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社城东南十五里,老岗——
时隔数日,心急如燎的张煌终于从冀州赶到豫州颍川郡的长社一带,而他心中那份莫名的悸动,指引着他登上了老岗这座附近唯一的丘陵。
[这里……]
沿着惨败的山道向上攀登,张煌骇然发现这里似乎刚刚经历一场大火,无情的烈焰吞噬了山上所有的一切,将其焚烧至灰土,积累了厚厚一层。
依稀可见,这里依然还残留着被大火烧至漆黑的残败营栏,甚至于若是瞧着仔细,还能够发现那些被厚厚灰烬所掩盖的焦黑尸体。
[还是……晚了一步!]
张煌神色暗淡下来,无声地叹了口气。
倘若他猜得不错,这座老岗,十有八九就是颍川黄巾渠帅率领麾下精锐黄巾安营扎寨的地方,因为附近一带只有这里,才能堪堪与远处的长社城池登高,相信波才必定是为了监视长社城内动静的目的,才选择才这里立营。
对于这个结果,张煌说不出好来坏,他无法判断波才的这个决定究竟是对是错,毕竟抢先占据制高点,本来就是兵法中比较重要的一点,但很遗憾的是,这原本应该山林茂密的老岗,却险些成为了波才数万颍川黄巾精锐的葬身之地。
[是被皇甫嵩引诱至这边立营的么?]
张煌心中思绪万千,因为得到了董卓与李儒二人对皇甫嵩的肯定,他这才得出了这样的结论。那就是,皇甫嵩一步步地给波才布下了陷阱,终于在这片老岗发难,展开反击。
当然,张煌并不相信一场大火便能够烧却波才数万颍川黄巾精锐,但不可否认,老岗或许仅仅只是颍川黄巾溃败的起始而已。
悼念了一番那些死于大火的无名黄巾士卒,张煌立即原路返回,下山往南而行,毕竟李儒曾提醒过他,倘若他是皇甫嵩的话,必定会将颍川黄巾溃兵驱赶至南边的颍水。
果不其然,在张煌乘马往南的途中,他清晰瞧见附近的土地被鲜血染至暗红色,那随处可见的、来不及掩埋的尸体,成为了乌鸦与豺狗、山狼等野禽野兽的事物,被啃食地干净只剩下渗人的骨架。更让张煌感觉心中愤懑的是,当他乘马踏足这片尸骸之地的时候,这附近的尸骸上停满了正在啄食尸骸的野禽。
[皇甫嵩……竟没有下令打扫战场么?]
怀揣着心中诸多怀疑,张煌迅速往南边的颍水而去,毕竟眼下可不是他缅怀、感慨己方士卒凄惨死相的时候。
一路往南,尸骸越来越多,其中大部分尸骸并未穿戴甲胄,猜测多半是颍川黄巾的士卒。不过其中星星落落也参差着一些甲胄穿戴齐备的士卒,甚至还有许多匹死去的战马。
[这是……]
张煌翻身下马,仔细地检查了那些拥有甲胄的士卒的尸骸,看看甲胄上面是否刻有可以分辨对方身份底细的标志。这一找,还真被他给找到了。
“三河骑兵么?”
