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临盘膝而坐,将神识分裂出一缕,向着外界探查而去。风澈也跟着坐下,紧随其后开始搜寻全城。
分裂一缕神识并非神识外展,前者较后者更为灵敏,足以在旁人察觉的时候提前规避对方的探查,但后者更安全,因为分裂神识之后全部精力几乎都会用在探查在外的那缕神识上,不易发现身边的情况。
眼下,风澈神识站在高空视角开阔,感受到姜临就站在身边,心照不宣地分工完毕,一人一侧开始排查各家各户的问题。
夜里的烨城静悄悄的,几乎没有人外出,只有昨日刚进城的几个不知深浅的凡人,这会儿正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着,似乎在找什么。
风澈看了一眼,感觉他们像是喝醉了,迷迷糊糊地走两步后,甚至还屡屡撞墙,索性没去关注,开始留心那些城内的修士。
他搜寻半夜,也没察觉出城中那些修士有什么怪异之处,甚至运转周天都没有顿涩之感,若不是晏星河说听见了鸣音,他真的怀疑是不是自己太疑神疑鬼了。
过了半夜,他察觉到本体那边有人在拽他。
他立刻回神,把精力分回大半,刚一睁眼打算问话,姜临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
静寂的黑夜里,他幽邃的眼里闪动着异色,传音适时在风澈耳边响起:“听见了吗,有箫声。”
箫声?
风澈仔细分辨半晌,才隐隐地听到了细细的呜咽之声,悠长凄清,余音绕梁,引得他不禁愣了愣神。
若不是姜临提醒,恐怕就算他注意到了,也会觉得那是什么人在晚上哭嚎。
毕竟风二世祖虽然爱好广泛,但是有些方面真的一窍不通,在未来之景中,他能辨识出地上的半截箫管,就已经算是超常发挥了。
其实一旦真的发现声音存在,就会愈发觉得无法忽视,风澈默默听了一会儿,惊悚地发现神魂又开始不稳,仓促间只能把神识收了回来。
他甫一回魂,汗水自脸侧滑落,砸在手上被他偷偷地握住。
姜临有所察觉,松开捂住风澈嘴的手,揽过他的肩,低头看过来:“怎么了?”
风澈面露难色,传音中的语气有些沉重:“这箫声不对劲,听久了有种神魂激荡的感觉。”他咽下一口浊气:“自我复生归来,或许是受灵府附近那道咒法屏障影响,神魂常常有不稳固的情况。”
姜临点点头,为他细细拭去汗水:“不会有事的,咒法屏障的问题……我会想尽办法帮你解开……”
他后半句声音太低,几乎是喃喃细语,风澈没听清,却被隔壁的响声激得猛地站起身。
“咣当——”似是木头落地,与厚重的地板撞击,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动。
“坏了,晏星河听力远超旁人,他听箫声的时间肯定比我们久多了!”
风澈拽住姜临的手,飞速挪移到门口,手刚刚搭上门扉,注意到门外掠过一道轻盈的影子。
什么人?
风澈神识一扫,没抓到对方的踪迹,他面色一变,立刻开启“缩地成寸”到了晏星河屋里,还没等看清晏星河在哪,险些一脚踩到地上的琴布,被姜临扶了一把,齐齐靠在墙边。
他半个后背靠在姜临的胸/膛上,腰被一条手臂紧紧地揽着,肌/肤/相/贴,风澈手向后撑着想要起来,衣料摩擦的声音太大,他一时不敢动弹,姜临瞥了他一眼,另一只手按住他的下巴,轻轻向门侧转去。
风澈强忍着下巴上一下一下摩挲的压感,甚至对方还得寸进尺地碰了碰唇,探进嘴里,轻轻地jiao了jiao。气得风澈给了姜临胸膛一下,那只作乱的手才委屈巴巴地缩回去,传音也像淋了一盆酸水:“好痛……”
风澈一阵无语:“别装了,严肃点!”
