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换?”
陈羡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燎,他的表情有一种很难描述地不敢置信在里面,还夹杂着混乱迷茫和一闪而过的仇恨。
“嗯,所以也见不到他了,问题不大。”那个人手插在兜里,朝里望了一眼秦湛,“国外兼职赚的钱可比这边多。”
“周燎?”
陈羡看见周燎一句话没说,突然一下就往前走了,他几步追上前一把抓住了周燎的手腕:“我有话要问你。”
周燎转过头,整张脸有一种被背叛的扭曲感,他看向陈羡,再次开口声线都止不住地颤抖。
“干什么?”
“我问你,你消失的那段时间,是不是和秦湛在一起?”陈羡压低了声音。
他刚问完,对方却一把甩开了他的手:“谁告诉你的?”
“我猜的……..但是是他吧,你每次见到他的种种反应,以及现在…….”
周燎深吸了一口气:“别他吗在这乱猜,和这个人没有一毛钱关系。”
“那他要出去交换,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周燎转过身一字一句地看着陈羡开口,眼白里是满布的血丝,在夜色下看起来极其骇人。
“因为他凭什么走?他敢走,这次就敢换作我把他的腿打断。”
陈羡依然在周燎口中挖掘不出任何关于此前他消失那段时间发生的事。
对他来说这件事很奇怪,奇怪的点在于如果周燎真是遭受过秦湛迫害,为什么出来后他会不和任何人谈起或者说是揭露那段事情,而是一直以来自我消化忍耐着心理疾病带来的折磨。
只要周燎不松口,谁也无法得知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羡觉得自己这一年多就像在拍走进科学,在自己兄弟身上发生的事都太过诡异,他能够串出一个不算完整的梗概,但他始终无法摸透周燎的心理,又是为什么从来不开口讲那段像是就这样被冷藏了的过去。
这几天周燎的状态又回到了过去,和之前不同的是,他的痛苦不再沉默,而显得暴躁。
稍有一句不是,整个人就像被点燃的炮筒,一引就炸。
到周燎生日当天的时候,陈羡差点连周燎人都联系不上,他以为人是又吞药自杀了,跑到周燎家中的时候,一把推开他卧室的门却被吓了一跳。
他之前在周燎家都睡得客卧,也不会半夜没事去周燎房间。
所以推开门看见漆黑的室内,周燎一只手的手腕挂着镣铐和床头连接着,整个人蹲在地上的角落里抓着头发的时候,陈羡都差点认不出这是周燎了。
一个人在黑暗的环境里,自己把自己拷起来,这个画面实在诡异又惊悚。
他靠近的时候还听到周燎嘴里小声地不断地念着去死,我不需要你,你也一样,像是在和脑子里的什么东西做抗争一样。
“周燎!”
陈羡蹲下身,看到旁边亮起的手机上是周燎母亲发来的消息,像是又忘记了今天是他生日,让他下周飞一趟b市参加个商会。
“喂,周燎!”
陈羡拍了拍周燎的背,对方过了半晌抬起了头,头发都被冷汗濡湿了,一双眼睛全是没睡好的血丝。
“你怎么了?!为什么要把自己拷起来?”
陈羡说着一边拉开了主卧的窗帘,外面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面前的人立马闭上了眼睛,在几十秒后逐渐适应了才重新睁开了眼睛。
“你他妈到底在干嘛啊!你还像不像个人了!!”陈羡有脾气也没处发,他知道了又能怎样,只要周燎一天不说,他一天也无法得知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今天是你生日啊!”
周燎僵硬了两三秒,过了半晌他才像是回到了现实里一样垂下了头:“做噩梦。”
“狗屁噩梦,谁噩梦蹲地上做。”陈羡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视线落在了他的手腕处,“你玩什么的?”
