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卦当真

作者:册神不是吹

姜思昱干完活已经夕阳西下,姜思昱栽在季知秋身上,嚷嚷着腰都要断了,宋术看着是没累到,在他身后跟着,时不时还踢姜思昱屁股一脚。

姜思昱第三次崩溃大喊:“宋术不要踢你爹了!”

宋术骂道:“这次不是我,你骂我干嘛?”

许承焕哈哈乐了半天,姜思昱“哎呦哎呦”着,捂着腰也要追着许承焕踢上一脚。

身后打打闹闹,姜临在前面时不时接一道传音处理边城内务,风澈看热闹跟着乐,就差手里攥一把瓜子拿着磕。

路过一个巷口时,就在这嘈杂的氛围里,风澈听见了一声幼猫似的细软叫声。

他怕自己听错了,趴在狭窄的巷口墙边,好奇地往里一瞅,就看见了那天他捡的小姑娘。

此时正值深秋,边城朔风刚猛,气候苦寒,于修士而言有灵力护体自然无碍,但对普通百姓来说,唯有衣服可以御寒。

可偏偏这只是个沿路行乞的可怜丫头。

她躺在巷子里堆放的杂草上,细瘦的半截胳膊露在空气里,她正拼命用布满裂口和冻疮的手捂着裸露的皮肤,想要汲取一丝温暖。

轻轻的呻/吟/声更清晰地落入了他的耳朵。

四周乱哄哄的声音一静。

众人被他的动作吸引,也跟着走过来看。

风澈皱紧眉头,连忙走过去,指尖一转,离火阵图发出融融的暖意裹在小姑娘周身,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扭过头看向他。

她大眼睛瞪得溜圆,拽住风澈的袖子就不撒手了。

面无表情的小脸上脏兮兮的,软糯的声音因为太过虚弱显得又细又轻,但在场的修士耳力非常人可比,自然是听得清楚。

她娇小的身躯颤抖着,干裂的唇一上一下起伏:“哥哥,你来找我了?”

风澈分明记得,那日他去追“尘念”,将小姑娘交到白冉冉手里,第二日还问起他们小姑娘的状况如何,听白冉冉说一切安好之后,却因为战事的缘故一直没来得及去看她。

她一个小姑娘,不超过十岁的年纪,如此风餐露宿在街头,又是如何吃得消的?

风澈将她抱起来,看向白冉冉:“不是说安顿好了吗?怎么她在这里?”

白冉冉挠挠头,有些无助:“不是,我把她安置在旅店,还特意安排人照顾,打算这几天我们几个轮换着看她,确实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啊?”

胸口的衣襟被拍了拍,小姑娘轻轻说:“是我趁他们不注意跑出来的,哥哥已经很久没看我了,我实在太想哥哥了所以才……”

她这话说出来,即使再平淡的语气经过软糯的声线熏陶,也带着巨大的委屈。她的神情依旧冷漠,透着饱经沧桑之感,不知是经历了多少世态炎凉才磨灭了原本的孩童天性。

风澈觉得从头到脚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一阵强烈的愧疚感油然而生。

虽然他不知道为何这孩子一直把他当做哥哥,但既然承了对方叫哥哥的情,便不能再任由她这样身如浮萍不知归宿。

他正想着,姜临突然过来伸出手,将小姑娘接了过来。

风澈手上一轻,愣了一下:“姜临,你……”

姜临躲过他还想再接回去的手,敛住手里小姑娘想要拽住风澈的手腕,眼睫轻轻抬起,其下的瞳孔闪着认真与固执:“太重了,我来抱。”

风澈的心像是被一根羽毛轻轻拂过,痒痒的又让他抓不住,刚想说的“不重啊”不自觉地就憋了回去。

小姑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用最大的力气尖叫:“我不重!让我哥哥抱我,叔叔你放开我!”

虽然她气若游丝,但此刻爆发出来还颇有原劲儿。

风澈觉得这孩子说话挺损,这一点倒和自己很像。

姜临丝毫不在意,仍旧拦着她在怀里乱动的爪子,甚至还笑了一下:“你哥哥觉得重。”

小姑娘幽怨地眼神在他脸上落下,气呼呼地不动了。

姜临见她老实了,似笑非笑地看向风澈,风澈脑海里响起他的声音:“你怎么有个妹妹?”

风澈立刻忘了刚才他诬陷自己嫌弃小姑娘重的话,连忙传音解释:“哎,那天路上捡的。”

姜临点点头,回过来传音,语气像是讨论天气一样随意:“哦,认的妹妹。”

风澈总感觉这家伙好像有点奇怪。但是他想问的“认的妹妹怎么了”却留在嘴边始终不敢说出来。

姜思昱刚想张嘴说什么,就被风澈一把捂住。

“传音!”

姜思昱眼珠咕噜噜转了一圈,明白过来不能刺激到小姑娘,才传音打趣道:“风兄,这是不是真的是你家遗落在外的妹妹啊?”

