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沈绰到机场时晚了点,刚走到接机口,就看到站在那里正等他的裴廷约,——一只手插兜低着头看手机的男人,无论在哪里都是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一个。
沈绰停步,看了他一阵,裴廷约悠哉收起手机,视线不经意地挪过来,微微一顿。
他们隔着人潮对望,裴廷约上前,张开手臂。
同样的动作,沈绰想起他回老家的那一晚,走过那段崎岖的黑暗后,他看到了裴廷约。
从一开始的相信到怀疑,再到现在,真真假假,连他自己也已分不清。
沈绰站在原地没动,这一次是裴廷约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拥住了他。
被熟悉的温度和气息包裹,沈绰在胸腔碰撞的力道里感知到了裴廷约的心跳,闭了闭眼。
“……放开吧,很多人在看。”
坚持抱了片刻,裴廷约悠悠松开手,看着他道:“沈绰,好久不见。”
被裴廷约幽深目光盯上,沈绰的那点局促和不自在逐渐放开:“也没有好久。”
“那你希望我第一句跟你说什么?”裴廷约问。
你做个哑巴最好。
沈绰没理他,拉过他随身行李:“走吧。”
坐上出租车出机场,沈绰瞄了眼裴廷约行动自如的腿,问他:“你腿上伤好了?坐这么久飞机没问题?”
“早好了,”裴廷约降下车窗,让风进来,“本来也没什么事。”
他其实早就想来了,之前是医生再三提醒他腿上有枪伤,短时间内不要乘飞机,以免伤口裂开,加上绑架案还要配合调查,才拖到现在。
昨晚沈绰接到他电话,得知他要来这边,人都是懵的,今天研究所那头还有工作,他刚提前了一个小时下班,匆匆赶来机场,结果还是迟到了。
回到住处已经六点多,下车时裴廷约打量着房子四周环境,说:“这地方看着还挺好。”
“你难道也是第一次来?”沈绰讥诮道,“上百万美金的房子,没来看过倒是敢买。”
被揭穿了裴廷约也不尴尬:“喜欢这里吗?以后我们有空可以经常来这边度假。”
沈绰懒得跟他说,先开门进去。
裴廷约跟进去,沈绰倒了杯水搁茶几上,示意他坐:“你腿上的伤,我看看。”
“已经好了,没什么好看的。”
沈绰目光落下去:“见不得人?”
他把人往沙发里一推,蹲下卷起这个混蛋的裤腿,看清楚了他左腿小腿肚上留下的那个疤。
确实不算很严重,但也不好看。
沈绰没什么表情地盯着看了片刻,抬头:“疼吗?”
裴廷约靠着沙发,目光落在沈绰脸上:“你觉得呢?”
“疼死你算了。”
沈绰说的是气话,太过在意关心,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表达。
裴廷约颇受用,不在意地将裤腿放下:“走吧,别看了,去弄吃的。”
这一个月沈绰一个人在这边,一般就在研究所的餐厅里解决一日三餐,在家也都是随便弄点简单的快餐,今天也不例外。
裴廷约看着那些半成品的披萨、鸡翅,问他:“你在这里每天就吃这些?”
沈绰熟练地预热烤箱:“那不然呢?想吃大餐自己做,或者叫外卖,这里没有。”
裴廷约看到他眼眶下隐约的乌青:“很辛苦吗?黑眼圈都出来了。”
“还好。”沈绰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辛苦也是他自己选的,除了这边研究所的活,他还要兼顾国内的工作,而且既然来了这边,能借阅到一些国内很难找到的研究资料,他还想趁这个机会完善一下手上正在写的一篇论文,这么一来每天也就几小时睡觉的休息时间,确实很累。
“沈绰,”裴廷约侧身倚着旁边的操作台,提醒他,“你让我坦诚,你自己对我也没那么坦诚吧,累了、辛苦了,为什么不跟我说?”
沈绰挑起目光看他一眼,反问:“你对我完全坦诚了吗?”
“我没有吗?”