“……..没什么,之前用的道具。”
周燎深吸了几口气,待整个人完全恢复平静,他才跪在地上颤抖着解开了镣铐的锁。
这几天他一直在给自己做戒断治疗,强行让空间处于密闭黑暗状态,以此回到过去,然后再不断将秦湛从大脑和心理里驱逐。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证明他不需要秦湛,现在不需要,未来也不需要。
因为本能的畏黑,他只能将手铐起来寻求过往的安全感,一步步训练自己逃脱那些黑暗阴冷痛苦的情绪。
只可惜收效甚微,几天下来他把自己折磨得生不如死,和之前只是看见秦湛带来的痛苦不一样的是,这次是他自己忍耐着痛苦,再将秦湛这个人从身体里剥离。
只是手机亮起那条冷漠的信息时,整个人还是不由自主地形成了保护机制,一边想要回到过去在仓库里那无形的庇佑和安心,一边又无所适从地拼命在往外跑。
“我他妈真的受不了你了。”陈羡是真累,尤其是心累,“今天你生日,我不想和你讨论有的没的,后面的话,之后再说。”
周燎沉默着没有回应。他去了卫生间洗澡,出来后换好了衣服,打理好了头发,除了眼部遮不住的疲惫,似乎一切安好,他还是过去那个周燎。
“走吧。”
陈羡翘着二郎腿在刷短视频,闻言看了一眼周燎:“你开车吗?我看你这状态别开了。”
“不开,头痛。”周燎拿过了充电的手机,麻木地回着一条条祝福的消息。
“走吧,拿出点人样。”
会所是周燎之前常订的那家。他到的时候很多人都提前在里面坐了,进去的时候免不了是一阵寒暄。
周燎尽力保持着好的状态,但心却始终沉在谷底,“出国交换”这四个字哪怕过了这么多天,依然像沉甸甸的石头,压塌在他的脊骨上。
也许他该高兴,他和秦湛这长达一年多不明不明的畸形纠缠彻底结束了。
他现在也不需要弄懂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想要什么,为什么恨秦湛,又为什么渴求秦湛。
秦湛在这段时间只是像短暂地重新在他的生活里出现,接着便要消失,两个人缓和又暧昧不明的时间像稍纵即逝的流星,在横跨这么长的时间刻度里,只流下了几天斑驳的印记。
秦湛问他,为什么需要他?
周燎给不出答复,因为他既不明白,且自尊和好胜心在不断地对比后,也远接受不了在秦湛这里得到的落差。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秦湛彻底离开前,将这个人从自己骨血里驱逐。
“生日快乐燎哥。”
“又帅了,周少。”
周围攀附的声音四起,周燎挨着回应后,坐下身给自己点了根烟。
大部分来的都是他朋友,也有少部分是其他人邀请来的,和过去一样,例行吃完他不喜欢的蛋糕,收完一堆昂贵的礼物,接着就是抽烟喝酒唱歌,和其他人利益的互换。
会所的包间里烟雾朦胧,周围的人一个比一个喝得多,周燎因为来之前吃了药,所以没有喝多少酒,但因为一直处在这烟雾弥漫充满着酒气的空间里,也逐渐变得微醺了起来。
他回了他妈一个好字,那边没再立马回话,而是过了不知道多久,才突然发了一句生日快乐。
估计是他们谁之间互相提醒了,他爸也发了生日快乐,随后是金额很高的转账。
周燎没收这笔钱,礼貌地回了个谢谢。
他想他们记得今年是他的生日,无非是因为今年起他开始住进的医院,就算是象征意义上的,也得问候一句。
和普通家庭相比,有钱又权,人生已经顺遂了百分之九十,到了这个年龄,比起埋怨,更不如说是一到这个时刻就会想起过去小时候的事,再逐渐变得麻木。
“燎哥,请你喝一杯?”伶洋端着酒挤到了周燎身边,“可以吗?”
周燎掀起眼皮,淡淡地和她碰了个杯。
“生日快乐。”
“谢谢。”
“话说那天你怎么走那么快?”
周燎抿了一口酒:“没看。”
“没看?我看你不是拿着两张票在等人吗?”伶洋有些意外。
周燎捏紧了酒杯,骨节有些泛白:“最后没看。”
“哦,那下次我们可以一起去看。”伶洋笑得很甜,“你最近有什么安排吗?”
“没什么安排。”
“那….后天要不要一起逛街?”伶洋对自己还算有自信,毕竟上次差点就和周燎成了,要不是对方突然休学,一切都按照计划在进行。
周燎突然有点想吐,想起从进来时一路趋炎附势的问候,祝福时明里暗里的打探,不了解的人八卦地挖掘着他的病情,以及现在身边有所求的女人。
他觉得胃部一阵天旋地转,在这被漫天的烟雾遮挡得昏花的视野里,就像一切都从头又走了一遭。
他们需要他,但他不需要他们。
只有一个地方能让他安心,能让他舒适,能让他平静,即便他对那个地方盛满了仇恨,却又矛盾地充斥着眷恋。
“你没事吧?”伶洋看周燎的表情很难看,像是身体不舒服一般,她手放在周燎的背上,想起之前的传言,她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要吃药吗?”
