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十八弯的黄河,在中游的酸枣、延津地段出现了分流,形成一条主流与另一条支流(即济水),共同将奔腾的黄河水导向汪洋。而这条主流与支流间所夹的一大片陆地,则称之为黄河中下游地段的间陆,这里集中了延津、燕、白马、离狐、仓亭、东阿等诸多以黄河渡口文明的城县,毫不夸张地说,这段间陆,是联系着冀州、兖州、京兆尹、青州、徐州五地的枢纽,用最通俗的话来说,这里乃兵家必争之地!
而东郡黄巾的势力,便主要集中在延津至仓亭的这段黄河间陆上,并且,东郡黄巾的渠帅卜巳(si),正拼命地将势力望东发展,希望能够攻克高唐、祝阿、营、邹平、彻底巩固黄巾势力在平原郡、济南国、安乐国三处的影响力,从而打开连接徐州的通道。
然而遗憾的是,就目前黄巾军的战况来看,这位渠帅大人显然是再也无暇顾及东侧了,毕竟过不了几日,那位仿佛白起再世的大汉朝宿将皇甫嵩,便要率军兵指这片土地,扫除其征剿冀州黄巾前的最后一层阻碍。
濮阳,乃东郡最富饶的城池,同样也是东郡的治府所在,卜巳在领导太平道信徒与黄巾军控制了东郡许多县城后,便将帅所设立在了这里。
光和七年六月下旬,在颍川、汝南周转了数日的张煌,在放弃了探索南阳黄巾生死的打算后,终于赶在皇甫嵩率军抵达濮阳之前,来到了这座眼下相对还算平静安稳的城池。
这是张煌第一次踏足地方黄巾势力的地盘,也正因为这样,他难免对眼下的濮阳有些好奇。
毕竟黄巾军大多都是出身低贫的平民组成,哪怕是其中的将领,很多也都是目不识丁的莽夫,因此,张煌难免好奇地方黄巾势力究竟是如何治理他们所占据的城池的。
临近濮阳西侧城门的时候,张煌驻足仔细地打量着城门口附近。他发现,除了守城的卫兵换成了头裹黄巾的黄巾军士卒外,濮阳看似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改变,这不,城门口那些来来往往的百姓依旧是那般多。而让张煌感到欣慰的是,在这里守城的黄巾军士卒们,看似与城内的百姓相处地颇为融洽,不乏有相识的县内百姓跟城门口的黄巾守卫打招呼。
倘若硬要说有什么不满意的话,那也只是针对这支地方黄巾对于危机的审查力度。
[卜巳恐怕还未得到消息……]
交通,以及消息的传递速度,无疑是这个时代的弊端,张煌敢打赌,尽管东郡距离颍川、陈国、汝南颇近,最远的也不过十几日的路程,但是此刻身在濮阳的卜巳,绝对不会知道颍川黄巾与陈国黄巾早已全军覆没,不会知道汝南黄巾亦被彻底打溃,也不会知道下一个即将遭殃的便是南阳黄巾,更不会知道在短短时日后,那个可怕的名将皇甫嵩将会再次举起屠刀,率得胜之军转战东郡。
[对细作的审查力度不够啊……]
经城门走入城中,眼瞅着那些巡逻的黄巾卫兵笑哈哈地跟路上来往的百姓打着招呼、聊着天,张煌不经意地皱了皱眉。
虽然张煌能够笃定皇甫嵩眼下应该还在围攻南阳,但是谁能保证,作为其下一个攻打目标的濮阳,此刻城内并没有皇甫嵩或朝廷提前安插进来刺探情报的奸细?
