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羡是高价买的第二天大晚上的机票走的,因为年前航班几乎都爆满,他根本买不到早上的。再加上c市大雾,起飞时间被延了三个小时,他的除夕被留在了机场的等待中,直接错过。
等他落地出机场已经凌晨三点过了,他一落地就是家里疯狂打来的电话,陈羡知道他爹妈查了自己机票,不过他是一个不敢接,毕竟直接错过了除夕夜,他爷爷奶奶估计都担心死了,爹妈应该都是来骂他的。
眼看着已经大年初一了,他觉得周燎父母应该前后也回c市了,要是再没回应,就是真的有问题了。
陈羡半夜本来想给林叔打个电话拿钥匙,但对面没人接,已经关机了。他寻思人家这个点休息了,也不好意思再骚扰,于是又灰溜溜地在外开了个酒店的房间,他知道如果今晚回去了,明天就不一定能被放出来了。
这一夜酒店都没什么登记入住的人,陈羡踩在走廊的地毯上,给周燎发了一句新年快乐。
对方并没有回复。
除夕夜,秦湛不再需要上班。
以往过年都是他最忙的时候,因为服务业需要人手,那个时候的时薪也是一年当中最高的。
今年和以往不同的不仅仅是他不再需要上班,还有现在的他,不再是一个人度过。
上午他先去了一家纹身店,然后又去医院看了老人,买了一些她平时喜欢吃的凉菜。
对方没说话,他也没主动说,两个人就在医院的房间里沉默地相伴,一如过去的日日夜夜,和旁边病床来来往往的亲戚带着的探病年货不同,他们这边冷清得可怖。
隔壁病床还分了一箱砂糖橘给秦湛,但秦湛没有收下。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一直到饭香味在走廊上弥漫,秦湛才站起了身。
“今天是除夕。”
这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老人看着他,死气沉沉的眼睛没有任何波澜。
“恭喜你,又熬过了一年。”
有换水的护士经过,看到秦湛先是祝他新年快乐,然后又喜气洋洋地给这间病房里每个病人的床头上贴了个福字。
“新的一年要到啦奶奶,新年快乐!”
老人礼貌地笑了一下,肌肉僵硬的牵动时,脸上的褶皱深得像地壳的岩层。
“新年快乐。”
“送你一个。”护士给了秦湛一个中华结,“这几年,你也不容易。”
“谢谢。”
秦湛接过后,看了一眼老人,对方很快移开了视线。
医院也许是现在公共建筑人最多的地方了,走在街上四下无人,白茫茫的雾里还好到处都洋溢着喜庆的红。
买菜的地方还有几个老人没收摊,等着把最后这点卖完才要离开,秦湛用身上不太多的钱买了一些肉和新鲜的菜。附近有小孩蹦蹦跳跳的牵着父母的手,他的母亲手里还提着给他买的烧饼。
“今晚我们切哪家过年啊?”
秦湛转过身看着他爸摸了摸他的头。
“切大姑家噻,晚上大人搓麻将看春晚,你们小娃儿就在旁边抢红包,村头还可以放摔炮儿和烟花。”
“今晚给我发好多哦?”
“那要看你在爷爷奶奶面前怎么表现了撒。”
“我想要新出的游戏皮肤!”
“你今晚乖点,吃饭不闹就给你买。”
秦湛看着一家三口走远的背影,过了一会儿又转过头看隔着医院病房的窗户向上看,直到有机动车鸣笛,他才像回过神,随后快步走开。
再回去时,周燎正瘸着腿在扫地。
秦湛关上门把菜放在了厨台上:“你在干什么?”
“早上你不是说除夕吗….除夕要除尘吧。”
“你会除尘。”
这一句话让周燎有些尴尬,虽然他是基本不做事的,但现在也不会让秦湛一个人做完:“会啊…….”
“你不是在发烧。”
“……差不多快好了。”周燎身体不热,心倒是有点发热。
周燎身体素质很好,再加上并不是风寒感冒,今早上就退烧了。
秦湛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把护士送的中华结拴在了床头,在这冷冰冰的仓库里,也算是唯一的暖色。
今中午的饭,他做了很多,算是这几年来最隆重的一次。
饭香味飘来时,周燎肚子都没忍住叫出声。
“哇,这么多。”
“除夕。”
周燎实在很意外。理所当然的,这么多饭菜,两个人也没有吃完,秦湛把剩下的封存起来,准备晚上再吃。
下午,周燎很自觉地去洗了个澡,秦湛等着他洗完后就把两个人的衣服也洗了。
看到对方出来打扫的时候,周燎也会帮把手,只是这个地方实在没什么好打扫的,因为秦湛的洁癖,平时这些边角就已经很干净了。
不过周燎还是很享受这样的过程,虽然这个仓库没有人情味的冰冷,但在此刻也好过那个“家”。
晚上吃完饭,秦湛洗碗的时候,周燎纠结了很久还是没忍住开口:“能看春晚吗?”
“那是什么?”