“周少,生日快乐啊。”另外一个喝多了的也端着酒走了过来,“之前我和你提过的一个画展,你看…..能帮我给孟哥说几句吗?”
那个人看周燎没有反应,只是坐在沙发上,躬着腰身垂着头,手里捏着酒杯,手肘撑在自己的膝盖上。
他以为周燎不想理他,一时间脸色也有些难看。
“周少?你上次答应…….”
他话音刚落,周燎突然发出了一声干呕,但因为包间内音乐声太大,只有附近的人听到了声音。
“没事吧?!!”白苓吓了一大跳,以为周燎要吐到自己身上,她一下站起身躲到了一边。
音乐和各种混杂着请求的声音刺激得周燎大脑发痛,就连平时闻惯的烟草和酒精味也变得刺鼻了起来,几乎是不受控制条件反射地朝外干呕。
眼前一片漆黑,这几天努力做的戒断训练,努力想证明自己不需要那个人也可以依然很好,全部都像白费了一般。
明明已经在抽筋断骨,但建立好的外壳,还是像地震后瞬间坍塌的山体,变成一片废墟。
“燎哥?”
“周燎?”陈羡听到声音皱着眉头走了过来,他拍了拍面前人的背,“喝多了?”
对方没有反应,但整个人看起来却十分难受,陈羡想起今天上午在周燎家里的画面,他叹了口气:“回去吗?”
他刚说完,周燎却突然抬起头,眼角还有因为干呕流出的生理泪水,他红着眼睛看向陈羡,随后把手机解锁拿给了对方。
“什么意思?”
“给这个号码打电话。”
“这是谁的号码?”
“你打就行了。”
“凌晨两点了,有人会接吗?”
陈羡看着没有备注的这串号码,心里的疑虑升上了心头,他按下了拨通,只是在一声之后接着响起的是冰冷机械的女声,通报着对方手机已停机。
“停机了,这谁啊?”
陈羡莫名其妙地看向周燎,却见对方突然握紧了拳头,目眦欲裂,整个人手部神经质地轻微抖动着。
“所以这是谁?”
“…….你们玩吧。”周燎拿过了手机,一下站起了身,“我有事,先离开一下,后半场所有的消费都算我的。”
“你喝多了是不是?”陈羡一把抓住了周燎的肩。
“没有。”
“操,老子是真他妈服了。”陈羡看着周燎都觉得头痛,看着他这兄弟都他妈烦。
-
从会所出去后,拒绝了所有要送他的请求,周燎几乎是步履蹒跚地在门口打了一辆出租车。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的小雨,时不时还会打一记闷雷,只是包厢里隔音太好,什么也听不到。
室内只能听到雨刮器的刷刷声,出租车司机一路心有余悸地瞄着后视镜,这会所是什么档次的他也知道,后面坐着的这个穿得也一身昂贵,只是不一样的是,对方全身上下此刻的气质像地狱里的厉鬼,又狼狈又可怖,再配着身上的酒气和味,多看一眼都让他心惊,尤其是那双骇人的眼睛,和手腕上的痕迹。
本来开夜车就要胆子,司机一脚油门蹬得飞快,也不知道这种人为什么会去那种老破小。
到地点的时候,周燎付了款一出来,出租车立马“嗖”一下就开走了。
像是感受不到雨淋在身上,周燎凭着记忆,偏偏倒倒地朝那栋满是爬山虎的楼里走去,就连脚下因受惊钻过的老鼠都没注意。
到了熟悉的门口时,他敲了几声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周燎觉得喉咙像被人掐住,呼吸越来越困难,他的敲门逐渐变成了暴戾的砸门。
“开门!”
“装听不见?!”
“你他妈走了是吗!!”
“操你妈!秦湛!!”
“为什么每次都是我!!”
他头抵在门上,声音越来越痛苦,从一开始的暴怒逐渐变得充满着乞求。
旁边似乎有被他吵醒的想要推开门辱骂,周燎听到隔壁的门声和犬吠刚要侧过头,面前的门却突然打开了。
下一秒,他就被一双手捂住了嘴巴,熟悉的冷冽阴湿气息充斥在鼻间,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一把拉进了门里。
走廊上只听到“砰”地一声,随后瞬间回到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