张煌暗暗地摇了摇头。
或许在太平道处于“私下势力”的时候,这些信徒们可以做的更好,但是当真正将他们摆上舞台,面对皇甫嵩、朱儁、孙坚那些领兵经验丰富的沙场宿将的时候,就算是张角出色弟子之一的卜巳,显然也有诸多的不足之处。也难怪,毕竟他们经历的这类事太少,甚至于有的根本没有触及过,突然间让他们治理一大块地盘,或率领千军万马去跟敌人作战,在所难免会暴露出许许多多的疏漏。
就连曾经被张煌夸为擅战之将的颍川黄巾渠帅波才,也因为仅仅只是吞食了皇甫嵩故意放出的诱饵而变得贪功、轻敌,最终被皇甫嵩一战全歼。
想起这桩事张煌不由得感觉有些脸红,毕竟在此之前,他也十分惊讶颍川黄巾渠帅波才竟然能够全面压制皇甫嵩与朱儁这两位朝廷奉为勇将的将才,直到李儒寥寥几言拆穿了皇甫嵩的兵谋之后,张煌才意识到,并非是波才太弱,而是皇甫嵩太过于强大,并且,就算是他张煌取代波才率领颍川黄巾,恐怕也十有八九会被皇甫嵩吃掉。
毕竟张煌的强项在于领导小规模的偷袭战、遭遇战、斥候战,但是在动辄数万人、乃至十余万人的大规模战场上,他除了逞强卖勇外,其实也没有什么出色的计谋,而另外一方的皇甫嵩,这位出身雁门名将之后的将才,俨然是用兵的行家。
进入城中之后,张煌径直朝城守府方向而去。
在经过人公将军张梁的教导之后,张煌对于“气”的把握愈加精准,因此,就算是在被不周石所包围的城中,就算自身实力大大受到影响,他也能清楚地感受到,这座城中最强大的一股“气息”,就在他正准备前往的方向。至于这股“强大气息”的主人,张煌不用猜也晓得便是卜巳,毕竟后者亦是张角出色的弟子,据说在“六丁六甲”奇术方面颇有造诣,甚至可以做到行云布雨、夏日降雪,十分了得。
城守府,作为东郡黄巾渠帅卜巳的下榻之所,府门外理所当然有诸多的黄巾卫士把守着。这不,张煌刚刚来到这边驻足观瞧了几眼,那些值守的黄巾卫士心中便生起了怀疑。
“站住!”一名黄巾卫士喝止了仍然向他们走来的张煌,皱眉喝问道,“这里乃是卜巳大人的住所,你乃何人?因何事前来此处?”
见面对的众黄巾卫士眼神中纷纷露出戒备之色,张煌立即停下了脚步,毕竟他们同属一方,同气连枝,他并不希望因自己的莽撞而发生什么误会。
“我……从冀州而来。”想了想,张煌对那些卫士们说道,“人公将军遣我为特使,前来拜见卜巳渠帅,望诸位弟兄给予方便放行。”
为了掩人耳目,张煌并没有报出他那天下黄巾总帅的身份,而是假借了张梁的名义,然而,他却是大大低估了人公将军张梁在太平道以及黄巾军中的地位。
“人公将军?”那些卫士们惊呼一声,脸上顿时露出几分敬畏与震惊。
“可……可有凭证?”
“凭证?什么凭证?”张煌听了这话顿时就愣住了,他哪里晓得什么才是张梁的凭证。
“……”
见张煌久久掏不出来凭证,那些原先对他敬畏有加的卫兵们,眼中顿时泛起了警惕与怀疑之色。甚至于,他们在相互瞧了一眼后,手握兵器将张煌团团围了起来。不用猜也晓得,这群人多半是将张煌视作奸细一类了。
“这可真是……”
对此张煌真有些哭笑不得,本来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却没想到反而节外生枝。
不过他并不慌忙,而是微笑着询问道,“诸位先别急,人公将军遣我来时,其实给了我不少东西,不知其中哪一件物品,才是诸位口中的凭证?诸位兄弟不妨说个清楚,我找一找便是。”
众黄巾卫士们摸不透张煌的身份底细,倒也不敢造次,其中有一人开口说道,“乃是一块刻有‘人’字样的令牌。”
“原来如此。”张煌点了点头,伸手从腰间摸出一张道符,口中笑吟吟地说道,“诸位莫急,这不就是凭证么?”说话间,他眼中闪过一丝精芒,一闪而逝。
众黄巾卫士面色一愣,那明明是一张符纸,可是在他们眼里,却变成了一块上头刻有‘人’字样的令牌,不过与他们所知的却又有所不同。
“似乎不大对……”一名黄巾卫士嘟囔道,“据我所知人公将军的令牌乃祥云为边,为何你这块是方的?”
“哦?”张煌嘴角微微一扬,似笑非笑地说道,“诸位兄弟看错了吧?我这块的确是祥云为边的呀!”
众黄巾卫士闻言又是一愣,因为当他们仔细再看时,方才那块方形的令牌,竟然真的变成了祥云为边的令牌。
[莫非方才看走眼了?]
众黄巾卫士面面相觑。
见他们一脸白日见鬼的模样,张煌不禁有些捉弄得逞的得意,毕竟他并不以幻术见长,但是诓骗几个不知幻术的寻常士卒,那还是不成问题的。
而就在这时,忽听府门处传来一声冷哼。
“……”张煌闻声皱了皱眉,因为他知道,那一声冷哼,破了他的幻术。
“你是何人?为何戏耍我麾下士卒?”
