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有信,秋月无边,窥我思娇情绪,好比度日如年……
一弯如钩新月,徐徐拂面晚风,近两千熟睡的抠脚大汉,还有比这更有情调的场景么?
高地上,朱广抱着手,独身而立。月色下,这幽州少将如嗥月的头狼一般,已不知站了多久。
吴式顺利地弄来了食物和饮水,还有几顶帐篷。听说他根本没动粗,一听骁骑校尉朱广,巩县县令差点要带领县中头面人物出来劳军。只是不知道,他如果得知洛阳了发生了什么事,还会不会这么干。
名声这个东西,还是很管用的。
朱三的脑子好像让人塞了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尽管早在穿越之初,他就打着一**混洛阳的算盘,可挟天子出逃?这绝对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原本只是打算凭着预知的历史,搞倒董卓,再结交一下袁绍这些人,顺便弄个大点的官作,“州从事”实在拿不出手了。
可还是那句话,人算不如天算,大汉天子现在在他手里。
摸着良心对月说,他当时在情急之下突然决定闯入皇宫劫走天子,并不是提前计划好的,绝对属于“临时起意”。
如果非要考证他当时的心态,坦白讲,有点“老子不会让你们好过”的意思在。不管袁绍也好,董卓也罢,你们不都想着皇帝么?老子把他抢走,看你们怎么办!
袁绍董卓会怎么办人,他不知道,此刻,他连自己该怎么办都不太清楚。
要说学曹操那样“挟天子以令诸侯”“奉国家以征天下”,是不切实际的,他现在还没有那个实力。
眼下的他,只是个享受“正规校尉”待遇的“杂号校尉”,兵不满两千,地无有一寸,你挟了天子,能令得动诸侯?
甚至于,只要天子在他手中的消息一传开,袁绍董卓都会倾尽全力来夺。这两方势力,他都敌不过,搞不好就要弄个鸡飞蛋打。
如果朱广不是穿越者,不是预知天下将会陷入军阀割据纷争的时代,他可能会将天子乖乖地送到袁绍手里,再接受他的赏赐,看人家心情如何,来决定得到些什么。不是连张辽都有这个想法么?
可朱广知道自己绝不会这么干,没错,他是面临空前的危机,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可有时候,危机就是转机,那个十来岁的少年可以是个天大的祸害,也可以是个天大的机遇!
如果走对了路子,不敢说别的,至少可以少奋斗几年。
良久,他放下了手,紧攥着祖父遗留的六尺百炼刀,深深吸了一口带着些许湿润的空气。大步往宿营地走去。
张辽高顺被他从睡梦中叫醒,一听校尉的决定,惊得魂飞魄散!
次日,天还未亮,士卒便开始埋锅造饭,这顿吃完,下一顿还不知道在哪里。毕竟一个县能拿出的粮食有限,何况是供应将近两千人?
高顺用头盔装了满满一盔麦饭端给朱广,后者接过,直接用手往嘴里刨。这玩意吃起来粘牙,而且还有些夹生,但能填饱肚子。
正吃得欢,高顺便瞧见十个军士过来。大部分都是屯长队率之类的小军官,只有一个军侯。
他们围在朱广面前,都低着头,也不说话。
朱校尉一边嚼一边问道:“你们为什么不吃饭?”
十几个人都不吭声,最后还是那军侯大着胆子:“校尉,听说吃完饭部队就要北上渡河?”
“我的军令应该传达得很清楚吧?”
纠结再三,那军侯又道:“我等虽是奉命划归校尉,但自出幽州以来,追随校尉从未懈怠……”
朱广把头盔一放,擦了擦手,抬头望着他:“你也跟了我几个月,应该知道我的脾气,到底想说什么?”
军侯将心一横:“军中有传言,说校尉打算撇下我们步军,只带本部马军撤退。”
朱广一怔,脸上不太好看。
那十几个见他沉默不语,都以为对方确有抛弃步军的想法。咱们从幽州那么远的地步追随他到洛阳来,如果被弃在这里,会是什么下场?就更不用说遥远的北方,还有倚门而望的父母妻儿,我们是回不去了么?
