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苓知道他们在说谁,但她没有往旁边看去,周燎这个人,多看一眼都觉得晦气。过去那些体贴的嘘寒问暖,和那张让她心脏直跳的脸在如今都变成了恶心两个字。
听见秦湛的话,她也并不意外,只是小幅度地加快了脚步:“别看了,快点走了,趁现在食堂人少。”
大学校园很大,要随时碰上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但周燎他们之前就喜欢在学校外面吃,所以幸运的是接下来的时间,白苓没有看到周燎这个人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等在食堂吃完之后休息了一会儿,下午他们又回摊子那守着迎新。
秦湛帮了一会儿忙,等时间差不多了便先提前离开。
往地铁走的路上,有跑车发动机响起的轰鸣声,周围人很快视线就被吸引了过去,只有秦湛置若罔闻的进了地铁。
出了地铁之后又是一段十几分钟的路程,在城中的高楼大厦背后,只有七八栋破旧的楼房林立着,和周围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像一秒从光鲜亮丽的都市穿梭到了废弃的市井。
小区门口坐着一个七老八十的老人,佝偻着背手上摇着竹扇,一台老旧电风扇就对着他嘎吱嘎吱地吹。巷口的老鼠熟练地叼着不知拿户丢下的没啃完的面包,一下就窜进了围墙的缝隙里消失不见。
秦湛拉了下电脑肩带,随后踩着满是青苔的阶梯进了单元楼。
五城区郊外的那套房子在他从医院醒来之后没多久,就被通知要拆迁掉,钱款全部赔付给了他的姑姑。那是他长那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个姑姑,女人回来时穿得得体大方,和精神病还有死去的老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谁也看不出他们曾经是一家人。
离开重男轻女的环境,和压抑传统的乡镇,她终于在大城市里靠自己做回了自己。
秦湛一向不太和人亲近,但见了对方还是低声说了谢谢。
如果没有这个女人当时留下的生活费和房子,他可能在成绩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放弃了读大学。
他们没有说很多话,但女人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住址不再是那套郊区的房子,而是在繁华但是有着梅雨季的b市,对方说如果以后学习生活有需要帮忙的就联系她。
秦湛彻底出院要缴费的那天,医院才告诉他,前半部分费用是杜丽结的,后半部分是他的姑姑。
对方还留下了一笔费用,是杜丽转交给他的,怕他不接受所以让出院那天再给他。
秦湛已经一无所有,虽然如今医院里没有老人,但也依然算不上宽裕,以前欠的贷款太多,要偿还的也太多,但姑姑留下的那笔钱让他最后找到了这个老旧小区里的出租屋。
十六平的房子里,有床,有电扇,有冰箱,有厨台,和非公共的卫生间,就够了。
他的每一天都安排得很满,如果当天不需要去公司实习,就会在几百米外街口的便利店做收银理货的兼职,剩下的时间除了上课作业,就是自己写游戏,这样下来,经济情况比起最开始,已经好了太多。
虽然现在的资金已经足够让他搬离去找个条件稍微好一点的住处,但秦湛还是没有选择离开,因为这里紧邻着c市的商业地段,走五分钟就是公交站,十几分钟就到地铁。
如若不是这住处的老人坚决抵制拆迁,也许这些破旧的楼房也早就消失了。
秦湛到家后给自己泡了一桶面,过了一会儿换上了工作服,戴上了帽子口罩才拿起水瓶出门。
工作日晚上来便利店的大多都是办公室里加完班的白领,和平时实习跑程序到很晚的自己一样,买个三明治加热后,坐在窗口边的椅子上边聊边吃。
他重复着手上反复的工作,时间就这样流逝到近十一点。来便利店的人越来越少,有的时候没事做,他就把收银附近的东西重新整理一下。
过了一会儿,自动门又开了,进来了几个人。五六分钟后,一罐饮料和一包烟被放在了自己面前,秦湛只是沉默地扫完了条形码,问了一句要不要袋子,随后把东西递给了面前的人。
面前的人接过后看了一眼冰柜那边的站着的背影:“喂燎哥,你还有烟没。”
“没。”
“那我买一盒好了,你要不要。”
“薄荷味万宝路。”
“麻烦再拿一盒薄荷味万宝路,哦对,有没有悦刻的西瓜味的烟弹?”
秦湛点了点头,随后转过身从上面的架子上把烟拿了下来递给了面前的人。
周燎拿了一瓶冰冻的汽水,随后便朝收银台这边走。
“我自己给吧。”
他说完从下面的货架上拿了两包热感超薄三只装的杜蕾斯,随后扔在了台子上,等着面前的人扫。
“要袋子吗?”
周燎本来在回手机上的消息,但是听到声音的时候,指尖却骤然僵在了屏幕上,几秒后他才猛然抬起头看向了眼前的人。眼前的人帽檐压得很低,戴着口罩,让他看不见对方的眼睛,甚至几乎看不清完整的脸。
但声音,体形,骨骼…….还有露出的喉结上那随着时间逐渐淡化的伤疤。
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是谁。
几乎是一瞬间,他的心跳就快开始疯狂加速,像最原始的紧张压迫与畏惧。
“燎哥?”旁边的人有些莫名地看了一眼突然站定的周燎,“你要不要袋子?”
