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荀攸、荀公达!”
两个时辰后,张煌等人终于见到了荀攸这位论才识毫不逊色荀彧、荀悦、荀谌等人的荀家子弟。比起稍稍显得有些青涩稚嫩的荀彧,反而是荀攸这位辈分上的侄子看起来更显英气、精神。而最让众人吃惊的,还是荀攸下巴上那一簇寸长的胡须,更显成年男子的气质。
“你……你是荀文若的侄子?”李通瞪大着眼睛,一脸难以置信之色。
也难怪他如此惊讶,毕竟荀攸看起来要比荀彧大上几岁,再加上他久在朝廷任职,谈吐举止比起荀彧更加得体,给人一种谓之成熟的感觉。
荀攸闻言不禁泛起几分苦笑,毕竟年轻的荀彧反而是叔父的事,不止只有李通提及过,摇摇头,他苦笑着解释道,“文若在辈分上长于攸,无可奈何呀!……只能怪家父成婚过早呐!”
望着他故作愁眉苦脸的模样,张煌等人忍不住笑了出声。比起自律、规规矩矩的荀彧来说,荀攸更为平易近人,并且说话风趣、诙谐,毫无荀氏族人或朝中官员的架子,言谈举止让张煌等人如沐春风,以至于虽然才见面,就对这位仿佛邻家兄长般的荀氏俊才报以浓厚的好感。
待请张煌等人到居府大厅的期间,荀攸好奇问道,“算算日子,攸觉得几位小哥差不多前几日就应该到雒阳了,不想竟是昨日才到,莫非路上耽搁了?”
张煌等人闻言难免有些尴尬,其中与荀攸有过几面之缘的徐福讪讪说道,“路过雒阳以南的‘南三关’时,马车转弯时不慎撞坏了车轱,因此……”他口中的南三关,指的是雒阳以南的伊阙关、大谷关以及轩辕关。这三关非但是雒阳南面的屏障,亦是历史中朱儁与皇甫嵩抵挡颍川黄巾之首波才攻打雒阳的最大凭仗。
“你们走着来的?”荀攸啼笑皆非之余,不免暗暗称奇。毕竟,南三关距离雒阳还有很长一段路程呢,在当下天寒地冻、大雪风飞的天气下,张煌等人竟徒步跋涉从南三关走到雒阳,仅仅只延误了三两日行程,这让荀攸不由地感到吃惊。
只能说是荀攸不了解黑羽鸦在吃苦耐劳方面的忍受力,毫不怀疑就算将他们丢在万里无人烟的荒漠,这几个小子亦能徒步走出来。
“果然非等闲之人!”荀攸点点头赞许道,因为在他看来,他荀氏子弟是绝对没有这份毅力与忍耐力的,包括他荀攸。
可能是抵不住荀攸欣赏的热切眼神,张煌颇有些窘迫,连忙岔开话题,从怀中取出荀彧的亲笔书信,恭敬地递给荀攸。
岂料荀攸在接过书信后脸上露出几分玩味笑容,轻笑着说道,“文若挺喜欢你等几人的。”
黑羽鸦们不约而同地回忆起了在谈论到儒学时荀彧那古板而严肃的表情,不由得不寒而栗。
“何以见得?”张煌苦笑着问道。
荀攸也不解释,当着张煌等人的面拆开了书信,却见信封内仅仅只是装着一张白纸。
瞬间,张煌等人便明白了,同时也意识到了荀彧对他们的‘善意’。原来,荀彧是在听说他们要到雒阳来后,怕张煌等人不懂规矩在雒阳遭难,因而谎称有家书送至荀攸处,托付张煌顺便带来。可实际上,荀彧不过是请荀攸代为照顾张煌等人罢了。
原本张煌还在纳闷,若是没有马元义连雒阳内城也进不来的他们,怎么替荀彧送这封家书,而现在他明白了,所谓的家书只不过是一个幌子,荀彧本意就是让张煌等人去找荀攸寻求庇护而已。
[以送信的名义送了咱许多银票,还送了一辆马车代步,可结果,就连送信也只是一个幌子,荀文若早已替我等安排好了一切……这个人情可欠大发了。]