“跟你说也没用,”沈绰移开眼,“你也帮不上我什么。”
裴廷约不赞同地道:“我可以陪你说说话,给你提供情绪价值。”
沈绰目露嫌弃:“浪费我时间,你提供的情绪价值十次有八次是负面的。”
“那也还有两次是正面的。”裴廷约不以为耻。
沈绰没心思跟他耍嘴皮子,烤好速成品快餐,又倒了两杯果汁,就是一顿晚餐。
裴廷约吃着东西,提议道:“明后天周末,休息两天吧。”
沈绰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才刚来,”裴廷约说,有些无奈,“沈绰,你真这么不想见我?”
他这样的语气,反倒让沈绰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其实不是,知道裴廷约会来,他的喜是多于惊的,但现在他们的关系这种别别扭扭的状态,他确实有些放不开,也想找到和裴廷约相处的新的平衡点,即便这个人可能永远没法让他百分百满意。
“……你赶紧吃饱了去洗洗吧,一身的汗也不嫌臭。”
裴廷约坚持要一个答案:“沈绰,想见我吗?”
“想你赶紧闭上嘴。”
那就是想了,裴廷约心满意足,他现在已经习惯了在沈绰的话里提炼关键字,“想你”两个字就够了,其它都是不重要的东西。
吃完饭,裴廷约收拾打扫,让沈绰先去歇会儿。
等他也回到客厅,沈绰已经靠在沙发里睡着了。
或许确实是这段时间太累了,见到裴廷约后他的身心都放松下来,侧身枕着沙发,安安静静,睡得很沉。
裴廷约拿起搭在一旁的毯子帮他盖上,停步在他身旁,垂眼看了一阵。
他的手指轻碰过沈绰的脸,停住不动。
和沈绰第一夜之后的那个清早,他也曾站在床边,这样打量过跟他缠绵一夜的这个人。
到现在他还记得那时的心情,新奇、愉悦、食髓知味。
很可惜的是,等他洗完澡出来,床上的人已经跑了。
三个月后再见到沈绰,那种感觉还在,所以不想放弃,现在更是。
说出口的爱并非草率,在辗覆反侧、千回百转后,终究成了绕指柔。
裴廷约去了水吧那边煮咖啡,助理的电话打进来,他随手点下接听,懒得挂耳机了,调小音量摁了扩音。
助理跟他报告工作,裴廷约听着简单交代了几句,末了说:“没什么事之后不用打给我,我下周会回去。”
“好,还有就是绑架案的事,”助理说,“赵志坤一口咬定你腿上那枪是你抓着他的手,故意扣的扳机,不是他的本意……”
“该说的我都已经跟警方说了,”裴廷约打断他,“之后上了庭也一样,不用理他,随便他胡言乱语吧。”
“好,但是,真的没问题吗?”助理的声音有些犹豫,想问不敢问。
裴廷约没兴致多说:“能有什么问题?”
“……好。”
那晚最后留在那栋别墅里的人只有裴廷约和赵志坤,他们各执一词,赵志坤的言论当然是荒谬至极的,无凭无据,几乎不会有人相信,但裴廷约助理以自身对他个性的了解,其实有些怀疑,只是不敢多打听而已。
“就这样吧,有事发消息就行,我看到了会回复。”裴廷约交代完,直接挂了电话。
客厅那边传来动静,沈绰睡了一会儿又醒了,起身过来。
“醒了,”裴廷约问,“要喝咖啡吗?”
他将刚煮好的咖啡倒了一杯递过去,沈绰犹豫接过,慢慢抿了一口,抱着咖啡杯看着他。
裴廷约继续倒第二杯:“有话想说?”
沈绰皱着眉,眼里似乎有不解和疑惑:“你助理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听到了?”裴廷约神色自若,被沈绰听到了也镇定依旧。
“他说的是真的吗?”沈绰问。
裴廷约:“你说哪一句?”
“赵志坤一口咬定你腿上那枪是你抓着他的手,故意扣的扳机,不是他的本意。”沈绰重复刚才电话里他助理的话。
裴廷约点点头:“他是不肯承认。”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沈绰沉了声音,他比裴廷约助理更清楚这个人的性格底色,知道裴廷约神经病的程度,这么匪夷所思的事,如果是裴廷约做的,或许还显得没那么荒诞。
如果是从前,裴廷约随便找个借口搪塞几句也就过去了,但他知道现在的沈绰是不接受他这种态度的,他必须得说实话。
“嗯,是我故意的。”裴廷约承认了。
沈绰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些:“原因呢?”
