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五日这场安邑之战,堪称近些年来最激烈、最惨烈的争战,哪怕是前两年的东梁之战都无法比及。
据战后双方统计,这场攻城战秦梁联军与魏军共计伤亡超过十五万,阵亡率接近四成,双方有足足近六万名士卒丧命,这还不包括那些重伤但尚且咽气的伤卒。
其中,秦梁联军占伤亡比例的六成多,战死三万余、伤者达五万,一场攻城战几乎将十万大军全部陪了进去。
就连韦诸、伍康二人率领的一万少梁弩兵,亦战死二千余人,伤四千多人。
要知道他们可是弩兵,受到嬴虔出于各种考虑的特殊关照,按理来说伤亡几率要远比秦军少的多,可即便如此,这一万少梁弩手依旧受到了对他们而言堪称巨大的伤亡,更别说秦军。
黄昏前后,待庞涓沉着脸下令暂时收兵撤退时,安邑城上城下,遍地都是秦、梁、魏三军的尸体,城外的尸体,竟堆到堪及城墙一半的位置,而城上更是被尸体堆得无立足之地。
待魏军撤退时,秦梁联军的士卒瘫倒在城上,身前身后,全是尸体。
积血或因为落差向石阶方向流淌,或者顺着缝隙向城墙内渗透,以至于从城外远远看出,安邑的城墙好似渗出了丝丝殷红,令人不寒而栗。
“战胜了!”
“魏军败退了!”
诸秦将的卫士们,带头振臂欢呼,试图借此激励士气,然而回应他们的秦梁联军士卒却是寥寥,就连作为主帅的嬴虔也没有庆贺的心情,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到了东城门楼内,揉着额头等待战后的伤亡统计。
他预估今日的伤亡绝对不会少,可让公孙贾将死三万余、伤五万余的统计数字摆到他面前时,他依旧感觉头晕目眩。
一场仗,几乎打没了他十万大军。
好在魏军那边的伤亡也不小,嬴虔预估死两万、伤四万余的伤亡还是有的。
虽然这战绩乍看不尽人意,但考虑到庞涓麾下十七万大军中有七万武卒,且战后秦军兵将也在城上城下发现了不少魏武卒的尸体,可见交战双方最后落到这等伤亡数字,其实魏军也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否则庞涓最后撤军时也不会沉着那张脸了。
但不可否认,这场仗令嬴虔麾下秦军元气大伤,魏军那边则相对好一些,毕竟有整整七万的兵力差距。
“我军的弩手”
“伤亡惨重。”
“”嬴虔揉了揉胀痛的额角,又问道:“少梁的弩兵呢?他们的伤亡情况如何?”。
公孙壮拱手禀道:“初步估计战死二三千、伤者四千人以上。”
“这么多?”嬴虔微微一惊。
要知道,考虑到与少梁的和睦关系,也是考虑到这支少梁弩兵的重要性,他事先已嘱咐麾下各将关照少梁的弩兵,必要时宁可牺牲他秦军步卒,也尽量要保留这支弩兵,毕竟去年石门山战役,嬴虔已经吃够了没有远程兵种的苦头,与其说是被十几万魏韩联军击败,倒不如说是被韩国那一万弩兵打地失去了心态。
而此次魏军有整整四万弩兵,这还不包括那些可以临时充当弩手的魏武卒,拥有着绝对的远程优势,倘若这一万少梁弩兵也伤亡惨重,岂不是要再次上演去年石门山战役的溃败?
多?
公孙壮眼眸中闪过一丝异色。
对比他秦军的伤亡,那支少梁弩兵的伤亡如何谈得上多?
不过考虑到那些少梁弩兵今日与他秦军并肩作战,无人畏惧、更无人溃逃,协助他秦军抵挡至最后一刻,他倒也释然了,用带着称赞的语气说道:“少梁人的勇气不亚于我秦卒,有几次魏武卒攻上城墙时,那些少梁弩兵为避免城上通道堵塞,并未后撤,依旧端着弩朝对方射击,甚至有人拾起我军士卒的兵器作战,是故”
“唔。”
嬴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毕竟公孙壮所说的这些,他其实也曾看到,只不过当时混乱,且少梁弩兵也穿着他秦军的甲胄,因此很难确切地区分罢了。
入夜后,嬴虔带着诸将慰问了麾下的联军士卒,率先探问的便是韦诸、伍康率领的少梁弩手。
在见到嬴虔时,韦诸与伍康表现地很平静,因为他们也知道,对比秦梁两军的伤亡,事实上嬴虔已经在暗中照顾他们了,只能说今日魏军的攻势实在是太凶猛了,哪怕是秦军也护不住他们。
正因为心态如常,韦诸、伍康二人罕见地向嬴虔提出了一个建议:“魏军的弩手众多,战死的弩手应尽快得到补充,同时加紧储备箭矢,以待下一次的战争。”
嬴虔深以为然,问韦诸道:“少梁能再派援军么?”
