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台当真是英雄,未能说服此人,真是可惜……”
当孙坚气愤地下令杀死那些闽族的大战士时,被神秘斗篷人用道门遁术救走的许昭正站在会稽山的山腰,遥遥眺望着那遥远的会稽城。在他身后,那位将全身裹在黑色斗篷当中的神秘人发出桀桀的怪笑。
“孙坚坏了你好事,你还如此推崇他,真是怪哉。”
“一事归一事罢了。”许昭叹了口气,带着无限惋惜说道,“若是我适才能说动孙坚,那才正是大汉气运已尽。只是不想……似孙文台那般英雄,竟对大汉如此愚忠!……惜哉!”说罢,他仰头望着夜空喃喃叹息道,“子不孝,父亲留下的基业,已被我衰败如斯。”
斗篷人嘿嘿笑了几声,低声问道,“许韶大人打算舍弃尊父的名号么?”
许昭,不,应该是许韶沉默了片刻。或许世人不知,其实真正的阳明皇帝许昭,早在数年前便已病故在会稽,此后在会稽军民面前抛头露面的,其实是许昭的亲子许韶。为了达成父亲击败扬州刺史臧旻这个老对手的临死前夙愿,许韶长年以来一直都扮演着他父亲许昭的角色。而如今,由于单福、孙坚这两个计算之外的人物的出现,他父亲许昭所遗留下的力量,已差不多被许韶挥耗殆尽。
“孙文台既然攻克会稽,为了动摇广陵郡内的我军,想必会大肆传开‘我’的死迅……待消息传到广陵郡内,我方将士必定受到影响,毕竟他攻下会稽是事实,稍微查证便知真相,无法改变……罢了,就当是趁此良机,叫我父得以‘安息’吧。”许韶闭着眼睛微微叹息道。
“且不知许韶大人接下来有何谋划?”斗篷人问道。
许韶闻言望了一眼斗篷人,稍微思索后沉声说道,“孙坚之事令我明白,天下尚未对暴汉彻底失心,依然有不少豪杰心甘情愿愿为汉庭效力,若举反旗,必遭围剿。今日有一个孙坚坏我好事,那么下一回,必然还有另一个孙坚出现令我一事无成。……祖父与父亲两代,竭尽全力尚不能动摇汉庭根基,足以证明这条路并非捷径。……此番吴郡饱受动荡,数以千计的官员因我而死,虽然有些过意不去,但也因此空出了许多官职来……”
“原来如此。”斗篷人好似听明白了什么,似笑非笑地说道,“许韶大人打算暂时雌伏么?哎呀,这倒是有点令我头疼了……”
“尊使是头疼这样一来就没有为贵宗吸引汉庭注意的目标了么?”许韶冷笑连连地望着斗篷人,继而自顾自地说道,“吴郡乃江东豪门林立之地,前番我军虽拿下吴郡,且仍未损及那些世家豪门的根基……那份底蕴,不得不叫人佩服。依我所见,要得扬州,则必先谋划吴郡。我打算去弄个正经的身份,向汉庭任官于吴郡……”
斗篷人当然明白许韶这是见起兵反汉遭到了围剿,因此寻思着另辟跷径,以出任吴郡紧要官司的方式来逐步架空汉朝对吴郡的控制,最终达到将整个吴郡、甚至是整个扬州牢牢握在手中的目的。
“不知许韶大人有何计划?”