风澈无奈地扶额:“她不可能是我亲妹。”

姜思昱八卦的眼睛闪闪发光,眨巴眨巴快要贴上风澈的脸了。

“她怎么这么粘着你?都几天了还找你喊哥哥啊?这不是亲情指引我都不信啊。”

风澈感觉一道凉凉的眼神落在他身上,狐疑地看了一圈也没发现谁的眼神不对,他甚至怀疑他和姜思昱的传音被谁听见了。

出于本能,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语速,努力解释起来:“你们知道的,风家血脉单薄,又是最讲究天赋的。凡是真有遗孤遗落在外必然会不计任何代价接回。何况我……”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容有些勉强:“我家中只有我兄长和我二人。”

姜思昱才发觉问错了话,二百多年前那次风家屠门现在还白纸黑字地写在史书上,血淋淋的事实摆在那里,想必风临也是横遭厄难的苦命人,祖辈被姬家屠戮殆尽,连父母也过早仙逝,真是可怜可叹。

他刚想拱手道歉,被风澈一把扶住:“无妨,我早已习惯,你若是实在愧疚,不必搞这些虚的,到姜家以后务必请我吃一顿,就权当赔罪了。”

姜思昱面容扭曲了一下:“那我还不如行礼道歉。”

风澈哈哈大笑,刚刚眼底凝结的郁色一扫而空:“那可由不得你。”

他俩这一闹,正好把刚刚家中唯剩二人的话中的伤感驱散殆尽,不再提此事了。

风澈和姜思昱勾肩搭背地走着走着,突然想起来这一路上姜临出奇的安静。

姜临在前面走着,一半影子落在风澈身上,一半落在地上,莫名其妙地显得孤寂。

风澈撒开姜思昱,传音给姜临问他怎么了,姜临拿一句“无事”敷衍了半天。

风澈心底冷笑,小时候姜临受欺负了他不知道,看见姜临自己一个人在那郁郁寡欢,怎么问都说没事。

语气和现在一个德行。

风澈猜想,估计是姜临不及自己长得年轻,被叫叔叔不爽了吧。

他手指敲着腿,突然计上心来,偷偷摸摸传了一道音。

姜临往前走着,身姿笔直如松,仿佛怀中的孩子没有半分重量,对他丝毫不产生影响。

风澈清亮的声音透过传音的灵力悄悄飘如他的耳朵,那声线带着少年的清越,尾端却婉转勾人地透着一点甜腻的撒娇气息,令他抱着孩子的手不自觉一抖。

“你生气了吗?哥哥”

小姑娘感受到姜临的手不自然的震颤,狐疑地瞄了他一眼。

姜临还是那般温和无害的样子,默默向前走着,仿佛刚才只是错觉一般。

风澈等了半天也没收到回复,心想姜临果然是因为被叫叔叔伤心了。

他无语地跟上姜临的步伐,心想:姜临这人不会是因为比自己多活了两百年产生了年龄焦虑吧?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步伐不自觉地加快,额头一下撞上了姜临的蝴蝶骨,硌得他“嘶——”了一声。

气得他伸手就要拍一下磕他额头的骨头。

姜临转过头,一手揽着孩子,一手握住风澈欲落下的手腕,幽邃的眼低下来直直看进风澈的眼底,这一眼,摄人心魄,他眸子里仿佛有一口漩涡,几乎要把风澈的神魂吸走。

偏生他的传音低沉暗哑,如琴弦波动产生的磁性音波,轻轻地在人心底撩拨出阵阵涟漪:“哥哥,别闹。”

他将风澈的手顺到身侧,理了理风澈被自己抓皱里衣的袖口,慢斯条理地说:“不然我会生气的。”

风澈傻了半天才意识到姜临这句“哥哥”是在叫自己。

他被这一句激得不行,一路上都老老实实地没再搞什么小动作。

小姑娘被安顿在屋里,风澈被几个孩子簇拥着回屋,坐到床上后,风澈才勉强回魂。

他不照明也不燃烛火,只是捧着脸颊,皱着眉盯着空无一物的黑暗发呆,回想自己刚才为什么那么听话,居然真的一路都没闹,老老实实地跟在姜临后面一声不吭。

他年少时让姜临在他身边做小弟,没少被喊大哥,总不能是因为被叫一句哥哥,就神游一路吧?

他懊恼地挠头,把鞋踢掉躺在床上,翘起了二郎腿。

姜临瞥过来那一眼依旧在眼前回放。

睫毛微微上扬迎风犹颤,像一只振翅的蝶。那双眼专注地看着人时,只觉得天地之间他眼里就只剩下了自己。

姜临这个人,小时候就因为长得好看被孩子们任意揉搓欺负,还骂他是妖女生的孩子,天生一副惹人厌的模样。

风澈在心里暗戳戳地反驳几句,这分明是勾引人的长相么。

他在黑暗里瘪瘪嘴,有些明白了。

原来是美色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