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包括士匄自己在内,没有人知道他多活了六年。
范王薨逝的消息很快传开了。
君王没了的范国人,公族当然悲戚,贵族则是更加心中惶惶,对普通人的影响其实也就那样。
按照惯例,范鞅接手了范国一应的事务,第一件做的事情是派人广布四方,包括周天子以及列国之君,还有率军逼近“新郑”郊外的敌对一方。
随后,“新郑”满城布白,公族的女眷赶紧到宫城之外哭丧,男子则是入宫一一参见守灵的范鞅,以这种姿态表示效忠王位继承人。
原本在“密”统兵与郑军作战的韩起紧急赶到“新郑”,他们过来时并没有遭到袭击,倒是“密”那边的战事并没有停下。
另外,得知士匄薨逝的楚王招没有攻打“新郑”,楚军留下约六万在“新郑”城外,其余的楚军以及其盟军四散袭击范国的其它城邑去了。
在中间,知道士匄薨逝消息的宋君子成提议退兵,理由是“国有丧而不伐”,遭到了楚国令尹公子午的极力反对。
公子午讲了很多的道理,主要提醒众人时代已经改变,进入到大争之世没有那么多讲究,再则楚国也不是周天子体系下的国家,没有遵守周王室礼乐的义务。
那么也就是说,不但楚国要继续攻打郑国,连带要求宋国等等小弟也不能退兵。
吕武并没有插手士匄的丧礼,插手了才是一种怪事。
士匄的亲儿子那么多,公子范鞅也在“新郑”,怎么轮都轮不到外人去给士匄操办丧事。
同时,汉军这边没有给士匄披麻戴孝,有也是营盘中多了一些悬挂的白布条,多余的衣着穿戴则是一点都没有。
如果吕武和士匄还是同为晋国的“卿”,大家伙肯定是要“披白”,不再为同僚为前提,有各自的国家,即便是有点沾亲带故,披麻那是不用披麻,戴孝也就是吕武手臂缠上白布条而已。
“事已至此,如之奈何?”韩起来不及洗去风尘,得知韩无忌和荀家都在吕武这边,立刻赶来了。
战争已经爆发,以楚国为首的联军也逼到了“新郑”郊外,看楚国摆出来的架势,明显没有罢战的意愿。
范国遭遇国丧,有没有举国哀痛有点不好说,内部出现不稳则是一定的事情。
现在就看范鞅能不能控制住局面,最好是让范国进入到化悲伤为力量的阶段,要不然多种矛盾一起爆发,不但范国要完蛋,前来支援的汉军、韩军和荀军一定会被坑了。
“楚王遣人而来,言之停战七日,届时再启大战。”吕武说道。
这么说,楚国也不是完全不要脸,至少还主动提出停战七天。
现在有“头七”的习俗吗?有点不好说。
以吕武自己的所闻所见,当前的殡葬习俗跟日后还是存在区别,反正没有“头七”这个说法。
而后世的很多习俗,实际上是到有明一朝才完善起来。到了有明一朝,也是各种话本最为盛行的时代,连带宗教也经过一轮又一轮的自我改良。
到后世,很多习俗其实就是用的明代小说来做范本,很多历史人物也被“封神”,其中包括关二爷。
韩起说道:“我来时,见闻敌军攻伐‘邑’、‘邦’。此便是楚王所言停战?”
要不还能怎么地?
人家楚王熊招不立刻展开对“新郑”的进攻,某种程度上就是给了面子,趁范国处在国丧群龙无首的阶段大肆攻城掠地,真的是联军的好机会呀。
荀家说道:“范危矣!”
老王死了,新王能不能扛得起重担?
之前,范国就已经无力抽调大军对敌,轮到范鞅来做范国的主,短时间内能不能理清政务,无疑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不若招柯裘归国?”荀家问道。
吕武就看向了荀家,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大约是两年前,士匄用了计谋将彘裘驱离,使得有内乱之忧的范国重新稳定下来。
士匄有嫡子范鞅能接大位,哪怕是范鞅年轻一些,使得所有人不是那么看好范鞅有能力处理当前危局,也好过彘裘回来吧?