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的徐福、李通、陈到、臧霸、太史慈五人亦是面面相觑。
见张煌等人表情有异,荀攸笑着说道,“文若本就是急公好义之人,他助你等,也从未想过日后得到回报。在这,这一切于他,于在下而言,皆不过是举手之劳,诸位不必放在心上。”
[荀家子弟……果然是君子一个赛一个啊。]
听着荀攸那毫不做作的话,张煌等人对荀氏家族的好感更为浓厚。要知道,身为地位超然的士族世家,却如此平易近人的对待像张煌等庶民,若不是家教极好,品性优良,绝做不到这一点。他们不得不再次肯定,荀家与张煌等人曾经见过的那些横行霸道的士族,不可相提并论。
谈笑间,荀攸命府上的厨子准备酒菜替张煌等人接风,而他自己则与张煌等人聊了起来。
“其实啊,早在前几日,文若便派人送了封书信过来,信中提及叫在下对你等加以照顾一二……因此,在下算准了日子,到南城门去接诸位,不想几位小哥竟是从东城门而入,这实在是……”
“有劳荀大人了。”一听说荀攸竟然在雒阳南城门等了他们好几日,张煌不由地心生愧疚。
“诶诶,几位小哥乃是我荀氏的友人,即在下的友人……直呼在下表字公达即可。”荀攸笑着摆了摆手,旋即面露沉思地说道,“至于在下白等了诸位几日,这也不关诸位……奉孝兄说得没错,在下虽擅谋算,可还是差了一线呐。……世事总有意外,在下还不能算尽。”
李通等人听了这话心中不禁感觉有些好笑,心说你还打算将意外都计算进去不成?唯独张煌对荀攸的话报以信任的态度,因为他很清楚荀攸究竟是一位何等的大才,那可是历史中中原霸主曹操的‘谋主’,称其为郭嘉过世后最倚重的智囊也毫不为过。更关键的是,荀攸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兵略大家,王道用兵、诡道用计,无一不是精通。严格地说,他比其实偏向于内政的荀彧更符合军师这个职务,恐怕也只有寥寥几人能与他相提并论。(历史上,荀攸的评价与成就比郭嘉与戏志才更高,与叔叔荀彧一个主外,一个主内,绝对是曹操在智略方面的左膀右臂。)
聊着聊着,荀攸便与张煌等人聊到了颍川书院内那场别开生面的兵略之争,提到此事时,只见荀攸那是一脸的懊悔与遗憾之色,不住地摇头说道,“文若在信中言及,诸位曾配合文若与奉孝兄与襄阳的学子比试兵略,真是遗憾在下未能有机会参与。”
李通与臧霸的表情顿时就变得尴尬起来,毕竟最后可是他们俩脱掉外衣绕着大殿跑了一圈。
“公达兄若是那时取代荀文若出战,恐怕襄阳书院就要狼狈而回了。”张煌这话可不是有意夸赞荀攸,这仅仅只是荀彧以及郭嘉等人的原话而已。当然了,张煌本人也是这么想的。要知道郭嘉加上荀攸,这可是恐怕连法正与庞统、周瑜与陆逊都无法战胜的组合。(正史中法正的兵略强于诸葛亮,而诸葛亮则与荀彧差不多,都是偏向于内政方面的奇才,用兵也就那么回事。真正的兵略大师,是荀攸、周瑜、法正、庞统、钟繇、陆逊等等。就算是贾诩,也只能算是擅长出奇谋,但谈不上是真正的兵略大家。)
见荀攸对那场兵略之战颇感兴趣,张煌便叫徐福原原本本地详细叙述了一遍,毕竟黑羽鸦当中唯有徐福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而徐福那么一说,荀攸更是对那场由戏志才制定规则的兵略之争大感兴趣,不住地叹息自己竟错失了如此有趣的事。