“这个”韦诸犹豫道:“这个我无法做主,需请示少梁了。”
“等不及了。”
嬴虔稍稍思忖了一下,正色对韦诸道:“我授命你二人收拾城内城外的弩具,尽快补充弩手,至于人手,你二人可以在我麾下军中挑选,另外,我军的弩兵也暂时并入你二人麾下。”
“”韦诸、伍康面面相觑,有些意外于嬴虔竟放权给他们两个外人。
事实上嬴虔也是经过考虑的,毕竟他五千秦军弩手此番伤亡殆尽,只剩下了近千人,这点人能有什么用,还不如并入韦诸、伍康麾下因为他知道韦诸、伍康绝对不肯让少梁的弩兵并入他秦军弩手的编制中,那就只能反着来了。
毕竟迄今为止少梁军队的表现,都让嬴虔十分满意,他倒也没必要防着,当即就授命韦诸立刻补充弩手,而伍康则负责回收箭簇,储备箭矢,其余秦军兵将给予协助。
看着韦诸与伍康抱拳而去,公孙壮走近嬴虔,低声说道:“虔帅”
“无妨。”
嬴虔摇摇头道:“少梁人还是值得信赖的。”
“不是。”
公孙壮笑了一下,摇头解释道:“我想说,要与庞涓的魏军对抗,我军的兵力还是太少了”
嬴虔恍然,点头说道:“栎阳已经前后征召了十万兵力,我已派人调遣援军”
“还有少梁。”公孙壮低声补充道。
“少梁?”嬴虔皱了皱眉,摇头说道:“少梁国内,眼下总共也就万余兵力,不但要看押两万余魏军俘虏,还要防着魏军偷袭”
别说少梁不会答应,他也不认为从少梁调兵是明智的主意。
要知道目前的情况,少梁若崩了,那他秦军也守不住河东。
“虔帅误会了。”公孙壮摇摇头说道:“我并非是要少梁派遣援军,我只是觉得,少梁可以给我军打造一些弩具虔帅您也知道,少梁去年八个月就打造了一万把弩具,虽然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倘若少梁真能以这样的速度打造弩具,那么今年这六个月,少梁恐怕也打造了可观的弩具虔帅不妨派人与少梁交涉,让少梁将这批弩具运至我军。”
这一句话,可谓是点醒了嬴虔,后者连连点头:“我立刻就派人与少梁交涉。”
然而就在次日,还未等嬴虔派出的使者抵达少梁,李郃就带着二百陷阵士、四百少梁奇兵回到了安邑。
看到城内遍地伤卒、城外遍地尸体,李郃亦是面色微变,向一名秦军百人将询问了情况,这才得知他不在安邑的时候,庞涓率十七万魏军对安邑发动了猛攻。
就当他想要找韦诸、伍康询问他少梁军队的伤亡情况时,嬴虔的卫士找到了他:“子梁大夫,虔帅有请。”
于是李郃派李应等人去打探情况,仅带着狐贲来到东城门楼,与嬴虔相见。
“虔帅,进城时我听说庞涓率军攻打安邑?”
“别提了,这一仗让我军元气大伤,好在安邑勉强是守住了来,坐,我正好有事与你商量。”
“哦?”
在嬴虔的邀请下,李郃在楼内入座。
旋即,嬴虔就将公孙壮提醒他的事告诉了李郃:“魏军有四万弩兵,更有数万可以充当弩兵的武卒,而我联军目前仅一万多把弩具,不足以与魏军抗衡,我猜少梁今年肯定也打造了不少弩具,希望匀一些给我军。”
卖弩给秦军,这在李郃看来可比他少梁直接派弩兵划算多了,李郃一口答应:“虔帅想要多少?”
嬴虔也不掩饰自己的胃口:“有多少要多少。”
听到这话,李郃略有些无语,随即正色说道:“这样,我先做主划给贵军五千把弩,然后每两个月,再给贵军至少一千把。”
“有点少”嬴虔看似并不是很满意。
李郃闻言宽慰道:“我国的墨者带了不少学徒,不过目前都是生手,等他们熟悉了工艺,数量翻两番都不是问题。”
嬴虔这才满意,点点头说道:“还有弩矢,我知道少梁储备了大量的弩箭,连三岁小儿都会打磨箭矢,我要一百万支。”
“没问题。”
李郃表情古怪地看着嬴虔,意有所指地说道:“问题在于,虔帅打算拿什么来交换这些弩具与箭矢?”
嬴虔摸着下巴试探道:“待此战过后,我将汾阴、岸门二城也划给少梁”
李郃微微摇头:“我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目前我少梁只要精耕细作,国内的土地足以养活举国的国人,想要皮氏也只是想便于与上党郡贸易,对汾阴、岸门并无想法”
嬴虔皱了皱眉,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李郃抬起双手,做了一个弯弯角的手势。
“耕牛?”立刻反应过来的嬴虔皱着眉头当场拒绝:“那不行,我大秦也缺耕牛。”
“不止是牛,猪羊马也可”
“马?”
当李郃看向嬴虔的同时,嬴虔也颇有深意地看向前者。
不可否认耕牛是重要的战略资源,而马同样也是,尤其是战马,一般而言是不会向他国出售马匹的。
但少梁
嬴虔认为可以破例。
想了想,他正色说道:“十弩换一羊,二十弩换一马,战马五十弩,耕牛百弩。”
“你这也太心黑了。”
李郃不满地说道:“二弩一羊,五弩一马,战马十弩,耕牛二十。”
“你比我还心黑!”
嬴虔瞥了一眼李郃,随即权衡说道:“这样,你我各退一步,耕牛百弩、战马五十弩我不会更改,但羊跟驽马可以按你所言,如何?”
“成交!”
李郃爽快地答应了。
固然这是从秦国得到优质战马与耕牛的绝好机会,但其实李郃最想要的,还是秦国西部戎人部落最常见的羊,以解决他少梁国内吃肉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