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在地上的人不停地在发抖,过了一会儿他才像是艰难地转过了身,一双眼睛能看到浸出眼眶痛苦的生理泪水,在黑暗中有些发亮。
看清蹲在自己面前的人脸时,周燎下意识地在想完了,彻底回到过去了,又产生幻觉了,他强忍着想撕碎面前人的冲动,嘴唇启合几次都没能发出一个音节。
在僵直地几秒后,他突然转过身就要拿头撞击面前的椅子。
“周燎。”秦湛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放开我!!”周燎被这不知道是是真实的触感烫得一惊,他几乎是崩溃地喊了出来,“你他妈放开我!!你不就想我去死吗!!!”
“你在说什么?”
“他妈的一年了!!我还要怎么还你!!你告诉我,我他妈还要怎么还你,你才能放过我!!!”
“我没有找过你,你在还什么?”秦湛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他抓着眼前崩溃大叫的人,手下隐隐又用了几分力。
肩胛被扣住传来的疼痛,让周燎才惊觉眼前的人好像不是幻觉,是真真切切的秦湛在自己面前,可在意识到这点后,随之而来却是更强烈如洪水般凶猛复杂的情绪。
“是!你没找过我!!他妈的你没找过我,难道老子就没受你折磨了吗!”
“你以为我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什么!!!”
“你以为我吃那么多药都是为了治什么!!”
因为翻涌的愤怒和再也无法承受的心压,周燎说话间被呛到,他蜷缩着身体弯下剧痛的腰身开始剧烈地咳起嗽来。秦湛看着他因咳嗽不断抖动起伏的脊背,随后伸出了手,只是在手还没碰到对方背部的一瞬间,周燎就猛然打开了他的手背。
“滚。”
周燎深吸了几口气,只是背后的人毫无反应,周燎又吼了一遍:“我让你滚,你听不到吗!”
“不是说让我过我自己的生活吗?”
“不是让你别他妈再管我吗,你是在干什么?”
“你是不是贱!”
秦湛眯起了眼睛,他这次没再沉默地守在周燎身后,而是站起了身:“是你说的。”
背后的热气骤然消失,秦湛站直了身体,随后一句话都没说便往门口走去。
过去对方背影消失在门口,将他一个人丢弃在无垠黑暗里的场景又重现了。
周燎低垂着头,整个人萎靡地瘫软在地上,他听着背后的脚步声,心脏同频地微弱地震动着。
“嗒。”
“嗒。”
“嗒。”
一步两步三步,在寂静幽闭的空间里,鞋底和地面接触时的踩踏声格外清晰,十几秒后脚步声变成了门把手的按压声。金属齿轮细微的转动声压迫着周燎的神经,他按着自己的胸口,齿轮在要轮完一整周,门缝里的光就要泄漏进来的一瞬间,他不知道突然哪里来的力量,一下站起身冲了过去。
“啪!”
更衣室的门被他一拳砸了下去,随后重重地重新合上,室内重新回到了黑暗。
面前人的背影只停顿了几秒,便松口握住门把手的手转过了身,静静地看着他。
诺大的空间内,两个高大的男人却挤在狭小的门口,因为距离很近,彼此的鼻息也在空气里微妙地萦绕。
周燎的手依然死死地抵在门上,秦湛被他圈在中间,没有任何的行动和言语,他没有想留,但也没有想走。他只是就这么看着他,带着先天刻在基因里的淡漠,和过往环境铸造出来的冷寂,就这么看着。
周燎从来就很难在他的眼里找到一丝情绪的体现,秦湛就像一台运算精密的机器,被人为的设计,又被人为的摧毁,万事万物都很难掀起他情绪的波澜。
但现在不一样,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死,但即使在死前,也要让他把刻骨铭心的爱恨都全部讲出来。
“我让你走,你就走?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听话。”
“你要说什么?”
周燎抬起头,眼睛红得可怖:“秦湛,你知道我他妈又多恨你吗?”
“………一样。”
“一样?”周燎嗤笑了出来,“我和你不一样,我整个人都被你毁了。”
“但你知道吗…….比起恨你,我他妈又更恨我自己,我恨你那么对我,可我他吗还是忘不了!我走不出!”
周燎的目光里像烧着烈焰,充斥着狠戾的杀意和颓废的决绝。
“过去你给我,我就像条狗一样接住,感恩戴德觉得全世界你是对我最好的人,那些他们给不了我的,你都能给我。”
“我每天活着就是等你回来,仿佛你就是我的全世界。”
“后面你一言不发,突然把我送出去,我就像只无头苍蝇,在现实社会找不到自我,活得行尸走肉……..可就算这样,我他妈却还在找你,每日每夜都在寻找你的行踪,从市区开到你户籍登记的住址地,挨家挨户问谁认识秦湛这个人?”