一番交谈下来,双方早已消除了因为不熟悉而产生的隔阂,隐隐有种相识已久的错觉。
不多时,饭菜便由府上的厨子端了上来,丰盛却也不奢侈,是在座的几个人能够全部吃掉的份量,这让佘稚亦对荀攸充满了好感。
酒足饭饱之后,荀攸这才对张煌等人说道,“文若托我照看你们,若是你们不嫌弃的话,可以住在我府上。……我已让老门人替你们安排好了客房,不过府院狭小,仅有两间客房,你们可莫有怨言哦。”
对于荀彧、荀攸这对叔侄俩的善意,黑羽鸦们感动地无以复加,虽然说他们如今其实已有了落脚的地方,但是这样拒绝别人的好意,张煌还是觉得不妥。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是不好拒绝荀攸,张煌等人亦不愿住在荀攸准备好的客房。倒不是对荀攸有什么意见,只不过那些凌空悬浮于雒阳天空中的浑天仪,实在是让张煌等人感到心悸。
想到这里,张煌抱拳感谢道,“多谢公达兄的美意,不过……在下等人粗鄙武人,怕睡在上房反而难以成眠,不知公达兄府上可有酒窖?我等睡在酒窖里就好了。”
“……”荀攸闻言一愣,继而聚精会神地望着张煌,良久微微感叹道,“看来你们大致已经了解雒阳的现况了,倒是省去了在下一番工夫。”说着,他站起身来,对张煌等人说道,“诸位且随在下来。”
张煌等人跟着荀攸走出了大厅,来到荀攸的卧居外间,只见他拉动书柜的机关,待书柜移开时,本应该是墙壁的地方却是一条向下的阶梯。
[咦?]
黑羽鸦们不由地感到吃惊,惊讶地望着荀攸。
似乎是注意到了黑羽鸦们眼中的惊愕,荀攸淡淡说道,“内城之府居大多都设有密室,不足为奇。……请!”
“请!”张煌拱了拱手,旋即暗道自己实在糊涂。想来连他们初至雒阳的人都晓得浑天仪的存在,荀攸久在雒阳为官,又怎会不知?想来必定有掩人耳目的办法。
正如张煌所猜测的那样,他们跟随荀攸走下阶梯之后,才发现荀攸的卧居外间地底下其实还有一个隐秘的密室,跟马元义那所宅邸差不多,荀攸府上的密室中亦摆呈着许多桌椅家具,甚至于,桌上还摆着几对酒盏,酒盏中尚有残酒。
“咳。”见张煌用异样眼神盯着那几只酒盏,荀攸咳嗽一声,不动声色地将其收了起来。
这种欲盖弥彰的做法,反而让张煌与徐福猜到了几分:他们几个绝不是这间密室的第一拨客人。
[究竟是招待谁呢?]
张煌说实话十分好奇被荀攸请到这间密室里来的客人,可惜他不好询问,毕竟那是荀攸的隐私。
不过他大致也能猜出一二,毕竟荀攸在历史中可是朝中清流之一,与议郎郑泰、何颙,侍中种辑,越骑校尉伍孚等人商议行刺董卓,结果事败下狱。幸亏期间吕布与王允合谋杀死了董卓,否则,恐怕荀攸这位兵略奇才就要命消于牢狱之中,难以留名于青史。
而虽说眼下董卓尚未入京把持朝政,甚至于就连何进也还未亡故,不过像荀攸这样正直的清流党人,不可能不对当下的雒阳报以其他的看法,就看是针对外戚,还是针对宦官了。
于是乎,张煌很识趣地装作什么也没看到,只是四下打量着密室。
然而却又不识的,就好比李通,他见密室内家具摆设齐全,诧异问道,“难不成公达大哥也因为忌惮浑天仪而睡在密室里?”
[也?]
荀攸略感意外,不过也没有在意,闻言叹息说道,“你等已见过浑天仪了?”