许韶稍微思忖了一下道:“尚书郎许靖许文休与我有旧,我欲更名前往投靠,托他代为向汉庭举荐。……唔,我有一颗在汉庭价值三千金的贵重脑袋,就叫许贡吧。(贡是头的本字。)”
“……”斗篷人望了一眼许韶,沉默不语。
他很清楚,尽管眼下的许韶看似是失去了一切,但是实际上,许韶还握有一柄利器,那就是会稽山南闽族山民的无条件支持。拥有闽族山民支持的许韶,就算今日失去了所有,明日仍然能够东山再起,这才是斗篷人搭救许韶的真正原因。
拥有闽族山民倾力支持的许韶,无疑会成为汉朝那庞大身躯下的一颗毒瘤,只要他还活着一日,汉朝就别想高枕无忧。正因为这样,斗篷人与许韶说话时十分客气与尊重,与对待申荥那种可有可无的小棋子截然不同。
“许贡呐,是个不错的名字。……那敝人就恭祝许韶大人,不,是恭祝许贡大人此番马到成功了……”斗篷人桀桀怪笑着,整个仿佛烂泥般缓缓融入山体,顷刻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许韶,不,应该是许贡,他瞥了一眼那斗篷人消失的位置,继而负背双手仰视着星空。良久,他长长吐了口气,喃喃道:“与虎谋皮……果然不轻松呐!此番输了也好……”
……
数日后,正如许贡所预料的那样,明明会稽之行未尽全功的孙坚,在凯旋回到朱家镇后,却立即放出了‘贼首阳明皇帝许昭已死’的消息,想来这是军中大佬们打算对海陵、盐渎、射阳、高邮等地的叛军动手的征兆。
这是计谋不假,可是这事对张煌等人却有着无法估量的影响。此番他们跟随孙坚奇袭了会稽,真不知有多少人会对此眼红。
想来,这其中便有丹阳兵。
毫不夸张地说,这段日子丹阳兵的处境可不乐观,虽然前段时日他们是战则必胜,可归根到底,那只是因为孙坚在每场战斗的开场便奋力斩杀了叛军的领兵大将,使得其余的叛军无心恋战罢了。说到底,那些场胜利孙坚至少占七成功勋。
然而心有傲气的丹阳兵们却不这么看待,虽然说他们也尊敬孙坚的武力,但是在心底,他们或有或少地胜利归功在自己身上。本来倒是没什么,毕竟以孙坚的大度不可能会因为几个小卒的话而生气。但是后来孙坚奇袭会稽一行,却使得骄傲的丹阳兵被叛军狠狠扇了一个巴掌:任五军屯第二战,近五千丹阳兵在太守徐夤的指挥下,竟未能攻克军营,反而被叛军代指挥主帅宫酆杀了一阵,折损达到五百之数。
宫酆自然是叛军中厉害的人物不假,可丹阳太守徐夤这位老将莫非就及不上孙坚?当然不是,要知道徐夤虽然老迈武力已远不及孙坚,但是他多年领兵作战的经验,却绝非是孙坚可比。要怪只能怪丹阳兵在那几番胜利后一个个骄傲地仿佛要将眼睛移到脑袋顶上,哪怕是太守徐夤的戒律也视而不见,自高自傲地以为只要他们全部压上,叛军必然溃败而逃。结果,却是丹阳兵大败。
虽然说五百多人的损失对于有五千之数的丹阳兵来说只是十分之一而已,但是要知道,丹阳兵从未遭受过如此的损失。早先孙坚在的时候,阵亡率始终在数十人上下。五百人,这对于丹阳兵而言,绝对算是一场溃败。
不过这个现象倒是正应了单福当初的那句话:这等骄兵,不败都没天理!
这件事之后,谨慎的臧旻老爷子见老友徐夤这边似乎顷刻间拿不下任五军屯的宫酆,便再度征用当时已被划入后勤军的广陵军,由大将杨琦率领,协助徐夤,在鏖战了数日后,终于将作困兽之斗的宫酆击败。这回宫酆可没得跑了,被老对手杨琦大将亲自斩杀,而另外一位叛军大将缑辰,则死于广陵军中一名什长手中。那名什长叫做凌操,事后被提升为伯长。
这场仗,对于广陵军而言无疑是一场翻身仗,毕竟此战中叛军两名大将,前后都是死于广陵军之手,这使得军中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什么叫扬眉吐气?这就叫扬眉吐气!
宫酆是广陵军杀的,缑辰是广陵军杀的,叛军营门是广陵军攻克的,叛军帅旗是广陵军摘下的,仿佛这一仗广陵军占尽了所有的功勋,以至于丹阳兵捞到的,仅仅只是前一日的那一场溃败。
得知此事,回到朱家镇的黑羽鸦们在心底大呼痛快,尤其是李通、陈到,竟击掌庆祝,甚至于就连稍微老成的臧霸与太史慈二人亦露出欣然的笑容。看得出来,他们对那些打了几场胜仗就嚣张跋扈的丹阳兵实在没什么好感。
在回到朱家镇后,张煌等人先去拜见了他们的直属上官陈杞,向他表示祝贺。因为任五军屯的营门,便是这位骁将率先攻破的。
而祝贺之余,张煌代黑羽鸦众人向陈杞表达了退伍的意思,并且请陈杞代他们向上头呈报。
“海陵、盐渎、射阳、高邮尚有数万叛军为祸,你等却眼下就打算退伍?”