一阵后,朱广站起身来,对那军侯道:“去,集合步军。”
“校尉?”
“你没听见校尉的命令?”高顺沉声道。
很快,残存的数百步军便被集结到一处。显然,那“传言”对军心士气的打击不小。朱广都露面了,底下还一片嘈杂,议论纷纷,全没有往日军纪森严的样子。
军侯连吼几嗓子,才将浮动的人心暂时稳住,他现在就是步军里的最高长官了。
“有人在军中造谣,说我朱广打算抛弃你们,只带本部马军逃跑。”朱校尉洪亮的声音清楚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
“我现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打从你们跟我从幽州出来那一天起,你们就是我的弟兄。一路南下,骑兵有六条腿,你们却只有两条,其中艰苦辛劳自不必说。昨日事变,你们奋力抵挡并凉两军,与我并肩作战不说,哪怕溃散之后,仍旧追随我至此。”
“我不一定能叫出你们每个人的名字,但我和你们所有人之间,都已经有了过命的交情!所谓同袍弟兄,莫过于此!现在,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我保证,我一定会把你们带回幽州!前提是,你必须活着!所以,为了你们的父母妻儿,不管前路如何凶险,千万记住,跟在我后头,我会把你们带回家!”
朱广说罢,居然有人哭了。
那军侯鼻头发酸,冲着朱校尉扑通就跪下去,他一带头,哗啦啦跪倒一片。
“校尉恕罪,卑职实不该听信谣言!”
朱广亲手扶起他:“不造谣,不信谣,不传谣。”
“诺!”
“都起来吧!等到了大河边上,步军先过,骑兵断后。”朱广这句话,已经完全打消了步军们的疑虑。
军侯正感动得快要痛哭流涕时,只见校尉探过头,轻声道:“把造谣的人给我找出来,军法从事。”
语毕,大步而去。
正召集张辽等人布置时,那面白无须的天子近臣来了。其实,那人并不是宦官,姓程名笙,官至郎中。昨日宫外一乱,就是他提出让天子去北宫,和太后分开。这才没让董卓一锅端了。
“程郎中?天子和大王用过早,饭了?”本来想说早膳的,可他都吃麦饭了,天子也好不到哪去,还是别装了。
“已经用过。”程郎中点头道。然后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朱校尉,接诏吧。”
朱广、张辽、高顺、陈忠、吴式,谁也没动。陈忠还在屁股上抓了几把,谁也没回过神来。
程郎中都傻了,我话没说清楚?还是说朱广有别的想法!
吞了口唾沫,他腿有些闪,又补一句:“朱校尉,天子明诏在此,请,请接诏。”
当看到他手中那块布时,朱广才醒悟过来。天子诏这种高级货可不是随时都能见到的,略一迟疑,即引麾下军官伏拜接诏。
程郎中猛喘几口,等情绪平复了些,才展开那块布,朗声读道:“制诏骁骑校尉朱广,国家不幸,汉室蒙尘,前十常侍乱政,朕为宦者所挟,流落北芒山之下,得尔护从,方能还宫。彼时董贼已有反迹,奈何诸公卿不察。今其作乱,又赖尔之忠勇,始得脱险。”
“朕即位于危难之中,若无尔等忠勇之臣襄助,何以中兴炎汉?得忠勇而不厚待,何以抚慰功臣之意?今特诏擢汝为‘羽林中郎将’,率本部兵马护从,虎贲禁军,亦得节制。”
程郎中宣诏毕,恭声道:“朱中郎,请起。”
朱广起身,他又将那诏书递过。前者拿在手里细看,那诏书上除了文字以外,还盖有一方印,四个字,皇帝行玺。
嗯?慢着,这是谁的衣襟?怎么一股汗臭味?
程笙在一旁说着恭维和褒奖的话,朱广根本没听进去。这事可让他大为意外!