望着那名士卒胸前心口处那类似“卄”的标识,张煌不觉皱了皱眉。
三河骑兵,对于这支骑兵张煌多少了解一些。倘若所料不差,这应该是一支屯扎在幽州广阳郡三河县的骑兵,属于大汉幽州境内骑兵中的其中一支,因为常年与北方的乌桓作战,因此作战能力相当强悍,绝不逊色北军五营当中的长水营。据说后来幽州刺史公孙瓒所创的白马义从,最早也是从三河骑兵与同属幽州骑兵的渔阳当中选拔抽取悍卒,这才逐步形成令外族为之胆颤的弓骑兵“白马义从”的雏形。
“幽州……”
张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说实话,他是不支持张宝上一回向幽州出兵的,别以为张宝的安平国黄巾曾经攻至幽州涿郡,逼得现任幽州刺史刘焉不得不颁发告示征募士卒,可事实上,幽州的精锐骑兵几乎都集中在广阳郡、渔阳郡、右北平郡、辽西郡、辽东属国、辽东郡、乐浪郡这几个郡境内,抵挡着来自北方的乌桓的威胁。毫不夸张地说,当时刘焉在涿郡手中所捏的兵力,甚至还不如驻守在这几个郡的精锐骑兵的十分之一,若不是因为这些骑兵不得擅长调度,刘焉根本不需要招募新兵,毕竟幽州可是大汉境内骑兵力量最强大的一个州,常年同期抵挡着数个外族的威胁,远不是如今战局逐渐糜烂的凉州,以及劣势愈演愈烈的北地、雁门等地可比。
在察觉到三河骑兵或加盟了这场战役后,张煌便对颍川黄巾能否在这场绝境中幸存下来不再抱持多大希望了,毕竟三河骑兵属于边境屯军,或许他们的荣誉与地位远远不如北军,但是常年与外族作战的丰富经验与强大的作战能力,却远不是因为缺少战马仅仅只有步兵的颍川黄巾可比。
不多时,张煌便乘马来到了颍水河畔,出乎他意料的中,河水非常清澈干净、丝毫没有满是尸骸的样子。不过转念一想,张煌顿时又暗骂自己愚蠢,毕竟颍水是活的,就算皇甫嵩在这里将无数的颍川黄巾逼入了河中,那些溺死的黄巾士卒们的尸骸也只会顺着河道往下游方向,又岂会堵在这里。
仔细寻找了一番,张煌果然在河旁的岩石角落发现了一些因为污杂物而没有被冲往下游的黄巾士卒们的尸骸,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之余,他由衷地佩服李儒预测这场战役过程走向的精锐。
[什么时候我也能有这样算无遗策的谋士相助呢?]
张煌不由地想到了曾经与他有过协议的颍川鬼才郭嘉,遗憾的是,对方再怎么样,也不会背弃其师、其同学对他信任与关怀而选择加入黄巾军的。
“唔?”
忽然,张煌皱了皱眉,因为他惊讶地发现了一具三河骑兵的尸体,这个在军队打赢了胜仗的时候却没能活下来的倒霉蛋,竟然没有被同泽收敛尸骸?
仔细一想,张煌顿时又想起他一路赶来的途中,路上其实也有不少三河骑兵们的尸骸,那些尸骸同样是暴弃在荒野而没有被收敛。
[就算皇甫嵩被大叔与李先生称作白起再世,也不至于不近人情到这种地步吧,任由麾下精锐士卒的尸骸暴弃在荒郊?除非……除非他有什么目的,一刻也不能停!]
想到这里,张煌顿时心中冰凉,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骤然泛起于心间。
因为他知道,历史中的皇甫嵩在击破了颍川黄巾之后,迅速南下攻打汝南、陈国一带黄巾,杀了陈国黄巾渠帅猛将彭脱。
想到这里,张煌顿时色变,毕竟颍川黄巾覆灭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倘若汝南黄巾也保不住,那整个战局对黄巾将会更加不利。
想罢,张煌马不停蹄地迅速往汝南方向赶去。
如此又过了两三日,而当他路经汝南郡西华县时的荒野时,他被自己所见到的那一幕给彻底惊呆了。
他究竟瞧见了什么?
他瞧见了遍地的鲜血、尸骸、以及各种断肢残臂,一眼望不到头。然而这还不算什么,更骇人的是,这里竟立着数座全部由人头堆砌而成的“京观”。
那些死相凄惨、脸上甚至还满带恐惧的头颅,乱糟糟地被人堆砌成京观,瞧见这一幕,张煌心中猛然迸发无尽的愤怒,旋即旋即,一股莫名的惊恐却又让他通体冰寒。
“端得不为人子……”
嘴唇努动了半响,张煌却只能说出这么一番话,仿佛所有骂人泄愤的话都因为心中的恐惧而不敢说出口。
他终于意识到,董卓与李儒为何认为皇甫嵩嗜杀,并且将其比作白起,因为这个男人可怕到会用敌军士卒的尸骸做文章,以此打击其余敌军的斗志与士气。
不得否认皇甫嵩的目的达到了,眼瞅着那恐怖、渗人的京观,就连张煌此刻脑海中竟也生出“不希望遭遇皇甫嵩”的想法,更何况是其余的黄巾。相信眼前的这一切若是经由世人的嘴传遍天下,传至天下黄巾士卒们的口中,必定会震慑住一大批意志不坚定的士卒。毕竟,皇甫嵩的做法可要远远比卢植更加彻底:一鼓作气杀了你们并不够,我还要拿你们的尸体堆砌京观,去恐吓你们的同伙!
