绰约

作者:白芥子

说要去约会,沈绰其实也没什么好主意,裴廷约发动车子问他:“想好了去哪没?”

沈绰转头,望向车窗外夜色下的淮江,凝目看了片刻,提议道:“要不要坐游轮?”

裴廷约也看了眼,没什么所谓:“随你。”

最近的一趟游轮就在十分钟后,正好赶上了。

车停在码头边,他们购了票直接上船,没有进船舱里,去了二层的船头甲板上。

发动机轰鸣声中,船体破开水面,缓缓驶离岸边。

夜火如织,两岸高楼璀璨的灯光带倒映在江面,和漆黑夜空倒扣下的星月交融。

沈绰靠着扶栏看江上夜景,裴廷约在他身边点了根烟,有一下没一下地抽。

沈绰有些出神,回忆起自己第一次来淮城的那天,也是这个时节,下着细雨,他带着仅有的一点行李,走下火车,踏入这座繁华大都市。

选择来淮城念书,并不全是因为庄赫,或者说大部分原因都不是,他需要到一个能够让自己放松喘口气的地方,所以来了这里。

转眼就是十数年。

略干燥的掌心罩上颈后,慢慢揉了一下,沈绰思绪回来,不由瑟缩。

“躲什么。”裴廷约手上力道加重了些。

“别碰了,”沈绰侧过头,“刚说回去你家你又不肯。”

裴廷约像被他的话逗乐了,收回手:“沈教授,到底是我太急色还是你太急色?”

沈绰:“……你好意思说。”

裴廷约抖了下烟灰:“那就算半斤八两吧。”

沈绰回身,对上他的眼睛,忽然问:“裴廷约,你谈过恋爱吗?”

裴廷约似乎有些意外,嘴里咬着烟:“你很好奇?”

“不能问?”

裴廷约没有立刻回答,眼里的神色有些难懂,半晌他掐了烟,又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腔调:“没谈过怎么办?沈教授有没有兴趣跟我试试?”

沈绰倒不觉奇怪,这人空有一副好皮相,就这种个性实在叫人不敢恭维,没人爱太正常了。

“那你真可怜。”

“可怜?”

“三十几岁了都没正经谈过恋爱,不可怜吗?”

“失败的恋爱不如不谈,你不是更可怜。”裴廷约同样讥讽道。

沈绰别开眼,不想再说,裴廷约伸手把他拉近。

沈绰瞬间警惕:“做什么?”

“不做什么,”裴廷约顺手捋过他被风吹乱的头发,“沈绰,骗你老师我们在谈恋爱不太好吧?我好歹是个律师,总不能睁着眼说瞎话。”

“……你睁着眼说瞎话的时候还少?”

“什么时候有?”裴廷约淡定问。

沈绰拿他这副无赖样没辙:“行,没有。”

“我不会配合你演戏,除非那就是真的,”裴廷约的声音一顿,“懂?”

沈绰:“你就非要这样?”

裴廷约:“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

沈绰垂头思忖了一阵,下定决心:“好,我跟你谈恋爱,你想怎么谈?”

“不知道,没谈过,”裴廷约把难题扔回给他,“还得靠沈教授你这位老师教教我。”

单程的船行游览时间是一个小时,他们在终点的另一个码头下船,码头附近就是淮城的学院路。

“淮大的学院路校区在这边,我大一大二时在这里待了两年,你想不想去看看?”沈绰提议道。

裴廷约的兴致不高:“参观校区?”

“我这人挺没趣的,私生活乏善可陈,你要是愿意了解我,我带你去以前待过的地方看看。”沈绰认真说。

裴廷约没了意见:“那去吧。”

淮大这边的校区面积不大,从正门进去沿着外围走一圈,只要二十分钟。

沈绰一路给裴廷约介绍:“这边是主教学楼,旁边那栋是图书馆,我那时每天基本就在这两个地方打转,一般到了熄灯的点才会回寝室。”

“跟室友关系不好?”裴廷约问。

“不好也不坏,”沈绰解释道,“他们都是大城市来的,家庭条件很好,对学习不是那么看重,而且出去玩不管是聚餐还是干别的,都得要钱,我参与不进去,课余时间还得去勤工俭学,跟他们玩不到一块,不过也没什么矛盾就是了。

“毕业以后基本就断了联系,不像你,现在还能跟以前的室友约着去家里吃饭。”

裴廷约闻言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之前不是还说我人憎鬼嫌,这点你还不如我吧?”

沈绰明智地决定不接这话,带着他继续往里走,路过宿舍区时,裴廷约忽然问:“以前住哪一栋?”

沈绰想了想,指着其中一栋最北边四楼亮着灯的房间:“那间。”

裴廷约抬头看了眼:“从前似乎没见过你。”

沈绰一下没听懂:“从前?”