羽林和虎贲,都是天子的侍卫禁军,袁术不知所踪,只有朱带着自己的部队保护天子,而且他的部队大多为骑兵,所以晋升他为“羽林中郎将”,并没有什么稀奇的。羽林和虎贲的前身,就是汉武帝设立的“建章营”骑兵。
让朱广意外的是,天子逃命之际,居然没忘记带上玉玺?仔细一想,也不奇怪,天子自然重要,可“玉玺”是君权的象征,凡是征召官员,调发军队,都必须书诏盖玺。
当初荀攸伪造诏书,企图控制西园军,可很快就被识破。可见,这玩意不容易仿。
这位程郎中能在危急时刻,把天子迎往北宫,又怎么会忘记君权象征的玉玺?哎,不对啊,自己记得,“传国玉玺”上面的文字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来着,怎么是“皇帝行玺”?
“朱中郎?朱中郎?”
“嗯?”
“陛下想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程郎中小心翼翼地问道。
朱广收好诏书,略一思索,即道:“我自去向陛下陈述。”说完,吩咐张辽等人准备启程,便与程郎中一道,投天子去处。
刘辩所住的帐篷很小,小得朱广和程笙进去以后就显得特别拥挤。你说都到这份上了,就别那么多讲究了吧?留个内侍和郎中就行了,怎么从宫里逃出来的人都挤在这儿?
“谢恩”毕,天子明显比昨日镇定了些:“朕两度遇险,都赖中郎将之力方得解脱,如今,朕该往何处?”
天子此话一出,那满帐的人都不带眨眼的,全听着朱广的下文。
“陛下,恕臣直言,此时仍旧没有脱离险地。董卓必定已经得知陛下出了洛阳,他的追兵随时都有可能赶上。”
一语惊满帐。
天子好不容易镇定些,一听这话顿时失色!
“长远的打算,臣还没有。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摆脱董卓的追击是紧要。”朱广认真地说道。
天子走了神,程笙此时顾不得什么礼仪,插话道:“朱中郎功勋显赫,勇冠三军,就有劳你了。”
刘辩此时方才回神,频频点头:“对对,先摆脱董卓要紧!中郎将可有安排?”
“唯今之计,只有马上转道向北,渡过黄河,才有可能甩脱追兵。否则,若在河南地界,臣的部队,绝跑不过西凉铁骑。”
这是昨天半夜,他和张了高顺商议出的结果。他们不止带着步兵,还有天子、陈留王、内侍、近臣等非作战人员,怎么可能和西凉骑兵比速度?只有迅速渡河,进入河内郡,才是最稳妥有效的办法。
皇帝只十来岁,追随他逃出洛阳的宦官近臣们也从来没有应付这种局面的经验,因此,朱广说什么,那就是什么,谁也不会质疑,谁也不会抗拒。因为他们都知道,只有跟着朱广,才有可能活命。
天子当即“批准”了这个建议,那些近臣们可劲儿把朱广夸奖吹捧了一番,不外乎一切就仰仗中郎将了云云。
时间紧急,没功夫闲扯蛋,朱中郎请他们迅速准备之后,正欲离帐。忽问道:“董卓控制了洛阳,若他矫诏命令州郡拦截,那就……”
话未说完,程郎中已经抢道:“中郎勿忧,臣迎陛下往北宫时,便已将‘六玺’随身携带。董贼想矫诏,没有那么容易。”
六玺?什么意思?玉玺还有六方?不是就“传国玉玺”一方吗?
原来,传国玉玺,是“君权神授”的象征,没有它,哪怕坐拥了天下,也好像少点什么,难免招来“得国不正”的非议。
所以,大汉取代大秦以后,这方传国玺就不再使用了,当作一个象征供起来。皇帝日常处理国事,分性质不同,而使用六方玉玺。比如今日擢升朱广这方“皇帝行玺”,就是专门用来封命大臣的。
朱广并不知道这些,很想问问“传国玉玺”是不是也在这“六玺”之中。但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