姜临面露无辜:“可是真的很痛。”
风澈懒得理他,翻了个白眼,自己把头转过去,看向门口。
方才那声沉闷的声响已经找到了罪魁祸首,原来是屏风倒了砸在了地面上,因此风澈不受阻碍地看见了四敞大开的房门,以及……站在门口的晏星河。
他像是听到了风澈这边的声音,微微侧过头往这边看过来,风澈与他对视,发现里面的瞳孔已经失去了聚焦,黑漆漆的像是完全丧失意识了。
方才还颇远的箫声再次拉进,声音也比以前大了,晏星河僵硬地掉过头,开始向前踉踉跄跄地走去。
看着他的步态,风澈才知前半夜发现的那几个凡人,并不是醉酒或者搜寻草药,而是受了箫声蛊惑。
这箫声,在无声地状态可以影响修为较低的凡人,而有声状态针对修士,箫声越大蛊惑的程度越高,因此晏星河才会在箫声可听的时候开始出门。
姜临偷偷给他传音:“不要出声,看看箫声要将他引去哪里。”
风澈点点头,接过姜临递过来的隐身符贴上,又开了一个兑位遮掩气息的法阵,才一步一步跟在后面。
晏星河下了客栈,或许是修为本身就高的缘故,他几乎是几步一顿,直到箫声骤然加重了音量,他才肯再次挪动脚步。
天际初白,像是察觉到时间不够了,箫声开始越来越响,引导着晏星河向前加快脚步,他最开始顿涩的步伐也逐渐变得矫健似正常人行走。
纵然屏蔽了听觉,箫声的存在感依旧很强,像是直接在灵府中奏响,风澈头痛欲裂,“何夕”在脑海里一声一声地响着,极力压制着箫声对他的影响。
姜临也有些恍惚,死死揪住风澈的衣袖,仿佛这样能缓解箫声对他的控制。尽管自己也很难受,姜临缓了一会儿,伸出手制止住风澈砸脑袋的逼自己清醒的行为:“你先回去。”
风澈咬咬牙,望着天际,豆大的汗珠顺着眉骨往下,落在他睫毛上,又滑进眼眶,让他眯起了眼:“天快亮了,那人也急了,一会儿看见吹箫人时,我怕你一个人应付不来。”
姜临看着泛起金粉色朝霞的天幕,叹息一声,没再劝风澈回去。风澈当他无声地同意了,刚想抬手拍拍他的头,前方的晏星河忽然脚步一顿。
风澈瞬间侧眸,视线里,小巷边的高墙上,那女子站在上方,高束的马尾随风飞扬,凌厉的眉眼失了几分灵动,面无表情地吹奏,指尖在翠绿的箫管上跃动,蛊惑人心的音符便从这里传来。
风澈认识那张脸,正是晏星河的师姐——晏星染。
风澈一跃而起,抬指阵成,“缩地成寸”没等踏出,原本看似陷入浑噩的晏星河比他动作还快,向前一扑,直接拽住了自家师姐的裙角:“师姐——”
晏星染眉眼一动,像有什么挣扎而出,又飞速死寂下来。她箫声一转,直接斩断裙角,转身就走。
风澈也一阵风似的追过去,给姜临留下一句:“看着点晏星河,别让他发疯追上来……”
晏星河拼命想去追上二人,然而音修没什么代步的手段,只能在后面高声喊:“师姐?!!”
他追了几步就跪坐在地,看着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慌忙爬起来看向身后的姜临:“你快去追他,我怕他遇见危险。”
姜临抽出“无渡”盯着他:“你知道什么?”
晏星河平静的神色终于崩坏,露出了痛苦,一开口,就已经哽咽出声:“那人不是我师姐,只是长得一模一样而已……”
姜临面色一变,踩上“无渡”化作一道流光。
在他身后,晏星河定定地看着远方,良久垂下眸,苦笑一声。
他像是在和谁说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师傅,你说师姐还活着吗?”
“你总说她死了……”
“魂灯还亮着呢……我不信……”
*
风澈一连追了几条街,每每感觉可以抓住晏星染时,对方都从指尖溜走,直到最后一次,晏星染停在前方笑意盈盈地看他,单手执着箫管,转了一个漂亮的弧度,指向他的灵府:“你也来找师姐”
风澈立即终止住“缩地成寸”的继续前进,晏星染在他面前化作一道飞灰四散开来,半空中悬浮着一道紫色的诡异纹路,隐隐中带着让人探究的神秘之感。
风澈刚想去看看是什么,姜临终于赶到,猛地抓住了他的手。
“别碰。”
他眼眸中的犀利肃杀几乎化作实质,扫视一圈后,手还在死死地扣着风澈的手腕。风澈被他握得发麻,不自在地扭了扭,姜临才恍然回神,仓促松开了手。
白皙透亮的皮肤印了一圈通红,方才指腹按压处甚至有些发白,这会儿接触到空气,瞬间就肿起来了。
风澈没等说话,姜临看了他发肿的手腕,瞬间回神,眼泪吧嗒吧嗒开始往下掉:“对不起,很疼吧,我刚刚疯了……”他凑上前捧住风澈的脸,仔细观察那双茶色的眼睛是否透亮依旧,最后颤抖着吻上风澈的眼尾:“没事,没事……”
风澈有些懵,灵力一转手腕已经好了,姜临还在拿指尖一下一下地摸,仿佛这痛觉绵长得很。
“没关系的,我一点事都没有,别哭了。”风澈摸摸姜临的头,一声一声地哄:“这是咒法么?”
姜临抹抹眼泪,不放心地瞥了风澈手腕好几眼:“是咒法,这是我……之前和季知秋打斗时,他施展过的咒法。”
风澈回眸看着那些纷繁的紫色纹路,眉头微蹙:“所以说他也来了烨城?”
姜临攥紧风澈的手,垂眸看不清神色:“不如说他引我们来烨城。这咒法凶险阴毒至极,碰触后,不搅碎眼球捣坏脑子钻入骨髓誓不罢休,若你碰了,后果不堪设想,他想害你……”
风澈点点头,早有预料:“伊烨,季知秋……既然他已经承认自己就是伊烨,烨城也与他脱不开干系了。”
姜临挥剑利落地斩断那道咒法,领着风澈回去找晏星河:“他知道那不是他师姐,刚刚已经和我承认了。”
风澈挠挠头:“我追得太快,他来不及说正常。”
姜临顿住脚步,声音冷下来:
“风澈,你太信自己的异眼了,我不知道你在卦象中看见了什么,但至少对他留三分戒心。
纵然他这副谦谦君子的模样,看上去没什么坏心思,不过单单从刚才的状态来看,他明明没有被控制,还是一路装到了天亮——滴水不漏,城府颇深。
只要懂一点风家局势的人,估计早就猜出你的身份不简单,更深一点想,恐怕早就知道你在想给人改命了!”
风澈闻言别过脸,盯着脚尖,有些心虚:“你知道我要给他改命了?”
【作者有话说】
晏星染留下的咒法就是姜临教给季知秋的那道啦,姜临知道这个东西会捣碎眼珠,所以他很害怕风澈被伤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