[这是陈国的黄巾弟兄……]
看了一眼那些倒在污秽血泊之中的旗帜,张煌皱了皱眉,因为他意识到这些黄巾士卒应该是陈国黄巾。
[彭脱没能攻下陈国呢……]
张煌的心情不可否认有些复杂,毕竟早些时候在颍川的时候,他曾与陈王刘宠有过一面之缘,更主要的是,陈王刘宠还是他黑羽鸦兄弟太史慈的半个师傅,教授了后者不少珍贵的弓术经验。
摇摇头,张煌想迅速地离开,因为他没有勇气再看。毕竟单单只是方才扫了几眼,就已经让他头皮发麻,额头冷汗直冒。
然而没走几步,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旋即猛地转过头去,死死盯着京观的最上方,那杆插在京观顶部的“左中郎皇甫”字样旗帜的尖头上,骇然刺着一颗头颅,一颗来自于张煌曾经从画像中所见过的黄巾各地方渠帅模样的渠帅头颅,陈国黄巾渠帅,彭脱!
不可思议的是,彭脱的头颅上,在其双眉中央,竟还有一支箭矢横贯而过,彻底贯穿头颅的两边头骨。
张了张嘴,张煌黯然地叹了口气。
不用猜张煌也能想到彭脱这位黄巾军的猛将必定是在奋战时被人一箭射死,这才导致陈国黄巾溃败,被全部杀尽。
[皇甫嵩的麾下,有如此善于弓术的将领么?]
眼瞅着彭脱那丝毫没有恐惧、犹挂着几分兴奋笑容的模样,张煌猜测他必定是被人一击毙命,要做到这一点,那可不是善于弓箭就能办到的。
可惜,张煌猜错了。
其实皇甫嵩麾下并没有如此善于弓术的将领,但是,近在咫尺的陈国却有两人可以办到,一人便是陈王刘宠,而另外一人,便是张煌的好兄弟太史慈。
不错,皇甫嵩在此联合陈王刘宠的军队对彭脱的陈国黄巾展开了歼灭战,由太史慈一箭射死彭脱打开僵持的局面,随后,皇甫嵩麾下将领中,军司马孙坚以及骑都尉曹操联手将这支陈国黄巾推上了死路。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继上回泰山军新任首领、张煌的好兄弟臧霸协助济北相鲍信击败了青州黄巾之后,张煌的另外一位好兄弟,亦在不明究竟之下,协助皇甫嵩击破了陈国黄巾。相信无论是张煌,还是臧霸与太史慈,在事后查证此事后,多半都会对此瞠目结舌。
而继西华之后,张煌又迅速来到了汝阳,然而汝南附近的近郊,竟然也上演了类似的一幕:遍地尸骸污血中,那伫立的数座京观,由无数黄巾士卒的头颅所堆积而成的京观!
唯一有所区别的是,这次被堆砌成京观的牺牲者,不再是陈国黄巾,而是汝南黄巾。
此后,南顿、上蔡、项县、平舆,张煌惊恐莫名地发现,他每到一地,当地几乎都有那么一片形同地狱般的杀戮之地,以及那遍地尸骸污血当中,由无数黄巾士卒头颅所堆砌而成的京观。
[汝南黄巾,也完了……]
张煌恨恨地咬了咬牙。刨除别的负面想法,他当真有些佩服皇甫嵩,这简直是用兵如神啊,这才多少时日,就竟然直接击溃了颍川、陈国、汝南三支地方黄巾势力。
张煌默默地掉转了马头,本来,他还打算往南阳去一趟,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在颍川、陈国、汝南三支黄巾被打残甚至被覆灭的当下,南阳黄巾已成为瓮中之鳖,再没有幸存的可能。
他下一个目的地,是东郡!
或者说,是东郡黄巾的渠帅卜己。
是的,张煌想赶在皇甫嵩挥军东郡之前抵达濮阳,协助卜己守住东郡,毕竟若是东郡黄巾也在皇甫嵩的屠刀面前溃败,那么皇甫嵩的下一个目标,将无疑会是冀州黄巾。
东郡,不容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