要抹脖子,慌忙道:“别急!”哪知,同样话音未落,田畴已经挥剑斩向了贼人!

这才是真正殊死的搏斗!鲜于兄弟身边只剩下壮士数人,再加上一个田畴。而魏攸则提剑护着刘虞,赶紧退到了堂内!

他们都意识到,外头发生了事变。现在抹脖子,可太不划算了!

“难道来了援兵?是谁?上谷?涿郡?”无数个念头在刘虞脑袋里打转,可现在容不得他多想。他仍然紧紧握着剑,就算来了援兵,他也不知道能否撑到援兵驱逐贼人的那一刻。

鲜于辅已经杀得浑身是血,步伐踉跄,几乎就快扛不下去了。身旁,他的弟弟正奋着长刀一次又一次地格开无数砍来的兵器。

若不是有两道大门挡着,贼兵早就冲进来了,到时,谁也逃不掉刀下鬼的下场!

“快撤!我们遭受袭击!快撤!”

无数个声音在城头响起,那些已经进城,准备大肆劫掠一番的胡汉贼兵一时愕然。什么?遭受袭击?怎么可能?

但当更多的人重复着同样的话语时,由不得他们不信。劫掠,终究还不是比不上性命重要!

终于,已经上城的贼人麻溜地滑下去,已经进城的贼人则原路返回,推挤着朝城门洞外奔去。当他们下了城,出得城门时,眼前的一幕让他们震惊得无以复加!

“走!”这声极为不甘心的命令下达以后,进攻刺史幕府的贼兵终于退了。不走也不行,因为许多的郡兵和壮士,正蜂拥朝刺史幕府赶来。

刘虞几乎虚脱,若不是魏攸扶着,他几乎要跌坐在地上。

田畴,却是结结实实地跌落了,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自幼读书习武是不假,但却从来没有杀过人。今日事急,不得不拔出作为装饰的剑佩迎敌,此刻,他疲倦和恐惧已经侵蚀着他的身心,望着地上的尸体,怔怔出神。

好一阵,都没有人说话。哪怕城中渐渐恢复了宁静。

直到以刀拄地,喘息半晌的鲜于辅直起身来,回首问了一句:“使君,没事吧?”

刘虞这时才感觉到了害怕和无力,怔怔地点了点头。

“属下去看看。”说完,鲜于辅便拖着刀,踉跄着朝外走去。鲜于银跟在兄长身后,他臂上被砍了一刀,鲜血长流。

刘虞愣了一阵,终于回过神来。将宝剑提在手上,急步跟上!

城中,贼人退了个干净,胆子大的,已经开了门出来探听消息。有人见到了刘虞,不由自主地就跟在了他的身后。

城头,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声。

这刺激到了幽州上层们,加快脚步,直往城上窜。当他们登上城头时,展目一望,无论刘虞也好,普通百姓也罢,眼中都燃起了希望的火光!

遮蔽郊野的贼人正退潮般向西涌去,不知从哪里来的骁骑,正从东北角冲下!剽悍的骑兵一旦纵入贼潮,好像爆发的山洪一样,冲涮着一切!

城上,还无法看清骑士们英勇的身姿。只看到在他们的冲击下,贼兵一片片地淹没在怒涛之中!

“这是……”

“胡骑?”有人发出这样的疑问。

可不是么?等那支骑兵冲得近一些,眼力好的人已经察觉到了不对。这不是汉军骑兵啊!没有看到铠甲,也没有看到赤红的戎衣,映入眼中的,是皮袍,是散发,还有那反曲的弯刀!

一时间,所以人都怀疑自己看错了。胡人居然来救蓟县?是鲜卑还是乌丸?估计,乌丸的可能性大一些。毕竟,他们一直以来臣服于汉朝。不过,这回造反的,好像也是……

可是,谁有这个能力和权力,能调动塞内外的乌丸人?幽州刺史就在城上,除了他,幽州地界就只有各郡的太守最大。可无论哪一郡的太守,也绝不具备这个影响力!

正当此时,鲜于辅又发现了骑兵群中的汉家少年!一时大惑不解!胡骑来救就已经足够让人摸不着头脑了,这支骑兵居然还有不少汉人?什么时候,胡汉组成了联军?

