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练了一天,既疲且乏的士卒们正准备享受一顿“扎实”的晚餐。
但消息很快传开,士兵纷纷拥往出事的营房前,见两帮人马已亮了器械,剑拔弩张之势使得一直处于高压状态之下的西园将士们躁动不安。
鲍鸿冯芳的部下执刀进逼,大声喝骂着,陈忠则严守命令,随时准备动手。
当那紧掩多时的房门打开时,映入袁本初眼帘的是一片攒动的人头。
激烈的争吵声逐渐缓和,直至不闻,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
没有见到赵融冯芳,这两人的部属心知出事,有一人厉声问道:“我们冯校尉何在!”
话刚出口,从袁绍背后“呼”地飞出一团黑影,只听一声闷响,那东西砸在石板路上,将士们低头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冷气。随之而来的则一片骚动!
人头!助军右校尉冯芳的人头!
袁绍威严的声音清清楚楚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助军左校尉赵融,助军右校尉冯芳,阴结董卓,图谋举逆!我已奉天子诏杀之!今首恶已诛,肋从不问!兵符在此,谁有疑问?”
看他手中三道兵符,又见“下军校尉”鲍鸿垂首不语,便有疑问,谁敢说出口?
此时,荀攸大声道:“我乃黄门侍郎荀公达,天子已降明诏,任袁绍为‘上军校尉’节制西园新军,有不从者,以附逆论!”
天子这块金字招牌,在此时仍旧是锃亮的。至少,在西园新军里,没有任何人敢不把天子当回事。
事实上,在进洛阳以前,西凉军上上下下对皇帝,对朝廷也还有相当的敬畏在。所以,种邵才能以“天子诏”迫使董卓后撤。
事实证明,少壮派们这次果断下手夺取兵权,非常成功,也非常及时。
袁隗闻讯之后,连夜入宫为侄儿补全了“手续”,取得了何太后的谅解以及一份真正的“上军校尉”任命。
次日消息传开,公卿大臣们虽然不了解内情,但猜也能够猜到几分。暗自庆幸着,幸好还有袁绍这班不怕死的年轻人呐!都说年轻一辈里,数袁绍最出息,如今看来,此话果然不假!这种人,早该重用了!
何太后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心声,在“上军校尉”的任命下达不到一天后,又降下明诏,以袁绍系出名门,忠勇无双,特诏加封“右将军”,命节制洛阳所有军队!
前后左右四将军,可是正正经经的高级将领,拥有“开府”的特权。幕府有长史司马各一人,从事中郎二人、掾属二十九人、令史御属三十一人。
袁本初一天之内,将幕府中所有位置填了一半,云集了一大批志同道合,有心抗暴的少壮官员,决心与董卓摊牌。
一时之间,声势浩大。
他自然不会忘记劳苦功高的小伙伴朱广,在出任右将军当天,就想上奏保荐他为“执金吾”,但这事被荀攸拦了下来。
荀公达对朱广没有偏见,相反的,还挺欣赏这幽州小将。但朱广在作杂号校尉之前,不过是大司马刘虞幕下的一个小小从事。之前王允就已经推荐过一次,被朝廷断然否决。
袁绍从其言,改荐同样出身名门,且平黄巾之乱有大功的曹操。
果然,何太后一接到他的上表,立即“曰可”。
袁绍大受鼓舞,又推荐了何颙等人来填补“西园校尉”的空缺,再荐赋闲在家的王允为“司隶校尉”,朝廷无有不从。
至于朱广,则从“摧锋校尉”改成了“骁骑校尉”,虽然还是个“杂号校尉”,但朝廷总算明确了其秩禄与西园八校一视同仁,亦即“比两千石”级别。
这边“抗暴救亡”风风火火,那边西凉军却没有了动静,董卓再没有出过军营半步。
这让袁绍很不安,董仲颖之前是“前将军”,与名将皇甫嵩各带步骑两万平西凉之乱。后来灵帝任他为并州牧,让他将军队交给皇甫嵩,但是董卓拒绝了,而且带着军队到了河东。
他终究带了多少军队到河东,又带了多少军队到洛阳,没有人知道。现在,他隐忍不发,莫不是在等西凉军驰援?
九月底,在与荀攸等人商议之后,袁绍奏请朝廷召时任“车骑将军”的皇甫嵩引军回洛,诛杀董卓。
但这一回,非止何太后,连他叔叔袁太傅也没有同意。
首先,皇甫嵩率大军镇守关中,防备韩遂马腾,保护园陵,是万万不可轻动的。
其次,十常侍之乱刚刚平定,天子即位日浅,就又要闹出这么大的“丑闻”么?黄巾作乱、各地暴动、二张举逆、洛阳宫变……朝廷的威信就快扫荡殆尽了,既然你已经作了右将军,控制了西园新军,又有曹操、袁术、朱广分统兵马,足以抗衡董卓,那就给大汉遮遮羞吧。
董卓之事,不要闹得太大,你们不是早有谋划么?按原定计划行事吧。
终于,终于,少壮派们的聚会不再气氛压抑,不再愁云惨淡。
袁绍在家中设下丰富的酒席,款待同道中人。袁术、曹操、荀攸、何颙、朱广,全部出席。
升任右将军,确实是一件非常露脸的事情。
袁本初脸上的笑容片刻未曾消除,顾盼之间,神采飞扬,与同伴们热切地讨论着。他似乎是一个天生的领袖,无论何时何地,哪怕是在人潮之中,最先吸引目光的,绝对是他。所谓“鹤立鸡群”,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朱广的到来引爆了宴会的第一个小**,袁绍一见他露面就大声道:“子昂,快快快,就等你来!”
