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曹阿瞒

作者:路人家

这古怪的感想却无法掩盖郦明冬心中的雀跃,他真的有些心动了。

但是,现实的顾虑还是又一把拉住了他,让他的眉头迅速皱起:“黄县丞您能如此看得起下官,还与我说这么多,实在让我感到汗颜……

“可是我终究是郦家子弟,多年来,是郦家的扶持,才让我有今日的,我岂能忘本……”

“我知道你顾虑的是什么,无非就是深入人心的宗族之念而已。”

黄鸣叹了口气,又摇摇头:“如今天下事,那些叫人看了来气,却又无可奈何的,十有八九,都与之有关。

“宗族,当灾劫来时,天下动荡,或是大灾频任,确实可为寻常人之依靠;可是,真当天下承平日久,当百姓们只要辛勤劳作便可养家糊口,甚至过上更好日子时,宗族势力又会成为绑架所有人,夺取无数人辛勤劳作所得的最大之贼!

“因为有宗族之说,一个个百姓除了要向官府向朝廷交税之外,还要拿出一部分辛苦所得给予族中长辈;因为宗族,当一家父亲死后,母亲和他们的孩子就只能听从宗族的安排,把本该属于他们的家产分出去,甚至到最后使妻子和孩子一无所有,只能寄人篱下。

“因为宗族,本有其他志向,其他所长之人却只能听从安排,成为宗族的一颗棋子,只能在这一小块地方蝇营狗苟,有志难伸。因为宗族……”

黄鸣每一句叹息,都让郦明冬脸上的肌肉颤抖一次,到最后,他整个身体都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

因为这些事情并不是黄鸣随口乱说,而是事实,是发生在他身边,甚至是自己身上的事实。

有些事情,你若不去细想,或许也就那么糊里糊涂地过去了。

可一旦被人点破,那种被人利用,被人压迫的愤慨,自然就会产生。

然后这愤慨就会成为一颗种子,迅速在你的心中生根发芽,快速成长,直到遮天蔽日,彻底扭转你对之前一切的认知……

黄鸣明显感觉到了这一点,也知道这些话对郦明冬的冲击有多大。

郦五魁的悲剧可还近在眼前呢。

要不是郦家的贪婪,郦青在父母死后又怎会一无所有,他又怎会在最后干出这等同归于尽的事情来呢?

而随着郦五魁、阮氏和郦青的全部死去,他们的财产,自然就全数落到了郦家之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郦氏一族对这一家的彻底剥夺,侵吞!

因为这一切的悲剧说到底还是由他们一手导致的,虽然到头来,郦家也遭到了反噬,名声大损。

但那只是因为有黄鸣这个变数的存在而已,若没有他明察秋毫,谁知道这案件最终会是个什么走向呢?

正因能想明白这一切,郦明冬才会愈发的感同身受,更何况……

黄鸣这时又抓住机会道:“郦明冬,郦家三服之外的旁支,你父叫郦远,本也算是小有家资,有良田百亩,三间铺子。

“可是,在你五岁那年,你父因故而亡,又没有个兄弟可以帮衬,于是郦家宗族就出现了。

“他们表面上是打着帮你们家处理后事而来,可随后,就欺负你们母子一女一幼而开始侵吞你们的家产,到最后,只给你们留下了一间栖身的院子,其他财产都被他们霸占了去。

“你母亲只能扛起整个家,靠着给人缝补浆洗衣服,才把你养大。你在族学中一直名列前茅,本来都能考中秀才了,可结果,却被族中强行叫停,然后想把你安排在某个产业里帮工。

“你觉着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不是你不够优秀,而是因为他们怕你一旦真有了出息,会清算当初所做的一切!

“要不是你自己确实足够优秀,靠着对律法的研读,对细节的把握,在刑狱一道上有着惊人的能耐,恐怕你到今日也依然只是某个郦家产业里的佃户或工人而已,就跟郦青没有区别!”

郦明冬的脸色随着这番属于自己的生平道出而变得惨白,他更是满脸的难以置信,黄县丞居然把这些都过去几十年的事情全给查出来了?

黄鸣面色冷冽:“所谓宗族,或许一开始所打出的旗号是为了全族,我也不排除天下间确实有那等公平对待族中所有子弟,给任何人机会的宗族存在。

“可是,这样的宗族能有多少?人心是自私的,尤其是当他发现自己手里掌握着可以决定许多人利益甚至生死时,他又怎会甘心为全族服务,而不管自己的血脉子弟呢?

“所以说到底,所谓的宗族,不过是那些嫡系主脉用一点蝇头小利来收买迷惑族人,却把绝大多数族人的利益,血肉通通吸取到自身的利己行为而已。

“郦明冬,你其实是个聪明人,身在其中,又怎可能真一点都发现不了你们族中的种种猫腻?你只是一直以来都不肯去看清,去细想其中的肮脏,只是在一直欺骗自己而已。

“郦明冬,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真正的郦家族人,你都不该再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再放任他们,再为虎作伥。而是应该选择与我合作,把个郦家彻底肢解粉碎,救出所有郦家族人!”

一番说辞,振聋发聩。

如九霄雷霆,不断在郦明冬的耳畔炸响,把他多年来早已习惯的认知给轰了个粉碎!

但是,这一切又都是他其实早有察觉,只是不敢往深了想的事实。

这让他纵然想要反对,也是一句反对的话都说不出来,让他整个人大汗淋漓,只觉揪心,却又畅快!

他的呼吸从平缓,到急促,可最后却又重新变得平缓。

他的脸色从红润到苍白,最后又恢复了过来。

他的目光也从躲闪变回到了坚定,他看着黄鸣,久久无言。

黄鸣也不再急着让他表态,也这么平静地望着他,等他自己拿主意。

要是自己费了这许多口舌还不能让他幡然醒悟,那此人放弃也就放弃了,大不了想个法子,将之一并赶出县衙便是。

半天的沉默后,郦明冬终于有了反应:“大人说的是,是我一直以来都被所谓的宗族蒙蔽……自今日开始,在我郦明冬这儿,再无宗族之说,我就是我,我只为自己,只为官府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