周燎额头青筋暴起,每说出一个字就像在泣血一般,就连撑着门的手都几乎快把那里印出了一个凹槽,现在的他早已是一张已经被撕碎的裂帛。
“再后来,我被送进了医院治疗,一张白单上记录着我所有的症状,你知道被幻觉折磨到想死是什么样的感受吗?你知道无法融入正常人类社会是多畸形吗?你知道在电击治疗后醒来我面临了多少次崩溃?你知道我吃完药戒断反应有多严重吗?你知道每天在医生面前装作一切安好是怎样配合的演戏吗?”
“你又知道我恢复正常后再重新出来见到你又是什么感受吗!?”
“凭什么你安然无恙!凭什么你一句轻飘飘的让过我自己的生活就把我全部的痛苦否定了!”
“难道我不想过我自己的生活?难道我没有努力过回到过去吗?!…….可是谁他妈来赔一个正常的我?!我怎么回去!”
“我他妈回不去了,你知道吗秦湛!!!”周燎痛楚地嘶吼着,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精神分裂一般的痛不欲生,“谁来赔一个正常的我!”
“秦湛,如果现在有一把刀,我真的会想捅死你,再捅死我自己!”
“我再也忍受不了无尽的失眠焦虑,再也忍受不了食不下咽的反胃,再也忍受不了和其他人亲密身上却带着你打下的标记,我再也忍受不了明明我想杀了你,但我又想要你………看着我。”
周燎暴怒狠绝的眼里浸出了几近疯狂绝望的眼泪,如果时间再倒回到秦湛下阶梯不小心撞到他的那一天起,他一定不会再问一句那是谁。
他用一把阴森闪着白光的的手术刀,到今天将自己完完整整地剖列在了秦湛面前,放置在空气中的是他用痛苦和思念铸成的血肉。
“……你以为,我和你有什么区别吗?”
秦湛的话语依然低沉冷淡,但仔细听却能感受到里面隐忍的难以名状的起伏。
他手插进了周燎的发丝,静静地看着那张被恨意和爱意贯穿的脸,同不露声色的神色不一样,平静的表面下是正在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喜欢破碎的东西。
不是生来便喜欢破碎,而是因为从来没拥有过完整,只有当完整变得破碎时,那些想要的好像才会永远留在他身边。
周燎是他一手创造出来的作品,把完完整整的天之骄子切割到如今的分崩离析。
他看着眼前人被冷汗濡湿的痛苦,想着方才对方下意识地不断叫着自己名字的呼救,再到如今听着他决绝却又满盛着渴求和撕裂的话语,全身的血液都因为这般景象开始肆意热烈地流窜,心跳几乎快涌出胸腔,全身上下都感到燥热难耐。
现在眼前的是,被破坏的,碎掉的,烂掉的,彻底的,只需要自己的周燎。
而他带给自己的,是他最想拥有的,也是过去从未拥有的,被他人强烈的需要感。
这被种需要感几乎快填满他的胸腔,像满是积水的河流遇上连绵的雨季,洪水高涨,直至地动山摇的喷泻而出。
“你以为,你没毁了我?”
“你以为,我不痛苦?”
“你以为,我安然无恙?”
“你以为,我没想过去死?”
秦湛很少有连着说这么多句话的时候,但在这仿若世界末日一般的宣泄中,一切都变得极端的反常。
周燎在他的话语里呼吸几乎快停窒,每一个字眼打在他身上都变成了沉重无处言说的情感。
他红着眼睛就这样和秦湛对视着,他就像失声了一般,嘴唇启合数次,也没有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外面突然想起了雷暴的声音,像化工厂骤然爆炸了一般,随之而来是拉起的遮光帘外突然下起的倾盆大雨,雷雨的交加声让沉闷的室内更添了几分阴蔽和微妙,难言的情感都在这雨声里彻底化开。
“…….什么意思?”周燎终于在难以负荷的心跳里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秦湛只是垂着眸淡淡地看着他:“你理解的意思。”
秦湛话音刚落,面前的人却像疯了一般捧着他的下颌吻了上来,如同苏醒的困兽一般来势凶猛,混杂着痛苦与挣扎,酸楚和思念,以及那畸形又远抑制不住的情感。
在下一记惊雷打响前,闪电穿过遮光帘将白光打在了更衣室的有些陈旧的墙壁上。
白光亮起的一瞬,只能看到两个高大的成年男性的影子在墙壁上摇曳,仿若纠缠着在打架斗殴一般,不分你我地想要把彼此拖入黑暗欲望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