何颙快步上前,执住朱三的手就拖:“朱校尉,今日闲话休说,咱们痛饮一回!”
曹操、荀攸、王允等都来见礼,自入洛阳,朱广所作所为,这些人都看在眼里,心知他为对抗董卓出了大力,立了大功,如今朝廷更明确其“比两千石”的级别,谁还会轻视?
就连袁术也直身揖了一手,点头示意。
酒是洛阳特有,历史上,曹操在其传世名作《短歌行》中所称赞的“唯有杜康”。菜也极为丰盛,袁绍甚至为了照顾朱广北方人的习惯,命烤了羊腿,而且细细地分成小块。
感受着他的热情以及同伴们振奋,朱广不想扫大家的兴,殷勤地应酬着。不管历史会怎样改变,在座这些人,一定会是当世英杰。或许,在将来的乱世之中,他们都有可能成为一方霸主。
其实,在来袁家的路上,朱广就考虑过这个问题。
眼下已经“就位”的地方诸侯,益州牧,太常刘焉算一个;幽州牧,大司马刘虞算一个。剩下的,或自知或不自知,都还在等待着风云际会。
本来,董卓废立汉帝,把持朝政,引关东军阀联合征讨,是汉末转三国的一个标志**件。但现在看来,似乎不会出现了。
真对不住各位,因我改变历史之故,让你们争霸天下的节奏乱了。
想到这里,朱广抿了口酒,含笑扫视堂中众人。当目光触及一人时,他多看了几眼。自穿越以来,名人没少见,似在座袁绍等,哪个不是雄姿勃发,相貌堂堂?
但这位过人之处在于,行止优雅,谈吐不俗,举手投足之间,比之袁绍等人的贵重更多了一分“清爽”,尽管,他看起来年纪明显大一圈。
袁绍突然瞄见,笑道:“子昂,在座有位贵客你是初见吧?”
朱广亦笑,冲那人一俯首致意。
“来,我与你引荐,这位便是名称‘八俊’的刘表,刘景升。”
刘表?怪不得看着老帅哥一枚呢,原来是他!话说,我还以为你已经到荆州去发展了,怎么还在这儿?
朱广并不知道,刘表年少时就已经名闻当世,因参加过太学生运动,党锢之祸起,他也在打击排斥之列,被迫逃亡。
灵帝死,何进掌握政权,征辟刘表为大将军幕府掾,何颙之前的北军中侯就是他。后改任议郎,如何受袁绍举荐,接任“城门校尉”。
城门校尉负责洛阳十二门,手下虽然只有八屯人马,但品秩较高,袁绍以他接替,足见重视和推崇。
人家是前辈高人,朱广遂端酒起身离席,至刘表座前,举盏道:“久慕景升公大名,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刘表见他如此热情,也举酒笑道:“朱校尉名动洛阳啊。”
这虽然有些前辈鼓励褒奖的意思,却也全非客套。朱广逼退董卓,护从天子回宫时,人们便知道有个幽州小将;及至日前在平乐观协助袁绍力挫董贼凶焰,更是声名鹊起。
“不敢。”朱广谦虚一句,与他对饮了。刘表打量几眼,颇有些欣赏。
为免败兴,众人都点到即止,不去深论局势。吃饱喝足后,主人命撤去酒菜。
今日出席的人,虽然大多都是些年轻人,但要么出身大家,要么名声在外,总得顾及个体面。因此酒席之前,个个举止优雅从容,一举一动都合乎分寸。但此时酒酣耳熟,便没有那么多的礼数,比如袁公路,就已经挽了袖子半仰着。
袁本初红光满面,一支手撑在案上,环视堂下“同伙”,感叹着:“能与诸公志同道合,实乃人生一大幸事!幸事!”
曹操似乎也有几分酒意,看小伙伴一眼,笑道:“本初,当年我等飞鹰走狗,任气轻侠,可曾想过今日?”