刘虞眼前没来由地浮现了一个身影,但很快,他就摇了摇头。不可能的,不可能是他。

正当城上众人满头雾水,同时又庆幸自己大难不死时,骁勇的骑兵已经驱赶着贼人远去。鲜于辅回过神来,也不及向刘使君报备,便匆匆下得城去。不管来的骑兵是谁,不管他们能否击败贼军,蓟县,都必须重新整备!万一贼人去而复返,才不至于轻易被攻破!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余辉遍洒蓟县!

自城下,至郊野,每隔不远,便能看到形状各异的尸体。早已经等不及的乌鸦,已经从树枝上俯冲下来,吞食着人肉。

喧嚣的战场,恢复了平静。

而难以平静的,则是蓟县人的心。此刻,蓟县县城里几乎是全城出动,所有人,不论是官,是军,是民,都涌上了城头。等待着谜团的揭晓。

到底是谁,在如此危难之时,从贼兵手中,救下了蓟县?

当日渐西沉的太阳绽放出一片血红时,人们在天地相接之间,发现了一条黑线。

随着这条黑线越加的放大,蓟县军民才意识到,这就是那支驱逐贼兵的骁骑!人心,激动起来,答案,很快就要揭晓了。

随着风声中传来阵阵马嘶声,那支骑兵越来越近。城上不知是谁带头,欢呼起来,很快,呼声一片,声传四方。人们用这种方式,来传达对这些骁勇骑士的敬意!

刘虞睁大着眼睛,一直目视着这骑兵向蓟县靠拢。

“胡骑!是胡骑!”

这种惊呼声,在城头此起彼伏。人们在真实的惊喜和感激之后,心头又升起一片疑云,一份担忧。在汉人的印象中,胡人是最转面无恩的。他们有可能今天还是汉室的屏障,明天就是汉室的反贼。

“不!不是!看,有汉骑!”

这一下,人们更弄不明白了。胡汉混编骑兵军团?

正当人们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时,那支骁骑已经越过无数的尸体,奔至城前几里地外。数千骑停止了前行,只有几名骑士离了队伍,向城下奔来。

残阳的余辉下,他们的身影被拖得很长,很长。

田畴一眼就看到了当中一骑,手持一丈余长的钢刀!那一刻,他的心,猛烈地跳动着!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数骑奔至护城壕之前,仰望城头。

尽管他们都戴着头盔,但城上众人还是分辨出来,三名汉骑,两名胡骑。

“使君,开城么?”鲜于辅问道。

刘虞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因为“胡”这个字而已。现在,他还不知道对方的来历。田畴略一思索,对城下大喊:“来者何人,幽州刺史刘使君此!”

很快,城下传来一个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声音:“田兄!使君一切安好?”

田畴这回不止心跳,连高大的身躯也不禁颤抖了一下。这声音好熟,难道是……

刘虞也变了有色,这声音在哪里听过?虽然对方的腔调因为激动而有些变化,但他肯定,这声音一定在哪里听过。

“你是何人?”鲜于辅到底是武人,焦急地喊道。

“幽州刺史幕下,武猛从事,云中朱广是也!”

城上一片哗然!百姓心里想着,朱广?那个范阳县尉朱广?后来听说又入了刘使的幕府?怎么会是他?他不是应该在城中么?

而刘虞等人则是惊喜交加!朱广?竟是朱广?他带着胡汉骑兵来救蓟县?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鲜于辅眉头一皱,真是朱从事?不可能啊,他去了好几个月都没有消息,怎么会突然领着胡汉混编的骑兵来救?一念至此,他朝城下喊道:“你有何凭证?”

城下那将,沉默了片刻,随后,他举起了手中钢刀。那一丈余长的利器,在残阳如血的余辉下,绽放出夺目的光芒!

田畴激动得难以自持,颤声道:“不会错!是他,就是他!我认得这柄断马!”

刘虞脸上就写着四个字,难以置信!朱广?鲜于辅的声音再次响起:“若真是朱从事,可免胄示之!”

片刻之后,城下那将摘下了头上的兜鍪,又催动坐下的黑马,往前小跑一段。

“朱广!真是朱广!”刘虞一掌拍在城头上,大声喊道。一时的激动,竟使这位汉室宗亲失态了。鲜于辅,放声狂吼道:“开城!快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