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帐内的气氛,仿佛在一瞬间凝结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将目光投向帐内的焦点——浚水营大将军百里跋与肃王赵弘润。
鄢陵前线,至今为止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主帅的,先前鄢陵武尉陈适,也不过是暂代着指挥的职务,名不正言不顺。并且,就算是陈适本人,也不奢望能成为前线的主帅。
就目前而言,最有资格带领前线数万魏兵的,便只有众人目光焦点的这两位了。
可问题是,由哪一位来履行主帅的职务呢?
论身份,百里跋曾经乃是魏天子的宗卫,心腹肱骨。而赵弘润更是魏天子的第八个儿子,堂堂肃王;而论资历,百里跋乃浚水营五营大将军,而赵弘润则刚刚主导了一场惊世骇俗的大捷,一口气覆灭了楚六万先锋军。
不夸张地说,这两位都完全有资格肩负起先前主帅的职务,可问题是,当这两人碰在一起时,究竟是谁为主,谁为辅呢?
浚水营的曹玠、宫渊、吴贲、于淳、李岌五位营将军,以及武尉陈适、王述、马彰与宗卫沈彧,这九个人瞧瞧百里跋,又瞧瞧赵弘润,谁也没有贸然地开口。
而作为这九个人的视线焦点,百里跋与赵弘润亦对视着没有说话。
“百里跋……父皇曾经的宗卫,肱骨心腹。他……这是什么意思?”
赵弘润望向百里跋的眼神中闪着迷惘与不解,他不明白百里跋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先将这个问题挑明。
是为了夺权么?
赵弘润不能理解。
然而事实上,百里跋的这个举动也不过是突发奇想,要不是方才他的亲卫隐晦地告诉他“肃王对大将军您欠缺足够的尊重”,他根本不会挑明此事。
但是,既然身边的亲卫已经说出了这句话,那么百里跋便不得不重视这个问题。
百里跋终归是年至壮年,非但比赵弘润多活了二十多年,独掌兵权也有十余年,他看得出来,尽管赵弘润并没有要与他争权的意思,但事实上这位肃王殿下,却绝非是一个轻易能被他人左右的人。
就在几个时辰前在鄢水河岸的那一幕来说,明明二人关系还算亲近、默契,但是因为处理楚军战俘的意见相左,这位虽年幼却执着的肃王殿下却一步也不肯退让。
是啊,这位肃王殿下怎么可能会退让,因为哪怕是当今大魏天子,也未使这位殿下退让,又何况是他百里跋。
如此一来,就会引发一个隐患:如若不尽早决定两人究竟谁主谁辅,那么日后再遇到这种具有争议的问题时,究竟该听谁的?
若是介时两人争执不下,那么这场仗究竟还打不打?
因为想到这些个有可能发生的事,因此百里跋决定先解决这个问题。
虽然百里跋本人也有信心能够率领前线的兵将们收复失地,将入侵大魏疆域的楚军赶出去,但反过来说,他也不是不能将权利下放给赵弘润,毕竟这位年轻的肃王殿下一举诱歼楚国六万先锋军的计谋的确漂亮。
当然了,肯归肯,但是要交出指挥权,百里跋必然要试探试探这位肃王殿下,看看此子,究竟有没有这个勇气与魄力。
毕竟聪明、能想出制敌的计谋,这并不足以成为一支军队的指挥,充其量也不过只是军师、谋士、幕僚罢了。
正因为这样,百里跋并没有急着去坐帐内那个主位,而是瞧着赵弘润的态度,倘若此子在他的威迫下,并没有胆量不惜冒着与他结怨的危险也要坐上那个位置,放弃了那个座位,那么,百里跋说什么也不会将这场仗的总话语权拱手相让。
“他……是逼我表态么?”
赵弘润望向百里跋的眼神中充斥着越来越多的疑惑。
皱眉思忖了片刻,赵弘润试探着问道:“大将军,这个位置……是您坐,还是由本王来坐?”
他将皮球丢还给了百里跋。
岂料百里跋根本不接茬,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个位置,谁都可以坐,当然,殿下您也可以坐……”
“原来他是想让权给我?”
赵弘润闻言一愣,正要开口,却见百里跋压了压声音,语气莫名地补充道:“不过,殿下,您……真的打算坐么?”
说话间,他眯了眯眼,非但盯着赵弘润的眼神变得越发的锐利,而且无形中仿佛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压力。
浚水营执掌两万五千名士卒生死的,大将军的威压!
“……”
赵弘润抿了抿嘴唇。
此时的他,感觉自己仿佛就是被猎鹰盯上的猎物,神经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而在这股威压下,赵弘润身旁的宗卫沈彧,更是一脸紧张地,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的佩刃。
“这……这是要糟啊!”