张煌自然不好透露马元义府上的密室里就有一只损坏的实物,只是将他们在酒肆里的见闻说了一遍,即那两名因言获罪最终被杀害的文士,以及义军虎常军那十几名义士。
听完张煌的叙述,荀攸长长叹了口气,摇头叹息道,“此,国衰败之相啊!……因言获罪、因义而亡,何其可笑!何其可哀!”
“朝中就没有人管么?”徐福不解地问道。
荀攸思忖了一下,斟酌着用词说道,“天子……不思朝政已久,外戚董氏把持朝纲,与大将军何进一脉斗得你死我活,可怜朝中忠良欲上达天听,却被官宦从中拦截……张让、赵忠等奸邪教唆董氏一族用浑天仪那等旁门左道监控雒阳,有妄论朝政者,皆处死。终于,城内百姓不敢再表露丝毫怨言,而那张让、赵忠等辈却厚颜无耻地对天子言道,天下太平!”
“难道天子就真的不知天下已乱?”徐福难以置信地问道。
荀攸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带着几分愠色说道,“有张让等人阻碍朝中贤良进言,陛下又如何得知?”
[看来针对的是宦官……]
张煌恍然大悟。
发了几句牢骚后,荀攸亦意识到自己身为朝臣,如此非议朝政似乎有些不妥,因而转移了话题。
“小张兄接下来有何打算?”荀攸沿用了书信中荀彧、郭嘉、戏志才等人对张煌的称呼。
张煌思忖着回道:“接下来啊……公达兄听说过王越么?”
“王越?雒阳剑师王越?”荀攸摸了摸下巴处那一簇胡须,深思道,“此人乃雒阳盛名已久的剑师,不过听说功利心太强,为求仕官而攀附许多达官贵人,明明是与枪豪童渊齐名的剑豪,却自甘堕落为达官贵人在宴席中献上剑舞,只为博其欢心,让其能助他出仕。在雒阳有不少人不耻其为人。……你提此人做什么?”
张煌愣了愣,这才说道,“听说此人善于剑技,我等本来打算拜在他门下学剑术。”
“哦。”荀攸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说道,“此人虽品性不堪,不过剑技确实卓越,在雒阳鲜有敌手,不过要当此人收你们,教授你们剑技,恐怕很难。”
“为什么?”张煌不解问道。
荀攸闻言解释道,“王越极重名利,若是你乃名门之后,他自然会收你,可若是你乃庶民,恐怕他十有八九就不愿搭理你等了。”
徐福一听就愣了,诧异说道,“有束脩也不收么?”
“士族五百钱,庶民五百金,这就是王越夸口的束脩之资。……你等确定要去?”荀攸闻言望了一眼张煌等人,倒不是看不起张煌等人付不起五百金的束脩,只是他由衷地感觉不值得罢了。
这不,见黑羽鸦们一个个都不说话了,荀攸想了想说道,“若是你等想习武的话,攸亦结识几位武艺高强的校尉、将军。越骑校尉伍孚、伍德瑜,便是难得的勇壮豪杰……”
[那个持刀去行刺董卓反而被董卓所杀的家伙啊?免了吧。]
张煌心下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他并不知晓,越骑校尉伍孚其实却是一位武力极强的豪杰。
(伍孚行刺董卓,并非被董卓反杀。演义中是被吕布制服,正史中则是被董卓‘急唤’护卫杀死,差不多就是荆轲刺秦时‘王负剑’的呼声一个意思了。总的来说跟嬴政当时情况一样,董卓当时懵了,不知所措。)
见张煌婉言拒绝了,荀攸也没有再说什么,在嘱咐了几句若有何需要可告诉他的话后,便离开了密室。
晚饭后,黑羽鸦们正准备歇息,却见佘稚一脸凝重严肃神色地坐在了张煌的对面。
“小张兄对当今暴汉的局势,有何看法?”
[暴汉?]
包括张煌在内,黑羽鸦们面面相觑,因为他们从佘稚的话中听出了一些隐晦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