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沦丧

作者:困崽

秦湛按开灯之后,怕人突然不适应,随后脱下外套盖住了周燎的头。怀里的人止不住地全身发颤,在心理承受能力达到巅峰以后,躯体化反应是难以控制的严重。

他垂着眸面无表情,但手却顺着对方的背在不停安抚。过了好几分钟,周燎的呼吸才像是顺了过来,在温热的安抚中,整个人比开始好了许多。

秦湛没有开口,他像是一个耐心的主人,等待着对方的缓和。

一直到怀里的人变得平静,他刚站起身要给周燎倒一杯温水,结果小腿却被人一把抓住,抓住自己的手抖得厉害,他甚至能听见对方逐渐变得急促的呼吸。

“别走…….别走。”

秦湛回过头蹲下了身,隔着外套摸了摸周燎的头:“…….为什么呢?”

“…….我不想一个人。”周燎很害怕,开口时声音都在发颤,“我不会骗你,我不会逃跑,不要让我一个人…..求你了。”

秦湛唇角浮现出难得的笑意。

“是吗?”

“嗯……”

“我不走,只是给你倒杯水。”

“真的…..?”

对方显然不信,但周燎已经分不清此刻的虚实,可无论在哪,他都害怕再次被抛弃在黑暗里。

“嗯。”

“我能看看你吗?”

“太亮了,你会不适应光线。”

“不会的…..”

“那慢慢来。”秦湛掀开他头顶外套的时候,用手帮他挡了一下光,“慢慢睁开。”

隔着秦湛慢慢移开的手心,白光射进眼睛的时候,周燎还有些不适应。幻象里的光并不这么刺眼,周燎用了几十秒才将眼睛完全睁开。

这也是秦湛在这么久第一次完完整整看清周燎的模样,因为监控里很黑,大多时候只能凭借轮廓猜测对方的行为,不过周燎痛苦的声音倒是格外清晰。

对方比他想象当中坚持得更久,按照过往的实验,全黑密闭的空间里,三天内人的大脑就会受损,神经元会通过产幻来让大脑处理与外界有关联的影像,然后再在不断的清醒后,让心理达到无法承受的绝望痛苦,开始怀疑这个世界是否存在。

周燎坚持了一周,心理行为变化过程也很清晰,从一开始的害怕到彻底瓦解放弃。秦湛知道也差不多了。

“还想遮住眼睛吗?”秦湛像是关心地询问。

周燎看着他呆呆地摇了摇头,显然是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现实回归,整个人突然变得有些迟顿。

他看起来格外颓废可怜,和之前在学校的天之骄子甚至联想不到是一个人。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全是血丝,下巴也冒出了青茬。额头还有因撞击地面而产生的两道细小的裂口和干涸的血迹,除此之外身上其他地方也不算完好,对方显然挣扎过无数次,身上有大大小小逼迫自己清醒的瘀痕和伤口。

不过最严重的还是自己打断他的那条腿,这几天没换药,肿得厉害。

“喝点温水。”秦湛站起身,拿过了桌上的保温杯,随后把盖子揭开,递到了周燎唇边。

周燎接过后,又呆呆地看了秦湛好一会儿才喝了下去,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流到胃部,让他全身开始发暖,这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的舒适。

等喝完后,他看着秦湛耐心等待的身影有些发呆,一直到面前的人微蹙着眉头回望向自己。

“怎么了?”

“你是……真人吗?”周燎现在觉得脑袋很痛,时不时就会有不同的画面突然闪过。

“你觉得。”秦湛接过了保温杯,他伸出手一把捏起了周燎的下颌,拇指在轻拂过对方嘴角的瘀痕时微微往下按压,直到对方痛苦地闷哼出来,他才松开了手,“是真的吗?”

……..

周燎在回归现实后重新适应了很久。秦湛也并不着急这个过程。

对方在自己的引导下大多数时候都是清醒的,只是一旦关上灯陷入黑暗,就仿佛坠入了幻觉的梦魇,有时看着像是在做噩梦。

他喊的最多的两个名字就是自己和妈妈,突然崩溃时甚至会哭出来。每当这个时候,秦湛就会按开台灯下床拍着他的背安抚,直到对方从惊恐中回过神慢慢回到现实。

这些时日里,秦湛减少了外出,因为周燎没有安全感,所以他一般都会在家里陪着。

除了上课和家教,酒吧的工作也辞掉了。他做的游戏已经在平台上开始售卖,这个低成本的暗黑像素游戏,卖得比他想象当中更好,至少这笔钱能够让他暂时减少掉经济的烦恼。

这几天降温很快,迎着凛冽的寒风,他提着食材拉开了门,周燎在听到动静后立马看了过来,视线对上的时候,周燎眼里像藏着劫后余生的惊喜。这段时间对方总这样,无时不刻地期待着自己回来。