对于张煌等人的请辞,陈杞感觉很不可思议,要知道在会稽被他们一方攻破的当下,广陵郡内那些为祸的叛军在陈杞看来简直就是白给的军功,是个傻子都晓得在这个时候追击叛军无异于痛打落水狗,可张煌等人却置那措手可得的功勋不顾而打算离开?
面对陈杞的善意挽留,张煌向他解释了他们黑羽鸦欲往东郡一行的打算,并称这桩事是他们心中当务之急,不可耽搁。
听闻此言,陈杞这才点了点头道:“好吧,待会我会向大人提起此事。”
其实,张煌他们自己也可以去向臧旻请辞,不过因为眼下叛军尚未平定,他们也不好意思打扰臧旻罢了。
与陈杞说了一声后,张煌等人便告辞去找王卓以及韩虎。因为已经决定要离开广陵军了,黑羽鸦们打算好好与王卓以及韩虎吃顿酒叙叙旧,毕竟这两位都伯,是他们在广陵军中关系最好的人了,而这一走,就说不准什么时候还会再回来。对于这个交通并不便利的时代而言,有许许多多结识于军伍中的至交好友再分别后便终其一生也再没有见面的机会,若不能好好吃顿酒,任谁都会感到遗憾的。
大汉军伍禁止饮酒,但是在胜仗之后,领兵的主帅却会以庆贺胜利的名义赐下酒水,尤其是在冬天,这种现象愈加频繁。也难怪,毕竟冬天寒冷,普通的士卒凭借一身单薄的棉衣并无法驱走寒冷。这个时候就需要喝点酒来驱赶严寒,张煌以往还以为军中滴酒不沾,但是直到亲身经历过后他才明白,酒,实际上是军中必备的物资之一,因为它可以驱寒,可以壮胆。
果然,在张煌等人找到王卓、韩虎的时候,臧旻老爷子便已发下命令来,为近日来的胜仗庆功:一是庆祝孙坚奇袭会稽成功,并且顺利擒杀了叛军贼首许昭;二是庆贺任五军屯这颗钉子终于拔除。
值得一提的是,臧旻老爷子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打算,大肆地宣传黑羽鸦众人,尤其是张煌与单福二人。说任五军屯能如此快速地平定全赖张煌夜袭申荥,成功杀死了这名叛军主帅;说孙坚会去奇袭会稽更是全靠单福所献的妙计。
总而言之,臧旻老爷子是尽量往高处捧着黑羽鸦们,这叫黑羽鸦们不仅有些心慌慌。
“莫不是老爷子见咱这几日锋芒太甚,打算‘捧杀’咱?”李通怯生生地表达着他的胡乱猜测,结果却遭到了黑羽鸦兄弟们一致白眼与鄙视。
“人家是刺史,一州的首官,你算啥?一个小卒子而已,还需要人家去捧杀你?”
“就是说。很明显老爷子是打算替咱宣传一下名望……宣高,你怎么看?”
“我觉得叔公可能是打算重用咱……”
“我也是这么看,毕竟老大杀了申荥,而军师又替他们想出了奇袭会稽的妙计,这些臧家老爷子或许都看在眼里……可惜咱得离开了。”
除了李通以外,陈到、单福、臧霸、太史慈皆露出一副惋惜的模样。而事实上,他们的猜测并没有错,早在得知张煌斩杀了申荥的时候,臧旻便意识自己小觑了这群小子,更何况后来单福还献出釜底抽薪的妙计。更别说徐琨当时为了报答张煌救命之恩,以及对张煌面对申荥的招揽毫不动心的赞许,没少在臧旻面前说张煌的好话。
因此,臧旻老爷子便寻思着想提拔张煌看看,打算在平定广陵郡内的叛军后,提拔张煌为裨将,在战后则将其任命为县佐,即县丞的副职。
但是如此提拔张煌却有个问题所在,那就是资历,要知道张煌加入广陵军仅仅一个月左右,在此之前毫无名气、毫无建树,贸贸然提拔为裨将,未免会让人眼红。看陈杞、徐琨,他们都是殷富家境出身,并且在军中混到一定资历后才可提拔为裨将,而像张煌这种无根无凭的小家伙突然间担任裨将,臧旻也担忧他不能服众,因此,老爷子这回主动替他打响名气。而孙坚可能是也想到了一层,鉴于他对张煌等人的印象不差,因此也没有计较会稽之行的功勋被张煌分走一半的事。
但是臧旻老爷子却没想到,他思忖着提拔张煌等人,然而张煌等人却因为一桩事不得不提前离开,更没有预料到,今夜的军中将会出现一场变故。
“铛铛铛——”
“大人有令,因孙坚、杨琦、陈杞、张煌、单福、凌操……等人在前几日战斗中创下功勋,特发酒肉犒赏三军!……大人有令,因孙坚、杨琦、陈杞、张煌、单福……等人在前几日战斗中创下功勋,特发酒肉犒赏三军!”
