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关
关前道路两旁,来不及掩埋的尸体堆得小山一般,关城上的斑斑血痕和刀砍箭穿的印记,显示着这里经历了激烈的战斗。
关上那面战旗下,牛辅正较劲似的一根一根扯着胡须。尽管他是董卓女婿,是西凉骁将,可近来的战斗也让他胆战心惊。如果不是老丈人及时派来了援兵,函谷关怕是已经易主了。而此关失守的影响,他不敢想像……
关前数里,南军统帅,右将军袁绍就立在一片连营外,远眺险峻的函谷关。他几乎作着和牛辅同样的动作。
不久前,用荀攸之计,诱得守军出关,曹操与孙坚合力一击,杀得西凉贼抱头鼠窜。本想一鼓作气拿下函谷,但,这可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啊。
旁的不说,关前这条几十里长的峡谷要了亲命。自己十万大军根本无用武之地,大部分还堵在后头进不来。
回过头去,见营中将士们虽然各司其职,但人无语,马无声,持续不断的血战已经快耗尽了将士们的锐气,扶幼主讨不臣的热血已经快凉了。
何颙袁术联袂而至,三人相顾而言。
许久,袁术才冒出一句:“也不知朱广进展如何?”
这句话纯粹是为了给兄长添堵,袁绍一听那脸色暗得吓人。出征之前,邺城行朝颁出赏格,先入长安者加大司马,拜骠骑将军,封万户侯。
以袁氏的显赫,他可以暂时不在乎官爵,但是,他却很在意输给那个云中游侠。朱广救出天子,不南下反北上,在他看来,这是一种“背叛”,尽管朱广本就从北方来,刘虞才是他的上司。
现在,在洛阳时替自己充当打手的人,已经与自己平起平坐,且排名还在自己之前,这对于世家子弟来说,难道不是一种屈辱?
但是,现实的残酷的。
朱广的进军路线极有可能是出行朝,经河内河东,渡过黄河直入关中。如果一切顺利,北军恐怕已经在左冯翊了。
虽然同是天子之师,为着同样一个目的在奋进,但袁绍私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丁点期盼。期盼朱三撞上河东的白波贼,又或者渡河时狂风大作……
何颙见右将军一声不吭,知道他心绪不佳,遂宽慰道:“函谷一时破不了,但却把董卓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这里,孟德和文台就有机可趁了。”
袁绍听了这个,心里那口气稍松了些。但他的弟弟却不打算让他好受:“是啊,董卓的注意力都在这里,朱子昂也有机可趁了。”
何颙听不得他这语气,厌恶地瞥了一眼:“朱子昂是左将军,大家同事一君,他若能先入关中,我乐见其成。”
袁术一声冷笑:“伯求真谦谦君子也。话说,你当初怎么不北上面君?说不定,朱子昂会在刘虞面前替你美言,加官晋爵岂不是唾手可得?”
“公路,你……”
“我怎样?我再不济,也不会让一个云中放羊的吓得捧着帽子跑。”
两人正争执,突见右将军身形暴涨!
袁绍将一口还带着寒意的空气使劲吸入胸肺之中,以冷却那满腔的怒火,片刻后,回过身来,沉声道:“没错,朱子昂非但跟我们共事一君,同殿为臣,私下里也是我们的朋友。他若能成功,我与有荣焉。”
语毕,大步而去。这一天,已经是光熹二年,三月九日。
同一天,左冯翊,临晋县。
临晋是临晋侯,太中大夫,兖州牧杨彪的食邑之地。但很不好意思,李肃非但杀了县令,更纵兵在城里大肆劫掠。今年,杨彪除了本俸之外,怕是没有一毛钱的收入了。
当晨曦穿透云层,扫荡着残余的黑暗时,这个被西凉暴徒们蹂躏多时的县城还没有恢复它应有的生机。百姓们轻易不敢出门,尤其是家中颇有资产,又或者有大姑娘小媳妇的。
董卓的中郎将李肃从卧榻上醒来,映入眼帘的女子面庞吓了他一跳。
卫士们很快听到了李中郎的咆哮,当一拥而入时,光着屁股的中郎正站在榻上,拼命将昨晚共赴巫山的美娇娘往地上踹。
“死了?”
