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归来风家,这几日筹备宴席,虽然风澈看似没有被安排活计,但这帮弟子事事都要过来烦他。
偏偏按照迟斯年的性格,还应该是一副冷淡的表情,就是再生气也只能瞪眼喊一声“滚”。
风澈算是终于明白迟斯年在牢狱中逼供时,为何一副暴躁又无可奈何的神情了。
这放谁谁不烦啊?
风二世祖上辈子没受过劳碌的苦,这辈子全找回来了,忙得脚不沾地,还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直接撂挑子不干了,每天都气得要死。
实在累得受不了了,他就把迟斯年叫了出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迟斯年扫了一眼风澈眼底的青黑,心底有些幸灾乐祸。
如今乐得清闲,纵使风澈威逼利诱,他也宁死不屈。
风澈尝试未果,难得气急败坏:“就是你小子把那群弟子惯的毛病,什么都问,平时怎么不忙死你?”
迟斯年撩起半边眼皮,嘟囔了一句:“我习惯了,哪像您,大少爷脾气,才是活人惯的。”
风澈挑眉:“好嘛,我好歹享受过清闲,您可是一会儿不得闲啊,就连我见你那日,都是一脸疲惫暴躁,呜呜呜好可怜啊~”
迟斯年:“……”
扎心了,受不了了。
风澈满意地欣赏了一会儿迟斯年的黑脸,回头就看见刚刚因为拌嘴耽误的时间里,已经堆积如山的传音口信。
他顿时觉得一口气又噎在了喉头。
“师兄,校场阵基不稳,是不是得修啊?”
风澈深吸一口气:“不用修。”
“啊???”
那头的弟子语气震惊,就连刚刚躺着准备看戏的迟斯年也坐了起来。
若要他来回答,他肯定给那弟子大骂一顿,这种马上就应该去修的事情还用问,实在是愚蠢至极,结果风澈这一句给他整不会了。
他把脑子里关于阵基阵图的构建修复方式想了个遍,联系到对方的修为,忍不住怀疑起来:难道还有比修更好的办法?
风澈微笑:“到时候第二日各家比试,然后谁把阵基踩碎了,各家看风家笑话就行了,不是什么大事。”
迟斯年:“……”
亏他还以为空间界大能能想出什么好主意,又是对方噎人的手段罢了。
那头噎了一下:“师兄你的意思是,得修?”
风澈微笑:“明白了还不快滚?”
那头连忙关了传音。
“师兄,楚家的看台在夏家看台旁边,是不是得调开一下啊?”
风澈:“不用调,你不是喜欢看他们打起来吗?”
那弟子:“调调调!师兄我错了!”
风澈一连接了几个,觉得大大小小全是没用的废话,心情没好转,反而又开始暴躁起来。
“师兄,四时法阵灵石不够了。”
风澈瞥了一眼,伸出手准备接下一个传音:“不够就去补,和我说什么?”
那弟子委屈道:“那不是,得报备吗……”
风澈:“滚。”
“哎!”
……
直到日薄西山,风澈从浩繁的传音符里抬头,见到一道传音符直奔他而来,原本雾蒙蒙的内敛流光停到他面前,如同花瓣凋零显出花蕊,缓缓剥脱飘落,露出了原本流动的金色与灵韵。
那道灵韵绕着风澈转了一圈,游移不定地识别了半天,终于挣扎着亮起传音接通的光芒来。
风澈心想这么晚还来传音,犹犹豫豫浪费他的时间,前几日骂的不要晚上打扰他休息还不够,明日还得接着训话。
他接了起来,对面半天没有说话,只能听得见沉沉的呼吸声。
风澈一时等不及,骂道:“有屁快……”
“是我。”
风澈一个“放”字憋在嘴里,然后愣住了。
对面温润的声音顿了一下,试探道:“在吗?”