一队队传令官骑着马敲着铜锣,将臧旻的命令下达三军,叫广陵军的士卒们再次激动起来。
撇开孙坚是富春县的县丞,既不隶属丹阳兵亦不隶属于广陵军不谈,而其他受到提名嘉奖的杨琦、陈杞、张煌、单福、凌操等人,皆是广陵军的士卒,这使得广陵军的心情继攻克任五军屯之后再次变得火热、亢奋起来。
“好小子,有你的!……若是吕老虎还在,他肯定会以你们为傲的。”
当王卓听到那些传令官的提名嘉奖后,他重重地拍了拍张煌的肩膀,摇头嗟叹。
张煌等人心底亦叹了口气。在他们这些日子的军伍经历当中,有许多人都称得上是他们的老师。比如说,王卓教会了黑羽鸦们与军中同僚的相处之道;韩虎教会了黑羽鸦们什么叫做武人的义气;徐琨教会了黑羽鸦们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袭敌军营寨;程普更是教会了黑羽鸦们枪贯螺旋这门绝技;至于孙坚,尽管他并未口传手教什么,但是他却让年轻的黑羽鸦们见识到,何为大豪杰的巅峰实力,让他们对天下豪杰的巅峰实力再次有了一个新的概念。但是无论如何,吕闵才是黑羽鸦们的军伍启蒙之师,他手把手地教了黑羽鸦们许许多多的经验。
“王都伯,眼下可是庆功的时候。”可能是见黑羽鸦们听闻王卓的话后心情有些低落,韩虎不露声色地提醒王卓道。
“对对对,我倒是忘了。”王卓点点头这才反应过来,举起一小坛酒摆在他与韩虎、以及众黑羽鸦们所围坐的圈子内,朗笑道,“今日哥哥借大人赏赐的酒水,权当为诸位兄弟庆贺、送行!”
“对!这个时候咱只要喝酒就对了!”韩虎这个莽夫想来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他也举起一坛酒摆在众黑羽鸦们面前。
眼瞅着那脑袋大小的小坛,即便众黑羽鸦们酒量都不差,心底难免都有些发憷。毕竟这一小坛酒只是开头罢了,王卓与韩虎身后那磊成小丘般的酒坛子无疑透露着一个讯息:这两位‘不怀好意’的都伯,很显然打算在今日将张煌等人全部放倒。
这也算是武人的相处之道之一吧,喝酒,喝烈酒,喝海量的烈酒!
[喝!]
在对视了一眼后,黑羽鸦们纷纷抱起了酒坛,毕竟明后日一别,那可真说不好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军伍里的弟兄,若不一同大醉一场,实在枉为了这份交情。
要说军旅内的生活窘迫,那实在是窘迫,有酒无菜那是家常便饭,这回还是臧旻老爷子好心,给部下们增发了一些腌肉、腌菜作为下酒的佐菜,要不然,恐怕张煌等人只能对坐干饮酒水了。不过就算有菜,军中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比如,在同坐的老资格老兵还未动筷的情况下,资历少的士卒只能陪着吃酒。
这不,在王卓与韩虎两个老资格的老兵故意‘使坏’灌酒的情况下,黑羽鸦们还未动一筷子的菜,便满饮了整整一坛子的酒。在王卓与韩虎哈哈大笑之余,张煌等人喝得饱嗝连连,脑袋已有些发晕了,甚至于李通连说话都已经含糊不清了。至于单福,喝了半坛便已求饶投降,惹来附近广陵军士卒的哄笑。
“哈哈,痛快痛快!……吃菜,吃酒!”武人的义气当真是无可厚非,在当初张煌与韩虎相互敌视之时,可从未想到他们有朝一日还能这样坐下来吃酒,而且气氛如此的火热融洽。
而待酒过三巡,这份气氛更是其乐融融,然而就在这时,张煌等人的身后,却响起了一声不和谐的声音。
“小子,你就是张煌?”
“……”
张煌附近圈子里的广陵军们,包括王卓、韩虎两位都伯,皆同时放下了手中的酒水,皱眉瞅着张煌身后那一干明显来着不善的丹阳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