到时候彘裘归国,能够帮的忙也就那样,一旦使坏的话,是怕范国还不够糟糕吗?
吕武心想:“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安插彘裘在范国当棋子?”
韩起的表情也不好看,几乎是跟吕武想到一块去了。
几个人还想着要帮范国出招,有范氏的公族封主过来邀请,说是范鞅请各位叔伯入宫商谈大事。
当前范鞅并没有登基,依然是以公子的身份示人。
按照习俗,范鞅要等三个月后,也就是诸侯丧礼最短可用三月,一来是让周天子那边进行完该有的手续,再则也是邀请诸侯观礼,到时候再举行登基仪式。
吕武走在众人最前面,一路上肯定是要对范鞅邀请入宫进行猜测。
如果吕武没想错的话,估计范鞅已经顾不上一些礼法,不等丧期结束就要继位了。
理由还是明摆在台面上。
范国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为了使黎庶有主,公族与贵族能有效忠对象,事急从权不等丧期结束就继位,好像有些道理的。
类似的事情在历史上有先例,该被诟病则是一定会被诟病,看范鞅愿不愿意承担不孝名声吧。
“诸位叔父。”范鞅先行礼,问候之后,又说道:“我家商议,当前事态危急……”
接下来说的跟吕武所猜测的无二,拿范国的国祚随时有倾覆的危险说事,再提到“国不可一日无君”的道理,阐述范鞅尽快继位的重要性。
这个时候实力就显得很重要了,反正韩起或代表中行吴的荀家在吕武没开口之前,他们是不会进行任何表态的。
“我继位,愿奉汉王为假父,从汉为‘伯’。请‘伯’吝惜。”范鞅说着跪拜了下去。
吕武身体很利索地退开,不接受范鞅的这个大礼,口中说道:“范王薨逝,范国余事未了,寡人怎可有乘人之危举动。”
这一下,范国的公族都是齐刷刷跪下,再异口同声地地呼道:“请汉王吝惜。”
这是一帮明白人啊!
范国经年大战下来,兵力以及资源的损失太大,还有国内五氏残余蠢蠢欲动,再有子产蛊惑人心,一个没扛住就要失去国祚。
没听到士匄临死前请求吕武照顾子嗣吗?要是过度理解的话,算得上是一种托孤了。
那么,范鞅认了吕武当干爹,无非就是遵从父亲的遗愿,非但一点都不丢人,还抱住了粗大腿。
一旦范鞅成了吕武的假子,范国也成了汉国的盟国,讲道理汉国要不要倾尽全力救援范国于事危累卵啊?
本来因为士匄过世而有悲伤情绪的吕武,一下子所有的悲伤被驱逐掉了。
老实说,认识了那么久,哪怕是存在互相算计,没有彻底撕破脸也就代表交情摆在那里,人没了感到悲伤是人该有的情绪。
当然,悲伤归于悲伤,一些利益纠葛总是不能遗忘,能够占便宜的时候,该有的手下留情会有一些,着实是留不了情的话,谁也别怪谁太狠。
毕竟,一国之君不能有太重的私人感情,要做到大爱无疆的嘛。
现在,吕武的脑子在快速地运转,思考接下来和拒绝哪个对汉国的好处最大。
涉及到权力,什么假父和假子,双方都认,或是一方强势,不认也得认。
至于什么老大哥和小弟,只要是国与国,融为一体都有再分裂的危险,何况是两姓两国。
以当前的状况,吕武肯定会在某一天吞并范国;而范国大概知道汉国的野心,却是不得不依靠汉国来抵御楚国等联军的入侵危急。
听说过“认贼作父”和“虚与委蛇”吗?好像就是这么一回事啊!
韩起低声说道:“阿匄临终时拜托……,汉王何不成全美意?”
韩无忌和荀家都看过去,表情看上去很是复杂。
吕武在沉默,继续思考着。
韩起又说道:“楚强,多家一体方可抵御。汉王何有迟疑?”
是吗?楚国已经强大到需要让汉国、荀国、韩国和范国做到精诚团结,才能够堪堪与之抗衡的地步啦???
