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三国

作者:宋默然

答案很快揭晓。

“左将军朱广的部队于三月八日当晚,趁夜偷渡,王城守军浑然不知。及至三月九日清晨才有所察觉。李肃率部迎敌,为朱广军击溃,其本人亦被俘虏,命令守军投降。朱军传檄各县,目前临晋、重泉、莲勺等诸县皆反,尊朱广节制。眼下,朱广的前锋已经进驻高陵县。”

高陵县,乃左冯翊治所,雄踞于渭水北岸,俯视长安。

董卓席地而坐,耷拉着头,这上阵半生的西凉宿将仿佛眨眼之间斗志全无。曹操孙坚从武关北上,朱广好似一夜之间突然出现!自己如同一个未着寸缕的娘们,完全暴露在他们面前!

足智多谋如李儒,此时也失了分寸。这时候,什么奇谋诡诈都没有用,人家已经打到眼皮子底下来了。

良久,董卓突然抬起头:“马腾何在?”

“我军目前正驻阳陵,与朱广军对峙。”

董卓居然笑了,好,很好,你在池阳接收我粮饷,这么多天,就往前走了不到五十里!

那马腾部将见状,解释道:“我军本来已经行至莲勺,但朱广军势大,将军遂下令暂避其锋芒。”

这回董卓笑不出来了,肥壮的身躯好似个快要胀破的羊皮口袋,咆哮声震得所有人耳朵里嗡嗡作响:“你们不是有两万人么!就他妈这么一路退回来?”

马腾部将无言以对。

董卓闭上了眼睛,缓缓地将首深埋,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董旻的形容与其兄一般无二,此时也不知是紧张、激动、又或是愤怒,须发皆颤,沉声道:“二哥!大不了,火速召牛辅回来,咱们就在长安城外排开阵势,跟关东这群竖子大战一场!我就不信,我们西凉军还敌不过乌合之众!”

李儒苦笑:“朱广有贾诩,他既过了河,还有牛辅什么事?”

董卓渐渐平静下来,弟弟的话提醒了他。现在除了正面交锋已经没有其他路可走。一念至此,他将目光逐一投向每一个部下。

西凉文武似乎感受到了什么,都抬起了头。

“诸位,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们之中,有人追随我数十年,也有人才归入我麾下不久,但,都是我的同袍弟兄。我这个人读书不多,但也知道所谓‘同袍’,就是同在一口锅里吃饭,同在一顶帐下睡觉,福祸相依,生死与共。”

“关东之军估计很快会兵临长安城下,一场恶战再所难免。胜,我们可以背靠西凉,以三辅之地为根据,向东以争天下;败,则玉石俱焚,万事皆休。谁愿助我?”

他把话都说成这样了,西凉众将还能怎么地?事实上,他们也没有多余的选择,袁绍朱广两路进军,就是为了扫荡关中,讨平西凉。事情既然已经作下了,难不成还想抽身而退?

当下,无论文武尽皆表态,甚至不乏慷慨激昂,视死如归。

董卓仿佛深感欣慰,眼眶都红了:“好!好!我们西凉人马劲悍,那是从尸山血海中滚出来的!更不消说,征西将军韩遂的三万人马两日后便到!我意,先收缩兵力,待韩遂一到,与关东军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众将异口同声。

李儒窥视众人,心中的不安未尝稍解。他知道,董太尉这是在孤注一掷。可,袁绍朱广奉天子以讨不臣,占据了天时;在扶幼主匡社稷的感召下,关东将士想必士气高昂,这又占了人和;关中平原八百里秦川,根本无险可守,西凉军也占不到地利。

这仗,怕是不好打……

董卓接连下发着军令,召马腾过渭河至长安,并烧毁浮桥。又表示要将在洛阳收罗的所有奇珍异宝拿出来,分赐给众将士以激励军心。

安排完毕以后,命众将各司其职,独留下了侄子董璜。

西凉文武们一走,先前再慷慨陈词的董太尉顿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董璜也料到叔父必有重要安排,因此静待下文。

“璜儿。”

“叔父。”

这一天大概是董卓将个人情感表达和宣泄得最淋漓尽致的一天,杀人如麻的他竟露出慈爱的神情:“二叔一直当你是亲生儿子,你知道吧?”

“知道。”

董卓突然掉下泪来,情绪变得激动,颤声道:“有件事,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其实……”

“叔父?”董璜愕然。

董卓朦胧中看着侄儿半晌,终究背过脸去:“带上人马,保护你祖母和其他兄弟姊妹,回临洮老家去。如果,长安战事不顺,你就带族人向西去投奔羌部,我在那里还有些朋友。”

日已西斜,残阳如血。

在长安东南的蓝田谷中,数不清的流民扶老携幼,惊恐难安地向着遥不可及的乐土,荆州而去。几个时辰以前的那场灾难,如同噩梦一般萦绕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尽管已经脱离危险,但很多人还在哭泣,无分男女。

这些饱受饥饿恐惧折磨的百姓早已经疲倦不堪,但求生的本能支撑着他们。荆州,或许咱们根本到不了,但是,只要多往前走一步,咱们离灾祸就远一分,只要多往前走一步,咱们离荆州就近一分……

这看起来是一个五口之家,老天似乎特别眷顾他们,祖父母,父母,还有一个可爱的小男孩儿,一个也不缺。

他们是幸运的,老两口其实都不到五十,儿子媳妇也年轻。所有,他们有力气走在最前头。荆州,对于他们这一家人来说,或许也不是那么虚无飘渺。

“阿母,我们去哪啊?”在父亲的背上,小男孩问道。

“荆州。”

“荆州在哪呀?”