“政法大学不就在隔壁,”裴廷约说,“我就比你高一届,当时辅修了你们学校的金融学第二学位,经常来你们这上课。”

“这里也有上万人,没见过才正常吧。”沈绰这么说着,心里却莫名生出了丝微妙的触动。

仿佛裴廷约这随口的一句话说出,他终于第一次觉得,他们不像是身处两个世界的人,之间的那些纠葛交集也不再显得那么荒诞不真实。

再往前走,路过学校大操场,沈绰驻足看了片刻。

裴廷约站在他身后,一只手搭上他肩膀,侧过头:“看什么?”

大庭广众下,还是在学校里,沈绰不太适应这样的亲近,但一想到自己刚答应了跟他谈恋爱,便又算了:“我以前晚上经常会在这夜跑。”

“这个爱好不错,下次我跟你一起。”裴廷约顺嘴说。

沈绰话到嘴边,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裴廷约看出来了:“想说什么直说。”

“夜跑是念高中时就养成的习惯,”沈绰平静道,“那时我们住校,学业压力大,全靠晚上在操场跑步放松自己,这两年工作忙,其实很久没跑了。”

“我们?”裴廷约挑出字眼,“你和谁我们?又是那位初恋?”

沈绰点头:“有时就我们两个,有时还有班上其他同学。”

裴廷约:“啧。”

沈绰回头看他。

裴廷约的手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按:“走吧。”

出了校门,沈绰问:“政法大学从这走过去好像只要十分钟,要去吗?”

“不去,”裴廷约毫无兴趣,“没什么好看的,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毕业十多年了还对学校念念不忘?”

“不去就算了,”沈绰也不强求,走了这么久他有些口渴,想去旁边便利店买水,“你要不要喝水?”

“你去买。”裴廷约抬起下巴。

沈绰本也没指望他,去便利店买了两瓶矿泉水,再出来时这人站在街边路灯下竟又在抽烟。

“你这么抽烟迟早得肺癌。”沈绰把水扔过去。

裴廷约伸手接了,冰凉的矿泉水瓶握在掌心,抬了抬眉:“你很担心自己守寡?”

沈绰闭了嘴,他就不该说。

裴廷约掐了烟,慢悠悠地拧开瓶盖,送到嘴边,喝着水目光始终停在沈绰脸上,从他的眼慢慢扫到唇。

沈绰察觉到了,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轻舔了一下自己润湿的下唇。

裴廷约将喝空了的矿泉水瓶扔进垃圾桶:“走吧。”

依旧乘游轮原路返回。

江上灯影浮动,夜沉之后逐渐稀疏寥落。

沈绰靠坐在船舱里,被江风吹得昏昏欲睡时,耳边响起裴廷约声线压低的笑。

沈绰闭着眼不愿睁开:“笑什么?”

“想睡觉?”

“嗯,”沈绰困顿点头,偏头靠到了他肩膀上,依旧没有睁开眼,“让我睡会儿。”

船舱玻璃上模糊映出他们靠在一起的影子,裴廷约瞥了一眼,懒得再动。

下船时沈绰还有些迷糊,走了一段才发现不是他们先前来时的那个码头,疑惑问:“为什么提前下船?”

走在前面的裴廷约没有回头:“车扔那里吧,我们换个方式回去。”

他带沈绰去了这附近的一间改装厂,沈绰知道了他说的换个方式是指什么——

重机型的改装摩托,银灰色的车身线条锋利刚硬,在夜色下泛着金属的冷光。

“新入手的,今天第一次骑它,”裴廷约说,扔了顶头盔给沈绰,“戴着。”

沈绰接过,抬眼看他,裴廷约随意朝后抓了一把头发,先戴上了头盔,跨坐上车。

“这比夜跑刺激多了,温温吞吞不适合你,来试试。”

沈绰只犹豫了一瞬,也戴上头盔,坐到了他身后。

裴廷约:“抱着我。”

沈绰双手搭上了他的腰:“裴廷约。”

“嗯?”裴廷约慢条斯理地戴上手套,发动车子。

“你小心一点。”

沈绰的声音在引擎轰鸣声中有些模糊不清。

裴廷约弯了下唇,最后丢出句“坐好了”,挂挡转动车把,疾驰出去。

午夜时分,重型机车在空旷的郊外公路上狂飙。

沈绰搂住裴廷约的腰,胸膛紧贴他的后背,胸口间的热意饱胀,肾上腺素随着车速不断飙升。

第一次他尝到了从未有过的放纵快意,在这座城市这样的深夜街头。

是坐在他身前的这个男人带给他的。

心跳的速度也不再平稳,他靠到裴廷约的肩膀上,在不断拂面的夜风里慢慢闭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