光从楚国能跟范国纠缠那么久,并且还抽空吞并了陈国、蔡国、沈国和吴国,压迫宋国等一些国家屈服,声势上好像是挺强的。
另外,说吴国被楚国吞并,某种程度上比较不靠谱。
原因是延陵季子被越王夫谭杀了,但是僚接手了吴国的权力,他们面临楚国和越国的压力退向了淮夷国的边境喘息,失陷在楚军和越军手里的区域也还有大量吴人在反抗。
以吴国的邪性,不到没有吴人反抗的那一天,吴国君臣也不是一次两次玩绝地反击并取得成功。
所以,楚国宣布吞并了吴国,其实事情说不准还会不会出现什么反转呢。
“假父!”范鞅挪着膝盖来抱住吕武的大腿,哭得泣不成声。
韩起、韩无忌、荀家……等等一众外人,他们齐刷刷对吕武行礼,喊道:“汉王成全。”
成什么全啊!
范国无力抗衡敌军,摆明着就是要死死抱住汉国,确认关系之后再以道德绑架的方式,逼迫吕武出动更多的军队投入范国战场这个大坑。
如果没有那层关系,汉国要不要救范国,救范国又是出几分力气,一切都是情份层面的使然,不是责任更不是义务,有那层身份会变成一种理所当然。
对吕武来说还有更麻烦的后续。
好了,吕武成了范鞅的干爹,范国也成了汉国的小弟,哪怕是会让汉国吃掉范国变得更简单,以后汉国吞并了范国在道义上首先就讲不通,必然是会使天下人哗然的。
现在虽然已经进入到礼崩乐坏阶段,一直以来吕武都在避免当那个“始作俑者”,怕的不就是像李二那样,所作所为变成国家的惯例,报应在子孙后代身上嘛!
吕武看向了韩起,说道:“韩再出兵三‘师’,以成一‘军’。”
韩起有些愣住,估计是在心想:“什么情况,坑人把我自己坑了?”
吕武改为看向荀家,说道:“遣人告知荀王,出二‘师’援范,限期三月之内抵达。”
荀家直接就是一脸的瞠目结舌。
拜托,荀国正在与齐国、鲁国等等联军交战,即便是国内还有余力,增派到前线打以齐国为首的敌军不香吗?救什么范国啊!
“寡人命人归国再调三‘师’,一个半月之期必将前来。”吕武环视众人一圈,示意还跪着的众人赶紧起来,又说道:“既是多国一体,范如今已是危如累卵,各国安能不倾力来救?”
范国肯定是希望援军越多越好的。
韩国和荀国未必就乐意再增兵了。
吕武的心思挺简单,其它的什么先不用多说,实际行动干起来。
他想到了什么,对韩起说道:“楚非周天子之臣,周天子为我等共主。范事危,天子安能无所表示?”
别闹。
以前大家都知道周王室不行了,玩出了三戎那边的不败而败,周天子的颜面都被丢在地上践踏,谁还真的拿周王室当一回事呀。
还有非常现实的一点,上一次周天子出兵都要向诸侯借贷,好不容易组建了两万大军又被各诸侯明里暗里玩死在三戎那边大半,不肯拿出私房钱的周天子可是欠了诸侯以及王室公卿一屁股债,哪天就要重演躲避到“高台”去了,哪来的军队援救范国呢?
吕武很清楚周天子当前是什么样子,提那一嘴无非就是再让周天子丢一次脸,击碎一些还对周王室有奢望的诸侯心中的执念,为汉军东出的某天灭掉周王室做伏笔而已。
“汉一‘军’三‘师’、两万骑;韩一‘军’;荀二‘师’一‘旅’。”吕武看向了范鞅,问道:“范尚有可战之兵多寡?”
范鞅却是看向了刘明,示意回答吕武的问话。
刘明用不是那么确定的语气说道:“各处动荡,兵力多寡难定,‘新郑’驻军两万余……”
那就是实际能够投入到主战场的兵力,连三个“师”都凑不起来?
吕武有些愣住了。
别说是吕武,连韩起、韩无忌、荀家等等一些事先不知情的人,多少是对范国的现状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什么情况嘛!
曾经的范氏能拉出十多万的兵力,轮到国祚危急的时刻,沦落到只剩下两万的兵力能救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