“就在不远的地方。”

“那里好玩吗?”

孩子的祖父接过话头:“好玩,听说那里山青水秀,地灵人杰,没有天灾,也没有战乱。到了荆州,我们就到家了。”

“可是……”小男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还是想回洛阳,我的小伙伴都在那儿。”

“好孙儿,洛阳回不去了,那里让坏人放火烧了。”祖母怜惜地拍打着孙儿的背。

孩子沉默了,大人的世界他不懂,以他的小脑袋瓜绝想不明白,为什么坏人要把好端端的洛阳给烧了。

一阵之后,他嗫嚅着:“那我们为什么不带上阿奴呢?我今天给她采了一朵野花插在头上,可好看了。”

孩子的父亲突然停下了脚步,他迅速将儿子放下,展开手臂,将一家人护住,退到了道旁,紧贴着崖壁。

身后,许多人作着同样的事情。还没有从悲伤中解脱出来的流民们再次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前方不远,传来密集而急促的马蹄声与脚步声,对于这些经历得太多的洛阳难民来说,那些声音很好辩认。

随意声响越来越近,长龙开始骚动,妇人孩子们吓得大哭。

那个还心心念念着青梅竹马小恋人的男孩瞪着一双大眼,惊恐地藏在母亲的怀中。

当全副武装的士兵出现在流民们面前时,惊呼声四起!如潮般的军队从对面奔来,那一柄柄明晃晃的钢刀,让人想起了不久之前在长安南郊的大屠杀!

难道苍天真这般没眼?难道就不能给我们一条活路?我们只是想去荆州!如果实在去不了,也请让我们离它近一些!这个要求,过分么?

正当绝望在难民潮中蔓延开来时,对面过来的部队却停止了前进。将士们错愕地望着那一片衣衫褴褛,疲惫不堪的人们。

有士卒奔上前来,询问着原由。

“不要怕,我们是朝廷的军队!前来讨伐董卓!你们是从长安来的吗?”

一听是来讨伐董卓的,流民们口口相传,如果不是堵得太紧,他们一定会奔走呼告。

一时之间,人潮沸腾了!

前方的百姓一拥而上,拉着士兵人的手,哭诉着自离开洛阳以来的一切。

这时候没有“人民子弟兵”这一说,但是,来当兵的,哪个不是出生在社会最底层?只有穷人才会怜悯穷人。当听说百姓们的悲惨遭遇后,将士们义愤填膺!

情况被逐级报上去,很快,两面军旗出现在流民们面前。一书“奋武将军曹”,一书“破虏将军孙”,战旗下,马背上,曹操神情凝重地看着这一切。

在他身旁有一人,全身披挂整齐,个头比曹操略高,年纪却相仿。两道剑眉对插眉心,一双虎目炯炯有神,薄唇紧抿,铁拳紧攥。正是长沙太守,乌程侯,假授“破虏将军”,孙坚孙文台。

良久,他几乎是从牙缝里嘣出几个字来:“董卓疯了!”

曹操满身征尘,眉头一挑时冷笑道:“他没疯,他聪明得很。不用一兵一卒,就把我们堵在武关道上。”

孙坚将牙一咬:“怎么办?让百姓先过?”

曹操突然侧过首:“你真这么想的?”

孙坚剑眉紧锁:“要不然呢?孟德没看见这么多百姓已经将道路完全堵死?我们如果不让,难道让他们退回去?”

曹操嘴唇动了一下,没说出话来。他是大家子,从小习文学武,有着极好的修养。但此时也不禁在心头暗骂,狗日的!

我和孙文台带着一万人就差他妈没把脚跑断,绕道荆州北部攻陷武关而来,眼看长安在望了,董贼居然驱赶百姓来堵道路!

如果真按孙坚所说,让百姓先过,谁知道这后头还有多少人?道路这么狭窄,得过到什么时候?兵贵神速,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若我军堵在这里,董卓就有时间作相应安排。

反过来说,西凉贼既然已经探知我军的到来,他完全可以派军队来拦截,却不惜用这种下作的手段,说明什么?说明他力有不逮!

“来人!”

传令兵飞快奔来。

“传我将令,让士卒告诉百姓,他们必须退回去!”

孙坚急忙喝止:“慢!孟德!你也疯了?”