“让他多判几年,”裴廷约淡道,“免得将来他出来,还有精力找我麻烦。”
“你有病吧!”沈绰用力搁下咖啡杯,还是冷静不下来,“就为了让他多判几年,就敢给自己腿上来一枪,你就这么自信不会打偏,不会在过程中出现别的意外?万一呢?!”
裴廷约盯着他泛起愠怒的眼睛,沈绰连说着“你有病”这几个字时的声音,都格外好听。
喑哑嗓音摩挲在耳边,让他能感觉到此刻骂着自己的沈绰,其实藏在这些激烈情绪里的爱意。
他贪婪地想要得到更多。
“沈绰,”裴廷约问,“真的有这么害怕吗?”
沈绰一愣,忽然想起这人重复问过自己两次的那个问题,意识到什么:“……你故意这么做,是不是更为了让我心疼你?”
“你心疼了吗?”裴廷约顺着他的话继续问。
他的眼神已然告诉了沈绰答案。
沈绰甚至气笑了:“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神经病。”
他骂完转身便准备走,被裴廷约一手拉回来,裴廷约将他摁向身后吧台,以手臂圈住他:“不要生气了。”
“你觉得我不应该生气?”沈绰的怒火被他点燃,“你的所作所为我不该生气吗?!”
“你知道自己在生气什么?”裴廷约问,凝视他气红了的眼,“是生气我骗了你,还是气我没听你的话,以身涉险?”
“你很得意吗?”沈绰怒不可遏,“你出事那天我像个傻子一样失魂落魄一整天,守到凌晨三点接到你的电话才敢入睡,后来知道你受了伤,我每天都在难受,每天都在担心你,结果你告诉我,是你自己送上门去,是你自己故意给了自己一枪,你到底在做什么?看着我因为你丢了魂,你是不是就高兴了满意了?你还要欺负我几次才够?”
说到最后,沈绰的声音已然哽咽。
裴廷约将他拉入怀,没有再说道歉的话。
“我爱你,沈绰,我爱你。”
一遍一遍在沈绰耳边重复这三个字,说到沈绰愿意听、说到沈绰相信为止。
他还是败了,败在沈绰含泪的控诉里,败在沈绰的这句“还要欺负几次才够”里,心疼的滋味,他尝到的从来就不比沈绰少。
沈绰双手用力揪过他的衬衣领,发了狠地咬上唇。
裴廷约立刻便开始回应,强势地入侵、攫取、占有。
从水吧纠缠回客厅,倒进沙发里时双方呼吸都已变调,亲吻也不再只是亲吻。
紧贴的身体很清楚地能感知到对方的变化,沈绰忽然抬起手,用力扯住裴廷约头发,推了他一把,旋身面对面地坐到了他腿上。
裴廷约的亲吻再次覆过来,沈绰后退开,拉开茶几抽屉,扯出条领带,蒙上了他的眼睛。
裴廷约有些意外,挑了挑眉,没有阻止,由着他做这些。
领带在裴廷约脑后捆了个结,沈绰的手滑下去,拂过他的脸,落到颈上,最后摸上了他微微滚动的喉结。
那一瞬间沈绰明显感觉到,裴廷约的身体反应比刚才更强烈。
他没有再继续,呼吸贴近裴廷约耳边,一顿,骂道:“王八蛋,分扣光了,你继续憋着吧。”
裴廷约侧过头,沈绰从他身上站了起来。
待到他扯下领带,空荡荡的客厅里只剩他一个,沈绰已经上楼回了房间。
裴廷约垂眼看清楚手里的领带,是之前他送沈绰的那条,沈绰特地带来了这里。
指尖轻擦过或许已经被沈绰摩挲过无数遍的布料,裴廷约细细感知着上面留下的属于沈绰的气息,无可奈何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