过了十几秒,周燎才像是从被扼住喉咙的窒息感里走出来,他摇了摇头,再开口时语气都有些不稳:“不要。”
秦湛没说话,只是点了结算界面,等面前的人扫完,便将烟、汽水和避孕套推给了他。
从自动门出去的时候,旁边的人又看了一眼收银的人。
“我感觉有点眼熟呢。”
“谁?”陈羡在外面抽烟,随后接过了对方买的饮料,“谢了。”
“没,我说那收银的有点眼熟。”
陈羡瞟了一眼,穿着灰色的工作服,帽子和口罩都遮得差不多了,除了很高大以外,啥也看不出来。不过他也有一种熟悉感,又陌生又熟悉,太飘渺了,像是错觉。
“认错了吧,你圈子里哪去找会收银的。”
“也是。”
“怎么不说话?”陈羡看了一眼周燎。
周燎像是突然回过了神,随后把买的避孕套丢给了陈羡,从包里摸出了刚买的烟。
“谢了。”陈羡把那两盒揣进了自己兜里。
周燎就着烟深吸了一口气:“附近有没有卫生间?”
“有啊,这不路牌标着吗?就这巷子里直走,估计有点脏。”陈羡给他指了一下。
“小秦,我来收银吧,你帮我把后面那包垃圾扔一下,我都打包好了,太重了我腰不好。”一个白了半个头的阿姨从工作间走了出来,她在这边夜班上了很久,一张脸笑起来皱巴巴的,一看就是劳苦了大半辈子的人。
秦湛点了下头。
“谢谢你啊小秦。”
工作间里全是货物,旁边贴着值班表,一大包黑色的垃圾就放在那,被阿姨打包得很好。秦湛拧起来便推开门往后面走,垃圾桶在巷子里后面的停车场,他刚放下,旁边背着纸板的老人就颤巍巍地伸出手想来翻找。
秦湛背过身,随后便往卫生间走去。
哗哗的流水在寂静狭小的空间里响起,这个公共卫生间只有两格,时不时就能闻到从里面飘出来的烟味。
过了一会儿,背后的门突然打开了,周燎刚用烟平复下的情绪,在从里面走出来看到镜子里的人时,一瞬间又变得分崩瓦解。
秦湛关上水抬起了头,因为帽檐的遮挡,眼神显得晦暗不明,看不真切。
但周燎却无比的确认,这一秒他们对视了。
只是和自己不一样的是,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就像并不认识自己那样,很快就冷淡地侧过身往门那边走去。周燎看着他的背影,捏紧了拳头,指甲陷进肉里,几乎快把手给掐烂。
明明吃过了药,可在这一刻却依然头痛欲裂,在如此的近距离,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里,强烈的撕扯感让他几乎喘不上气。
一边是厌恶恶心痛恨着的过去,而另一边却是不由自主地臣服屈从和思念。
他们像疯狂滋生的藤蔓,边缘尖锐的刺沿着他的大脑划开,血淋淋的模糊了自己的视线。
过去的那些,在这一刻就像是陈旧的梦,变成了模糊的录像带,逐渐褪色到仿若消失了一般。
“周燎??你怎么上了这么久?”
陈羡见半天没认出来,怕他出事,结果一找过来就看见人捂着心脏,呼吸急促的样子。从今天去学校起,周燎就一下变得开始有些反常,发病的次数比过往几周加起来都多。
他走进来顺了顺周燎的背,然后顺着对方死死盯着的地方望了过去,前面只有一个男人的背影。
好像是方才收银的,在夜幕下显得高大寂寥。
“你认识他?谁啊?”陈羡皱了皱眉,不觉得周燎会认识一个收银的。
只是周燎没有说话,他捂着胸口,那一处时不时发炎阵痛的地方,到现在扯着心脏,尖锐的痛楚麻痹着神经。
过了一会儿周燎突然转过身一拳砸在了洗手台上,把还盯着前方看的陈羡吓了一大跳。
他过去伤害过秦湛,可秦湛也把他毁了,现在凭什么仅仅是普通的见面就被上上枷锁的是自己,凭什么秦湛装作不认识,安然无恙地走出了这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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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下班了小秦。”阿姨填表的时候出来给秦湛打了声招呼。
秦湛点了点头,很快离开了便利店。现在已是凌晨两点,时不时会有跑夜车的经过,比起过去在城郊的荒芜,市区的凌晨依然有零零星星的人走在街头。
到家的时候他没有开灯,去卫生间洗漱完后,便在黑暗中疲惫地躺下了身。
他像过去一样,侧过身习惯性地打开手机里的监控软件,等屏幕亮起,软件显示没有设备连接时,他才在工作后的麻木里滞缓地想起,217天了,他又忘了,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人没有了,仓库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