秦湛很少做饭,大多数时候都是吃食堂或者泡面,偶尔才会自己做一顿。不过今天他在路上经过餐馆的时候买了羊肉汤,还在超市买了速冻汤圆和豌豆尖。

等他做好后,热气腾腾的食物被端到地上的小桌子时,周燎有些不适应地看向了秦湛。

“今天是冬至,买了一些。”

周燎吞了吞口水,过了两秒似乎才想起冬至是什么,回忆迟缓的涌了上来,像在播放卡顿的片段。过往的冬至他好像中午会和朋友一起吃饭,到了晚上,大家就回家和家人一起,而自己一般不是在打游戏就是在酒吧。

一想到家人这两个字,周燎心情几乎瞬间降到了谷底。

“这里有蘸水。”秦湛把小碟子放在了一边。

“谢谢。”周燎拿起筷子的时候还有些生疏,就像是在重新适应做人一样。

没什么腥味的羊肉下肚,再加上蘸水的豌豆尖和甜腻的汤圆。周燎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吃过这样一顿像人的饭了,之前全是靠各种面包和粗粮饼干度过饥饿。

被秦湛这么照顾着,他既害怕却又控制不住地涌出一种诡异微妙的感激。

“你……你冬至,不去医院吗?”

秦湛看了他一眼,眼里没什么情绪,但周燎一下闭上了嘴。

“不去。”

对方没说为什么,周燎也不敢再问。他以为秦湛一直给医院缴费是因为所谓的亲情。

寒冷的冬天,插着电暖的仓库中间,地面放着折叠的小桌子,两个席地而坐的男人,一个右脚包着纱布和石膏,一个沉默地为他盛冒着热气的羊肉汤。

周燎捧着碗喝完了最后一口汤,热度在胃里荡漾的时候,他突然有些难受。兴许是因为冬至,他才会久违地想起所谓的家人朋友。

他不知道在这多久了,但这么久了,什么代价也付出了,还是无人发现地依然在这。

“今天有人给你发消息。”秦湛突然开口。

周燎刚放下碗,手顿了一下:“……什么消息。”

“你想看吗?”

周燎这次不敢回应,他没说话,但秦湛却主动拿出了他手机,隔着距离给他看消息界面。

大多都是女人和狐朋狗友发来的问候,这些问候里带着公式化的谄媚,周燎垂下了眸,一口气堵在胃上,难以疏解。外面的世界好像还存在,一切都照常继续,只有他留在了孤岛。

“就是这些吗?”周燎深吸了口气。

“想看其他的?”

秦湛切换到了他父母的聊天界面,消息还停留在自己去陵园的那一天,没有任何人询问自己在哪,也没有人问他为什么休学。

周燎看着冷冰冰的日期,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被汹涌的潮汐卷进浪底,窒息感在疯狂蔓延。

过去他活得众星捧月,所有的人都围绕着自己在转,现在突然再回头看,不过只剩阿谀奉承的虚情假意,所有的人都只是对他有所图。

没有人发现自己的消失,哪怕是他所谓的家人,在成长中反复接受不被父母爱是痛苦的,但即便对于自己来说已成习惯,但如今再由秦湛将这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他才惊觉他们没什么两样。

他不过也是自己看不上的蝼蚁,只是金钱和权利给他身上镀了层金,如今金还没褪色,却也早已能看到内里的腐朽。

秦湛看着面前垂着头沉默的人,对方眼底染了一层红意,看不清是难过还是愤怒,但很明显德地陷入了情绪的激荡中。他再清楚不过肉体被折磨一百遍,也比不上心理被蹂躏摧毁,那是一辈子也无法治愈的伤口。

他没有告诉周燎自己删掉了一些陈羡他们询问的消息,他的目的不过只有让对方意识到除了自己,没有人还在乎他。

他不喜欢强迫,因此他会让周燎自愿留下。

秦湛收起了手机和桌上的碗筷,拿过了旁边的药和纱布。

“换药吧。”

过了一会儿周燎才抬起眸,像过去几天一样吃力地伸出了腿。秦湛帮自己解开纱布,露出了里面淤青肿胀的脚踝。对方细致地上药再重新给自己用纱布裹上时,他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涩,大脑是断断续续的钝痛。

有一瞬间他觉得出不出去又有什么区别呢?外面没有人在乎他。

起码在这里,有人回来陪他过冬至,有人不嫌弃恶心丑陋的伤口为他换药,即便他比谁都清楚这只腿是秦湛打断的,可现在对他好的好像也只有秦湛了。

“以后可不可以不要给我说消息了。”

“你不想看?”

周燎还在维护自己可怜的自尊:“没什么特别的。”

“是吗?”

周燎忍着脚踝的痛,手紧紧地抓着裤子,反正他就是个没人在乎的人不是吗?

“嗯…...”

“因为觉得没人在乎?”秦湛拆穿了他,看着对方低垂着头骤然捏紧的手,他没什么表情,声音冷冰冰的却带着哄骗似的温柔,“我不是说过,我在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