几名卫士抬着祼尸出去时,见那雪白的肌肤,匀称的身段,都觉得可惜。你要死明天再死啊,中郎玩了之后一般都会赏给咱们弟兄尝尝,你急什么?
李肃嘴里一直叫唤着“晦气”,那张削瘦的脸庞上也确实一脸屎相。一双三角眼可能近来酒色过了度,已经有些凹陷了。
正在床榻上翻找他的衣物时,突然闯进来的部将在短暂错愕之后,向他报告了一个消息。
而李中郎却愣了好大一阵,才赤身**地窜出了房去。
黄河由北往南流,分出了陕西与山西,拐弯自西向东时,则分出了山西与河南。
就在黄河还差那么一段拐弯的西岸,大小不一的船只正在河面上忙碌地往返。大船可装百人,小舟却只能载三五人。就是靠着这么一支杂乱无章的“舰队”,北军将士已经趁夜偷渡过来两千余骑。
这可是大大超出北军上层的预期,看清楚,不是两千人,而是两千余骑。有鉴于此,朱广紧急传来命令,在他以及张高陈吴四校尉渡河之前,所有西岸部队,听赵云指挥。
哨马已经在关中桥头堡“王城”与北岸之间跑了好几趟,传来的消息让人纳闷。你说我军夜里偷渡,王城守军没有发现还说得过去,这天都亮了,怎么还没动静?
左将军掾赵云作为西岸官阶最高者,正在紧张地巡视,搞清楚建制。他知道,敌人随时有可能扑过来将他们赶下河。
“不用担心,王城之敌已经失了先机,我们渡过来这么多兵马,就算敌人扑来,也已经晚了。”在他身旁整理鞍具的汉子随口说道。话音落时,四周几个军官都暗笑。
赵子龙虽然得到了朱广的器重,但是,并州狼是一个特殊的群体,颇具排外性。赵云既不是并州人,也没有什么资历可言,脱离军中之前,也只是一个骑长。唯一能拿出来说的,就是当初来投军时,曾经将吴校尉挑落过马下。但人吴式说了,那天他感染风寒,全身无力。
赵云不是没有感受到这些并州狼的轻视,但他并不在意,朗声道:“有备无患,西岸的情况,我们了解得并不全面。”
“你是将军掾,你说了算。”那军官将刀还入鞘中,轻笑道。
“传我的命令,所以渡过河的将士,随时准备作战。”
虽说轻视他,但没人敢轻视军法,很快,命令传达下去。
眼望着河面上来往的船只,赵云暗思,虽说偷渡了一夜,但要将全部人马送来西岸,已经是明天下午的事了。这么长的时间,足够生出许多的变数。
将军最初的指示,只是让自己率领骑兵为大军渡河作护卫,但现在渡过黄河的兵力超过预期,自己又有指挥权,是不是应该干点其他什么事情?
我军远来,没有依托,如果除了王城守敌之外,在全军渡过之前,有其他董贼部队赶到,后果堪忧。得找一个落脚点啊。
可放眼望去一片坦途,连座山也瞧不见,根本无险可依。思索良久,他叫来了司马军侯之类的低级武官,刚要说话,探马的呼声已经远远传来。
“王城守军倾巢而出!朝这边杀过来了!”
赵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窜上马背,高举起过河前朱将军送给他的丈余钢矟大呼:“狼骑营,摧锋营,迎敌!”
嘹亮的号角声骤然响起,骑兵们翻身上马,加入了奔跑的行列。先前跟赵云对话的军官望着他一马当先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熟悉。但不容细想,逐渐沉重的蹄声好似踏在每一个人的心弦上,四周争先的同袍弟兄催促着你奋勇向前!