“我没疯,文台将军,今天之内,我们必须赶到长安。”曹操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应该知道,董贼既然用了如此下作的手段,他就不会再让百姓退回去!如果我们这头一赶,那头西凉军再一堵,你让百姓上天入地?”孙坚怒道。

曹操深吸一口气:“长安那一头,可比我们这头宽敞,他能堵得住么?”

孙坚脸涨得通红,切齿道:“曹将军!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些人刚刚经历了一场屠杀,满心希望地奔向荆州!我们可是堂堂之师!难道跟西凉军一样,置他们生死于不顾么!”

曹操不为所动:“这里有多少人?几万?十几万?你知道洛阳及其周边有多少人口么!数百万人!我们可以尽快结束这一切!只有诛灭了董贼,百姓的苦难才会过去!”

孙坚气极反笑:“曹将军,你怕是还记着‘先入长安者,加大司马,拜骠骑将军,封万户侯’吧?”

曹操脸色一变:“孙文台,你可以质疑我的动机,但你要搞清楚,朝廷的赏格是颁给左将军朱广和右将军袁绍的!我们都在袁绍麾下!”

“那谁说得清?你和袁绍少小相识……”

不等他说完,曹操一口截断:“行了!文台将军,我意已决!你要么配合,要么抽出腰间宝刀来,砍下我的人头!”语毕,喝令兵士将命令传达下去!

孙坚几乎将牙咬碎,却又无可奈何。他不可能真抽出刀来砍杀军队的主将。

百姓们万没有想到,这支天子之师,居然也和董卓的军队一样,将刀对准了他们,喝令他们退回去。

有人想要申辩,有人想要控诉,但当手执长戟的甲士如墙而来时,他们除了退却,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刹那之间,他们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残酷,什么叫绝望。

唯一幸运的是,这支军队毕竟不是西凉禽兽,他们不会见人就杀。只是驱赶着,恐吓着。但即便是这样,已成惊弓之鸟的百姓仍旧不免于仓皇……

同一时间,弘农郡新安县以东,宽阔的驿道上,如雨点般落下的铁蹄扬起了大片的尘土。当骁勇的骑兵风驰而过时,那一路烟尘仿佛为他们作着大幕,即将开始一场血腥的演绎。

铠甲里的内衬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腹中的饥饿感也越来越明显,但高顺并不在意。因为,他即将要作的事情,关系到整个战局。

在渡过黄河,站稳脚根以后,贾诩就给了朱广两个选择。要么直趋长安,跟董卓决一死战。要么先驻兵于渭水北岸,探清虚实,同时分遣一部渡过渭水,掉头向东,从背后去进攻函谷关,放袁绍大军进来。

然后,再合围长安。

老实说,加大司马,拜骠骑将军,封万户侯,对朱广还是有那么一点吸引力的。想从前,他突然从州从事升至杂号校尉,这官其实也不小了。但在洛阳那些高富帅眼里,仍旧不够人家看。

如今,官拜左将军。不管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谁在他面前不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自古以来,又有谁能逃得开“名利”二字?

更何况,当初在洛阳时,袁绍独自带军逃跑,差点让幽州军折在洛阳城里。现在却要我去帮忙放他进来?我可没有这么高风亮节!

再者,袁绍的兵力远胜自己,如果他来了,到时候围攻长安,说不定先进去的就是他。

正当朱广犹豫时,突如其来的“镇西将军”马腾替他做了选择。既然马家军堵在前头,那么直趋洛阳就没那么容易了。

“距离函谷关还有多远?”高顺喘息着问道。

“回校尉!只有十余里!但马上前面的道路将会变得非常狭窄,十余里全是峡谷!”军中向导大声回答道。

正说话时,前方驿道上,突然出现了数骑。眼见大军袭来,他们急急勒停了战马,诧异地观望着。

有人喃喃念着那军旗上的字号,“降虏校尉高”,咱们军中有姓高的校尉么?

没等弄明白,十数骑已经飞马抢出来。似乎是感受到了敌意,那几名骑士想要调马回逃!

“前面的弟兄!别跑!自己人!”

听到一片呼声,那几名骑兵将信将疑,但眼见对面的大部队停了下来,他们才保持着戒备,留在了原地。

勒住缰绳,高顺喘了几口,沉声问道:“你们是函谷关的守军?”

“没错,你是……”一名骑士上下打量黑脸高顺。

“我是镇西将军马腾麾下的部将,奉命前来驰援函谷。现在关上情况如何?”别看高顺平时沉默寡言,这说起瞎话来眼睛都不带眨的。

但对方显然不好骗:“驰援函谷为什么要让镇西将军的部曲来?”

“你他妈废什么话!左将军朱广的大军从河东过来了知道吗?如果再不堵住袁绍,长安就完了!太尉也完了!”高顺大怒。

这话把几人吓得够呛!

“校尉息怒!袁绍之前虽然扣关甚急,但倚仗着函谷之险,牛中郎几次击退关东军!只要后方不出问题,守住不是难事!”高顺听罢,默默点头。随即深眉一挑:“要是后方出了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