“哈哈,彼时你我游荡无度,只图快活!”袁绍大笑。笑声渐止时,轻摇其头“人生在世,若不做他几件大事,庸庸碌碌了此一生,与朽木何异?若我回到当年……”
“嗯?又待怎地?”曹操问道。
袁绍想了半天,苦笑道:“估计还是飞鹰走狗。”
众人哄笑。
朱广又想起那广告词,轻叹道:“人生如酒。”
“怎么说?”旁边何颙近来对朱广很感兴趣。
见大伙的目光都过来了,朱广笑道:“年轻时要浓烈,这是所有求;中年时要淡定,这是有所思;老去时要厚重,这是有所悟。”
众人细细一品味,不禁拍案叫绝,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刘表琢磨一阵,再看朱广时,心中暗道,这人不俗,并非粗鲁武夫。
说笑许久,喝些水,吃些瓜果,袁绍见众人情绪渐渐下来了,这才摒退了仆从。
这回当机立断控制西园新军,消除了一大隐患,可算是取得“阶段性胜利”,局势朝着有利的方向在发展。但董卓还在,此贼一日不除,洛阳便一日不得安宁。
“朝廷不同意召车骑将军回来,如之奈何?”
这次袁术倒是头一个发言:“之前,子昂再三言说董贼虚张声势,我们都不还不信。如今看来,只怕确有其事。他若真有个一两万步骑在手,早就将我们驱逐出洛阳了。”语至此处,他遍视同道,见都没有异议,继续道“依我之见,就照我们原来的计划,一刀杀了干净!”
“嗯,公路所言在理。董贼两次违诏,纵兵搜牢,擅杀大臣,妄议废立,这桩桩件件都是死罪,留他不得!”何颙频频点头。
袁绍似乎也持此议,微微颔首。见曹操不言语,他唤道:“孟德?你有不同意见?”
曹操摇摇头:“董卓有不臣之心,留之必为后患。我只是在想……”
朱广见他不住地瞄自己,笑道:“孟德兄看我作甚?难道又让我去一刀结果了董卓性命?这我可办不到。”
曹操笑笑:“倒不是这个意思,我担心的是吕布。”
这个问题抛得有些扫兴,这一大群人正沉浸在“阶段性胜利”之中,他这话不啻当头一棒。
袁术望向朱广:“子昂,那厮靠得住么?”
朱三沉默半晌,摇头道:“靠不住。”
袁公路好像让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什么?我现在跟我说靠不住?那你还……”
荀攸见他有些光火,劝道:“公路稍安勿躁,子昂当时也是为脱身之故,不得已而为之。那吕布既肯接受董卓的游说而杀丁原,显然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这种人,最靠不住。”
朱广却不领他解围之情,笑道:“不尽然。”
“怎么说?”荀攸问道。
“吕布杀丁原,个中缘由比较复杂。但总而言之,也就两点。一是形势所迫,二是贪图重昨。要拉拢吕布,就要对症下药。”
荀公达闻弦歌知雅意,既然吕布为形势所迫,那就让他知道,现在的局势有利于朝廷;既然他贪图重利,那咱们这边照样可以许他高官厚禄。他现在是,骑都尉?那就许他个中郎将!不够?那就许他个杂号将军!但凡武人,没有不想作将军的!
但荀攸将这意思说出来以后,袁术才消停了。
“既然如此。”袁绍似乎有些迟疑。一个人,在刚刚背叛杀害了旧主以后,又被游说,马上下定决心背叛新主,这也太没下限了。跟这种人合作……
见他犹豫,荀攸笑道:“其实吕布这种人最好对付,因为他能被收买。重利买不动的人才最棘手。”
“他能背叛丁原,背叛董卓,也就能背叛我们,背叛朝廷。”一直没发表意见的刘景升突然说道。
荀攸轻笑道:“那就是后话了,只要扳倒了董卓,区区吕布何足挂齿?到时……”后头的话,他没说下去,也不必说,因为意思非常明显。
朱广听在耳里,不禁为吕布暗叹。历史上,你杀丁原投董卓,结果他并不信任你,你又跟他小妾私通,让王允逮着机会一挑拨,你又杀了董卓。此后辗转多方,终免不了兵败身死之结局。
现在,小蝴蝶我来了,妄图振动翅膀,卷起风暴,以改变历史。可紧赶慢赶,你还是杀了丁原。就算你杀了董卓,重返“正义联盟”,可在袁绍这些人心里,你已经三观尽毁,节操尽碎了……
或许,我能改变历史,可改变不了,终究还是人心呐。
“子昂,你怎么看?”曹操问道。
朱广能说什么?难道告诉他们,既然想要依靠吕布,就不要现在开始考虑卸磨杀驴的勾当?
说出这话,除了让人赞你一句“天真可爱”之外,不会有任何效果。甚至,不仅仅是吕布,哪怕是自己,等除掉董卓,洛阳安定之后,难道能留在朝廷作高官掌大权?别傻了。
想到这里,朱广笑容暧昧,轻轻摇了摇头。
袁绍见状,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放心:“这样,行事之前,我得亲自见一见吕布。子昂,你能安排么?”
这倒是很有必要,不止袁绍不放心,想必吕布心里头也是七上八下的。两人还是见见面,把价格谈好,省事到时候出了什么差子,把自己这中间人给套进去了。
一念至此,点头道:“我来安排。”
“好,那……”
“慢!朱广正色道。“我还是提醒袁将军和诸公一句。”
众人本等着他下文,却见他神情肃穆地止住了口,何颙喜欢他,催问道:“什么?”“作最坏的打算!如果吕布这里出了问题,我们必须要有一个详细的应变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