在张煌转头望向府门的时候,府门内走出一名目测三十多岁的男子,身披太平道黄色祥云道服,脸上满是不渝之色。
“卜巳大人!”诸黄巾卫士惊见此人,顾不得对戏弄他们的张煌怒目而视,纷纷向来人低头抱拳。
[此人便是卜巳?]
张煌微微有些惊讶,他感觉地出来,卜巳尽管看起来瘦弱,但是“气息”却十分强大,没有猜错的话,此人应该是专攻玄门道法的太平道门徒,不可思议的是,此人给张煌带来的压力,要远在当初的马元义之上,距离唐周也仅逊色一筹而已。
在暗暗估算了双方实力后,张煌不得不承认,倘若他不借助妖魂“燚乌”的力量,单凭一己之力,绝对不会是这位东郡黄巾渠帅的对手。
[没想到地方渠帅的实力竟有这么厉害……莫非波才、彭脱也都是这个层次?等会,这么说的话,皇甫嵩那边的实力那就更了不得了……]
皱眉思忖着,张煌竟拔脚望府内走入。
他的这个举动,让本来对他有些不满的卜巳面露诧异之色。
“你……”
“府内再说!”
打断了卜巳的话,张煌在前者目瞪口呆的目光下,率先踏入了府内。
见此,卜巳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之色。
跟李儒那种学成于儒家杂学的野路子妖术师不同,卜巳所学的乃是玄门道宗的正统之一,即可以呼风唤雨的《六丁六甲》奇术,是名符其实的玄门道士。正因为如此,在张煌察觉到他的气息之前,卜巳便已经感受到城内新来了一位拥有强大气息的主人,并且此人正径直朝他的下榻之所而来。
出于疑心,卜巳便主动露面看看究竟,却不想正好看到张煌用低级的幻术蒙骗他府门外的卫士。
见此,心中不渝的卜巳冷哼一声破解了对方的把戏,可让他感觉纳闷的是,对方在把戏被拆穿后,丝毫没有畏惧、惊恐,反而大模大样地走入了府内,仿佛他才是这个府邸的主人。
而更让卜巳感到诧异的,是方才张煌看他时的那个眼神,那种仿佛上位者看待属下的眼神。
[莫非真是冀州来的特使?]
眼珠一转,卜巳连忙赶了上去。
走进府内大厅一瞧,卜巳顿时哭笑不得,因为他发现这位爷还真是毫不客气,走入大厅后二话不说便坐在了主位上,表情难以捉摸地望着正从外面走入的他。
[究竟是冀州的特使,还是汉庭的奸细,容我诈他一诈!]
卜巳心中打定了主意,毕竟再怎么样,他也是东郡黄巾的渠帅,自然不可能因为张煌几句话就对他特使的身份深信不疑。
然而,还没能卜巳开口,张煌却率先开口说了一句令他面色大变的话。
“颍川的弟兄完了,陈国的弟兄也完了,皆是全军覆没。汝南的弟兄们虽然不至于全军覆没,恐怕也是折损了至少六七成。至于南阳的弟兄们……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卜巳,你的东郡,已是我冀州军最后的南面屏障了!”
“嘶……”
卜巳倒吸一口冷气,面如土色。
此时此刻的他,已顾不得再管张煌究竟是什么身份了,因为张煌方才的爆料,仿佛叫他迎面吃了一记闷棍,眼冒金星。
“怎……怎么可能?!波才呢?彭脱呢?南阳还有张曼成……”
“波才眼下如何我并不清楚,但是彭脱……已经战死了。至于南阳的张曼成,我并不觉得他能够挡住皇甫嵩。”说着,他站起身来,径直走到卜巳面前,沉声说道,“下令备战吧,待皇甫嵩攻克南阳,下一个目标就是这濮阳了,眼下开始备战,或许还来得及……”
“……是!”卜巳深深望了一眼张煌,旋即抱拳拱手转身便走。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再怀疑张煌的身份了,毕竟张煌说话间提到太平道与黄巾的语气,已让卜巳深信此人乃是同道门的兄弟,而至于那隐隐约约居高临下的口吻,也已经让卜巳猜到了张煌的身份。
在太平道乃至黄巾之中,一方渠帅已经是地位极高的职位,既然面前这位少年言语间隐隐将身为渠帅的他卜巳视为下属,那么,对方的身份就已然呼之欲出了。
太平道新任掌教、天下黄巾总帅、冀州黄巾渠帅,小天师,张晟、张白骑!
可是,真的来得及么?
对此,其实张煌自己也毫无把握。但是他还是想见识一下,见识一下皇甫嵩横扫颍川、陈国、汝南、南阳四地黄巾军的恐怖军力,媲美北军毫不逊色的恐怖军事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