武尉陈适、王述、马彰三人见此面色微变,下意识地望向浚水营那五位营将军,生怕他们被宗卫沈彧的举动刺激,也露出敌意。
可让他们意外的是,那五名浚水营的营将军们环抱着双臂,像是看好戏般看着这一幕,仿佛根本就没有瞧见宗卫沈彧由于紧张,双手已死死按住了腰间的佩剑剑柄。
帐内足足沉默了好一会,忽然,赵弘润露齿笑了笑:“既如此,那本王就不客气了!”
说罢,他在百里跋哑然的目光下,自若地走上前几步,一屁股在帐内的帅位上坐了下来。
“真……真坐了?”
浚水营五位营将军睁大眼睛错愕地望着赵弘润。
“他……殿下他真坐下去了?”
武尉陈适、王述、马彰三人则是神色紧张地观瞧浚水营大将军百里跋的脸色。
如他们所见,百里跋的面色已彻底阴沉了下来,一双虎目冷冷地盯着坐在主位上的赵弘润。
那种眼神,即便是旁观的陈适、王述、马彰都感觉心惊胆战,心中暗暗念叨:殿下啊殿下,您赶紧将那个位置还给这位大将军吧……这样下去要坏事啊。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百里跋昂头爆发出一阵酣畅的大笑:“呵呵呵,哈哈哈哈——”
还没等帐内其他人反应过来,浚水营的那五位营将军亦指着自家大将军哄笑起来。
“哈哈哈,输了输了。”
“将军,看来您的威慑力不足啊……”
“是眼神不够凶的关系吧?我还是觉得曹玠的眼神比较凶……”
“我眼神怎么就凶了?要说眼神,当属宫渊,非但凶而且阴狠……”
“曹玠,我看你就是欠打!”
“来啊来啊,老子怕你不成?”
“要玩一对一?加我一个!”
“吴贲,你就别添乱了……”
眼瞅着浚水营五营将军乱哄哄地闹成一团,陈适、马彰、王述三人面面相觑,根本不能理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他们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大将军百里跋的目光早已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笑呵呵地主动走向了左侧的首席,正襟危坐,并善意地朝着主位上的赵弘润,微微低了低头。
这一幕,即便是赵弘润也十分意外,而宗卫沈彧更是早已呆若木鸡,双手仍死死按着腰间的宝剑,傻眼地望着这一幕。
“百里叔叔……他在考验我?”
赵弘润神色复杂地望着百里跋,事到如今,他若是还看不出百里跋的意图,那就真愧于别人对他的聪慧的评价了。
想到了这一层,他不禁对自己方才的决定有些后怕。
“若是我方才选择了退让,恐怕这位叔叔辈分的大将军,就不可能再有什么抉择权了吧?”
赵弘润默默地想道。
确实,若是方才赵弘润在百里跋的目光威迫下放弃了“主”的位置,那便意味着他只能被动地以“辅”的立场去辅佐百里跋。
他自己决定了在这场战争中所扮演的角色。
而眼下,他赵弘润选择了“主”,这就意味着他在这场战争中能扮演主帅的角色,指挥万余鄢陵兵与浚水营两万五千魏兵,包括大将军百里跋也会听从他的调遣,辅佐他。
刚刚百里跋在入座后善意地朝着赵弘润微微低了低头,便代表着这个讯息。
“好了好了,都不要闹了,入座吧,该商量大事了。”
不可否认百里跋是一位拿得起放得下的豪杰,根本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拍拍手掌示意帐内仍然傻站着的几人入座。
于是乎,帐内众人按照品秩高低依次坐好,除了宗卫沈彧,他尴尬地缩回了按在腰间的手,低着头走到赵弘润身边站着,眼神闪躲着有些不敢望向百里跋。
显然,他也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
或者说是经验上的不足。
毕竟浚水营的那五名营将军,可是一个都没有露出敌意,只有他沈彧,被百里跋的威势吓得下意识地握住了武器。
莫以为这是勇敢,其实这反而是懦弱的表现。
“差距……有这么大么?”
沈彧一脸不可思议地偷偷观瞧着百里跋,心中着实有些不是滋味。
毕竟这一位大将军,曾经也是由宗卫一步步走上大将军位置的,是他的前辈。
百里跋似乎也是注意到了面色难看的沈彧,善意地冲着他点了点头,旋即正色说道:“好了,曹玠,先来汇报一下目前我军的状况。”
“是!”浚水营大将曹玠应声站起,但是抱拳行礼的方向,却是朝着主位上的赵弘润。
因为此时此刻,这支前线魏军的主次已分。
尽管没有人提过什么有关于主帅的事,但方才的一幕已使帐内众人都认清了一件事。
此军,目前奉肃王赵弘润为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