周燎被这种问题问得有些哑然:“就是除夕每家每户都会放的,你没看过?”
“……没有。”
秦湛的记忆里连电视机都没有,也没有一家人坐在一起的场面,镇上的土房总是黑漆漆的,挂着两盏破旧摇晃的灯。唯一的年味,大概就是老人会杀只鸡,吃完后她去睡觉,自己就坐在房间写作业,听着外面吵闹的烟花炮竹和嬉闹声。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冷着脸站起身拉起门,但又忍不住隔着门缝偷偷看去,像个老鼠一样,偷窥别人的幸福。
再后来搬来了这里,新年就变成了一个在医院,一个在打工。
“就是放起来会比较有过年的感觉,其实我也没怎么看过,不能也没关系。”
周燎说的看春晚是实话,只不过那都是正常的家庭,可惜他俩就没一个正常的,每年除夕他就守着冷冰冰的家然后打游戏,他妈就在房间里做自己的事,他爸一般大年初一才会回来。
要么不回来,要么回来,就是和他们参加各种商业酒会。
“几点开始?”
“八点?”周燎很意外。
谁知道秦湛居然默许了,洗完碗后就把电脑摆在面前,搜出春晚直播来看。看着站着红色背景前四个主持人的时候,周燎有一瞬间的恍惚,他都记不清多久没见过除了秦湛以外的活人了。
他知道大家都说春晚无聊,周燎也不是真的对春晚就感兴趣了,但秦湛坐在他旁边和他一起看时,他居然觉得好像大家说的也不太对,尤其是中间穿插着的那些团年的广告放起时,周燎居然有点想哭。
想哭的不是没有回家,而是第一次有过年的感觉。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秦湛,对方面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似乎也不觉得困倦,就这样和他一起看着里面有些无聊的小品。
在还没唱难忘今宵前,秦湛突然合上了电脑,站起了身。面前的画面消失时,周燎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了一眼秦湛。
“困了吗?”
“不是。”秦湛拉了一下他的手臂,“出门。”
“什么意思?”周燎一下有些紧张,“你现在要出门?”
“你和我一起。”
“啊?”
“放烟花。”
秦湛冷冰冰的脸说出这三个字时,周燎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回来路上看到有卖的就买了,也许你会放。”
周燎有些激动,迅速站起身时还被痛得脸有些扭曲。
他套起了秦湛递给他的外套,对方拉开门时,袭来的寒风和冷气让他一瞬间十分恍惚。
真实的世界,能够踩实的地面,坑坑洼洼的水泥地旁还有自己刚刚踩出的脚印。周燎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秦湛的轻咳声才将他拉回现实。
周燎下来这几步有些偏倒,步履还很漂浮,实在是不适应。
秦湛从塑料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和烟花棒,放以前他只会觉得幼稚,但现在并不一样。
周燎颤抖着手,用打火机点燃火苗,燃烧的瞬间火星在两个人之间溅射,黑漆漆的四周只有这道不断闪烁的光打在他们脸上。
两个成年男性的身影在月光下被拉长了倒映在地上,黑色的影子交融在一起,随着他们的动作不断变化。
秦湛过去隔着门缝偷窥的,在如今借由自己变成了现实,他看着周燎手上闪烁的仙女棒,心脏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异常。
很快,那一盒的仙女棒都燃烧完了,但周燎似乎很兴奋,他不知道兴奋的是因为太久没出过门,还是仅仅是新年的烟花带给他的小确幸。
“还有最后一个。”秦湛把一根很长的东西递给了周燎。
“这个能放吗?我记得现在好久不让放了。”
“这里不是市区。”
“哦…..也是。”
他们正说着,远方就传来了绽放的烟花声。
周燎把烟花拿在手上,秦湛帮他点燃了引头,空荡荡的场地,周燎将炮口对准了天空。随着管道的震动,很快一簇烟花虽着“嘭”地声音就在天空中绽放了出来,和远处的烟花几乎是同一时刻响起。
“我从来没放过,还挺好玩。”周燎异常的兴奋。
夜色下,绽放开来的火星在瞬间像流星一般坠落,并不大型的焰火在他们的眼里却格外璀璨,把内心深处最黑暗的那团的寂静也照得通透闪亮。
除了稍纵即逝。
秦湛看着黑夜上空的烟花,不知道过去别人的新年是否是这种感觉,他摸了摸兜里的盒子,只是手机却在一侧不合时宜地突然开始震动了起来。
他摸出手机,是一个本地的陌生的号码,秦湛蹙了蹙眉,按下了接通。
在烟花的燃放声和周燎的咧开嘴的笑脸中,听筒里的声音在响起时让他有一瞬间像在听另一个世界的消息。
“喂,是秦湛吗?”
“你奶奶趁隔壁病人上卫生间时跳楼自杀了。”
秦湛紧捏着手机的手是用力到泛白的骨节,他看见周燎回过头,焰火下光影印侧出的是对方张扬却透露着幸福满足的笑脸。
“新年快乐,秦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