风澈瞬间明白过来,这传音符寻的是灵府气息,并非身份令牌,他如今隐藏气息,因此这道传音符才在空中飘荡,许久不能确定是否应该接通。
原来不是故意浪费他的时间。
原来这不是来找迟斯年的而是找他的。
原来是姜临想他了。
风某人如此不要脸地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一想到这些,几日劳碌致使的疲惫一扫而空,就连被那群傻乎乎的弟子气得烦闷的心情也瞬间变得极好。
迟斯年狐疑地看着他,发现对方刚刚还暴怒的表情现在已经缓和了下来,甚至还挂上了一丝甜蜜的笑。
明明是锋利冷淡近乎刻薄的脸,偏偏笑成了一朵花。
迟斯年看着自己看了一百多年的脸做出如此不堪入目的表情,心痛不已的同时,更止不住地好奇。
谁这么有魅力,让那个不做人的狗东西笑得像个傻子啊?
他向前探出身子,企图听得更清楚些。
风澈对着传音符温温柔柔地“哎”了一声,察觉到他的动作,回眸对着他甩了一记眼刀,目光凶狠带着威胁,抬手就补了一个隔音结界。
隔音结界屏蔽的水雾升腾起来的时候,风澈转身轻轻捧起传音符,表情恢复了刚刚的温柔。
他笑眯眯地说:“刚刚有个傻子偷听,已经屏蔽啦。”
迟斯年:“……”
不给我听八卦也就算了,当着人面骂人傻子是什么意思?
*
隔音结界彻底封好之时,风澈对着传音符轻轻唤了声:“姜临?”
“嗯。”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伴着那边的风声,透过传音符沙沙作响,杂糅在一起,让风澈忍不住想到,此刻姜临站在乔木松柏间,垂眸对着传音符低低应了一声,薄唇轻启喉结微动,一阵风吹来,飘带与树叶向后翻飞……
风澈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句,真好看,高低拐到手。
他想起临行前姜临对他说的话,期待地问道:“你得到名额了吗?”
姜临那边沉默半晌,然后回答道:“没有,但我会进来的。”
他低低的声音似乎透着落寞,但尾音又落得极重,像是在安慰,也像是在许诺。
风澈心想姜疏怀那老头,一意孤行惯了,不让谁来就绝对不会让来,说不定在大殿上老匹夫又像平日里那样欺负辱骂姜临,那群儿女又跟着嘲讽……
他自己脑补了半天,心疼得要死,觉得姜临受了不少委屈:“没事的,为风瑾改命本就是我一人之事,若你出手反而会影响到你的命途,与其让你观战心焦,不如不来舒坦呢。”
姜临低低笑了声:“没事,我可以隐瞒身份进来。”
风澈怕他逞强,刚想再安慰两句,姜临的声音已经传来:“风澈,姜家少主或许没法和你一起共进退,但姜临想和你一起。”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和柔软:“别再推开我,风澈。”
风澈张了张嘴,一时失声。
这几日被繁忙的事情压下的思念在此刻轰然爆发,还带着他隐藏许久无法说出口的爱意,汹涌而至的情感把他的心包裹。
他听见自己震如擂鼓的心跳,与急促的呼吸同频共振,让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只能闭上眼:
“好。”
两人无言许久,刚刚恨不得挂断所有传音的风澈抓着手里的传音符发呆,只听着姜临呼吸的声音,就觉得对方已经在近前。
终于,风澈听见对面的姜临叹了句:“风澈,明日我会来。”
风澈点点头,突然意识到这是传音,匆匆忙忙又答了句:
“好。”
*
风澈等了一晚上,第二天清晨就跑出来四处巡视,四周弟子被他看得心慌,只能偷偷用传音道:
“迟师兄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平时迟师兄就看不惯我们工作,今天是因为各家都来了,不放心吧。”
“可迟师兄最近几天不是说,辰时以前戌时以后是他的休息时间,绝不会出来管事的吗?”
“你忘了,迟师兄先前可是日日不休息的劳模,如今是休息够了吧?”
“但是这几天迟师兄虽然不凶了,但是说话真的渗人……”
“嘘嘘嘘,怎么说话呢,忘了前几天说迟师兄的都被他打了一顿吗?”