当远处地平线上,一条黑线越来越粗时,军官们知道,赵子龙的谨慎不是胆小。王城的守军比想像的要多。而他一过河就搞清楚建制也不是多余的,否则,将士们会无所适从。
远处散开的,是一支兵力不亚于赵云身后部队的骑兵。雄骏的战马,锐利的长枪,还有那一片在朝阳下闪烁着光芒的环首大刀!这一切,伴随着双方轰鸣的蹄声,仿佛凝结了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赵云纵横于千军之前,他用力夹着马肚子,上半身前倾,以便让坐骑发动全速。手中那条丈余长的钢矟,被他紧紧端平在腋下,仿佛原本就是身体的一部分。
左右两旁,赶上来的骑兵们放倒了长枪,宛如一片钢铁獠牙……
接战的消息很快传过了黄河,朱广想要立即上船,却被贾诩劝止。作为全军主将,他不能在情况未明之下贸然犯险。
无奈之下,朱三将高顺推上了船。
看着一望无际的人潮,再看河中来来往往那几十艘破船,朱广着急了,尽管他表现得没事一般。从邺城出来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兵少,可现在,他忽然感觉三万人马太多了……
从渡河开始就一直没有说话的于夫罗此时略一犹豫,上得前来,对将军抚胸一礼,慷慨激昂地说着什么。
“将军,右贤王请战。”
“不用急,这才刚开始。有你们匈奴人逞凶的时候,对岸的西凉铁骑,可是号称天下精兵。”朱广手中马鞭一指。
当吴式将他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给这位流浪中的匈奴贵公子时,于夫罗脸上明显闪过不屑的神情。
等待,是焦急的。朱三心里好像有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来,又呼啸而过。但为了不影响身边的部属,乃至影响全军,他必须淡定。为了分散注意力,他跟于夫罗闲聊起来。
从匈奴政变的内情,到风俗习惯。鱼贯上船的将士们见了,心说将军就是将军,都这时候了,还有闲情逸致跟这儿胡吹乱侃。
不知不觉,日已中天,朱广跟于夫罗把能聊的都聊尽了,甚至还问了对方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今天早上吃得饱不饱。于夫罗哪知道他的心思?只当这将军好生亲切,收留自己不说,还嘘寒问暖,这心呐,热乎乎的!
“报!赵掾击溃来犯之敌,切断王城与临晋联系!高校尉已率军包围王城!”
朱广“嗯”了一声,以表示自己非常从容,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但四周准备过河的将士们听此捷报,欢声雷动!
可张辽却发现将军想笑,只是强忍着罢了。
贾诩倒是淡然一笑:“王城到手了,将军,今晚是想住在蒲阪,还是过河去临晋住?”
朱广未及回答,那信使又道:“赵掾活捉了一名敌将,他自称是将军故人!正押过河来!”
这一下贾诩倒有些意外:“这赵子龙,还果真不凡呐?”
其实在朱广任命赵云为“左将军掾”时,身为幕僚长的他是觉得不太合适的。首先赵云名不见经传,也没什么背景,而且之前只是个骑长,突然一下征召入左将军府跟自己共事,这是不是太草率了?尤其是先前朱广让赵云节制所有渡到西岸的部队时,他更明确表示了反对。
“现在说这个还早,往后先生会知道的。”朱广淡笑间,已见河中一艘小船上,三四名健卒押着一五花大绑的战将向东岸驶来。
不多时,那人被带到近前。押送的士卒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一脚踹在脚弯处,扑通跪下去。这时,朱三才注意到,他后背肩胛上,一支白羽贯穿了铠甲。记得《三国演义》里,诸葛亮借东风毕,赵云接他回去时,东吴兵马来追,赵云一箭射落了对方的船帆。现在看来,子龙箭术确实不错。
贾诩瞄那低头的战俘几眼:“还真是将军的故人。”
朱广却摇了摇头:“不认识。”
“那杀了吧,助董贼举逆,万死之罪。”贾诩会错了意。
一听这话,那战俘急忙道:“将军明鉴,末将是五原人,与云中毗邻,算是将军半个老乡!”
这么一说,朱广知道他是谁了。琢磨一阵,蹲了下去,那败将箭创作痛,直咧嘴。
“你是李肃?”
“正是。”
“不错,五原云中基本算是一家了。我曾经有个朋友,也是五原人,你知道么?”
李肃哪敢回答?这说的就是吕布!而吕布杀了张扬!张扬又是当初带朱广南下剿黄巾的领路人!
见他不言语,朱广站起身来:“李肃。”
“在!”
“你看,我俩算是半个老乡,我本不想杀你,但贾长史却开了口,怎么办?”
李肃抬头一看,贾诩!上回吕布李儒回来说,这人投靠了朱广,居然成了左将军长史?情急之下,疾声道:“文和先生,看在往日我们曾经同在董太尉……”“你这人真不会说话。”贾诩一口打断。“你应该告诉将军,你可以命令王城守军缴械投降,还可以将你所知关于董卓的一切据实以报,以此来换取将军不杀,这才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