风澈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看那几个偷偷传音消极怠工的弟子。
那几个弟子瞬间作鸟兽散,一溜烟跑回去做自己的工作了。
风澈瞟了一眼,心想,罢了,等会儿就要见到姜临,难得心情好,大发慈悲不骂他们了。
各家的飞舟逐渐降落,门口接待的弟子一个个将各家家主和弟子领进来。
风澈站在院落里假装监工,实际上是准备在各家面前混个脸熟,观察他们对风瑾记名弟子的态度如何。
风澜对迟斯年的招揽尚未外传,纵然长老院心知肚明,但毕竟是风家秘辛,也是风澜谋反中的一环,因此各家对迟斯年的态度,几乎可以代表对风瑾的态度。
是支持风家嫡系继续执政,还是赞成风澜谋反,他需要清楚各家的态度,以此来辨别未来形势。
他此刻正想着,夏鸿鹏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了拱门处,夏笙辞还有几个弟子跟在后面,走到风澈面前,见到他身上代表内门弟子的云纹和令牌,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
风澈俯身对着夏鸿鹏一拜,随后抱拳回礼,起身看见夏鸿鹏目不斜视,似乎对他的礼节颇有微词,连看都不想看。
风澈也很无奈,毕竟他被惯着长大,没学什么礼仪,这两天和迟斯年恶补许久,才堪堪达到如今的地步。
反正他觉得这已经算得上他本人能做到的最高礼遇了。
不同于夏鸿鹏的不悦,夏笙辞倒是笑眯眯地对着他喊了句:“迟兄别来无恙。”
风澈点了点头,余光中瞥见夏鸿鹏的神色中倒是没有对夏笙辞与他搭话的不满。
他自知夏家重视长幼尊卑,封建礼教束缚严重,这些在他心底万般唾弃的教条,莫名其妙成了夏家的支持风瑾为正统的理由,如今一想,还真是五味杂陈。
拜别夏家,楚家随后就到。
楚凌风风火火地领着子弟走进来,衣摆烈如明霞,扎眼至极,进来就让手下子弟朗声问:“我楚家少主何在?
风澈迎上前去,回答道:“这会儿已经在家主配备给诸位的殿内等候了。”
楚凌听了这话神色微微缓和,此刻才顾得上看了风澈一眼,面露不悦:
“扣押我儿可是你们家主的主意啊?”
风澈垂眸,笑道:“这几日琼浆玉露供养着,令郎修为渐长,何谈扣押一说?”
楚凌见他没落入话中的圈套,面色沉沉,就领着众弟子离去了。
风澈经此一下,心想着楚凌恐怕是风澜一派,否则以她爱憎分明的性格,断然会对支持一派亲厚至极,如今如此冷淡,实在是很难不让人知晓她的立场。
楚凌那身修为甚是棘手,若是风澜谋反那日出手……
他不知自己可不可以拦得住。
他正想着,姜家才姗姗来迟。
姜疏怀站在门口,冷冷一扫,然后才缓步走进来。
身后跟着的是姜启,风澈甚至在队伍里看见了姜思昱和季知秋,还有一大堆仆从浩浩荡荡地跟在后面,一眼扫过去,黑压压一片。
姜疏怀这老匹夫,走到哪都是要有人伺候的,他的儿女自然也是如此做派,仆从众多倒也不足为奇。
但风澈在乎的是,那群黑压压的人群中,有姜临。
姜疏怀看也没看他,像是丝毫不把风瑾记名弟子放在眼里,径直向前走,风澈也懒得搭理那老匹夫,他此刻正忙着筛选过去的人群,恨不得立刻找出姜临。
一个个人从他面前经过,风澈面无表情,神色冷硬,直到缀在后面的一人侧眸看过来。
那双幽邃的眸子对上茶色的双目,一个深沉似夜空,一个剔透如琉璃,对方的脸映在其中时,时空都仿佛静止。
风澈的心跳慢慢加速,耳边的风声渐小,只留下姜临那句传音:
“我来了,风澈。”
双方肩膀交错过去,风澈背对着他,轻轻地抿嘴笑了一下,又因为顾忌自己此时的身份,压了下去。
“我知道。”
【作者有话说】
我傻儿子自己脑补挺好,年轻就是好啊,想象力丰富,不像我,已经被榨干了(bu 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