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从阳城君熊拓的帅帐内出来之后,屈塍便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帐篷。
他刚一走入帐内,跟他居住在同一个帐篷内的谷粱崴与巫马焦二人便立马抬起头来,神色不定地注视着前者。
也难怪,毕竟谷粱崴、巫马焦二人对屈塍原先就缺乏信任,再加上最近阳城君熊拓屡次单独召见屈塍,想来谷粱崴、巫马焦二人心中多少也有些担心。
“看来这家伙倒是没有在熊拓面前举报我二人……”
神色凝重地扫了一眼晃动的帐幕,见并没有什么异状发生,谷粱崴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不得不说,每回阳城君熊拓单独召见屈塍而并未带上他俩,都让谷粱崴、巫马焦二人有些忐忑不安。
“他……召见你所为此事?”
见屈塍在对面的床榻边沿坐了下来,谷粱崴忍不住开口问道。
屈塍坐在床榻边沿,双手手臂支撑在膝盖上,神色不可捉摸地审视着谷粱崴与巫马焦二人,待等二人显得有些不耐烦时,他这才缓缓说道:“也没什么,无非就是做不出决定,究竟是应该继续跟魏军耗着,还是散掉大军,分兵屯驻于各个城池。”
谷粱崴闻言面色微变,张嘴欲说些什么,却忽然意识了什么,转头望向巫马焦。
巫马焦会意,装作若无其事地到帐外溜达了一圈,旋即又返回了帐内,朝着屈塍与谷粱崴二人点了点头。
见此,谷粱崴这才压低声音问屈塍道:“熊拓打算撤军?”
屈塍点点头,亦压低着声音说道:“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场仗熊拓越来越难打了……你二人或许还不知,子车鱼死了。”
“……”
谷粱崴、巫马焦二人闻言面色顿变,惊骇莫名地对视了一眼。
“消、消息属实么?”
屈塍瞥了一眼谷粱崴,轻哼道:“熊拓为此在帅帐内大发雷霆。”
谷粱崴张了张嘴,难以置信地问道:“子车鱼不是率三万兵坐船偷袭大梁去了么?怎么就死了呢?”
屈塍对此耸了耸肩:“魏人早就在蔡河筑造了水坝,蓄足了水势,就防着子车鱼这招。结果子车鱼一头撞上了魏人预先设下的陷阱,三万士卒仅六七千人仓皇逃回营寨,其余的都覆没了,连子车鱼都当场战死。”
“死得好。”谷粱崴压低声音,用欣喜的语气说道。
倒不是他幸灾乐祸,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已投了魏国,在楚国已没有退路,既然如此,他们俨然更加希望魏军愈加强盛,而阳城君熊拓的军势愈加衰弱。
因此,就连巫马焦也忍不住插嘴道:“真希望那一位尽快打败熊拓,否则每日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还真是吃不消……”说到这里,他犹豫地提议道:“子车鱼的死讯传遍军中,必定会使军心动荡,要不然,咱趁这个机会放火烧了大营?”
“此时放火烧营?”谷粱崴皱了皱眉,看他模样俨然是在仔细地考虑。
见此,屈塍不禁哑然失笑,心说这偌大的楚营,怎么可能是单靠他们四个人就能放火烧毁的?
开玩笑,这可是一座近十万人营寨,想要在层层巡逻的楚兵眼皮下放火烧掉整座营寨,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别到时候火势还未燃起来,他们几个都早已被楚兵们视为内奸抓到阳城君熊拓的帅帐去了。
想到这里,屈塍连忙打断道:“你二人可莫要做啥事,关于放火烧营一事,屈某已经安排好了。”
“你?”谷粱崴有些意外地望了眼屈塍。
要知道在他看来,屈塍这位楚国的贵族心甘情愿归降魏国,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更遑论还主动魏国谋划。
在谷粱崴心中,目前屈塍这家伙,相信十有八九就是打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思,先看看魏军与熊拓军的胜败,再来抉择究竟归降魏国还是坚守楚国阵营。
毕竟屈塍是平舆君熊琥信任的大将,又是楚国的贵族,他的退路无疑要比谷粱崴、巫马焦、伍忌三人宽广地多。
见谷粱崴、巫马焦二人用不信任的眼神瞅着自己,屈塍心中多少也有些郁闷,遂将自己向阳城君熊拓所提出的建议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两人,只听得二人为之动容,暗暗咋舌。
不可否认,屈塍这招顺水推舟简直就是神了,那简直就是当着阳城君熊拓的面放火烧整个大营,而更巧妙的是,此举非但不会引起熊拓的怀疑,反而加深了熊拓对他的信任。
唯一值得深思的一点,那就是,当这场大火烧起时,鄢水大营的魏军,或者说是那一位魏国的肃王殿下对此的应对。
想到这里,巫马焦忍不住说道:“倘若那一位当真以为我军哗变内乱,趁机前来夜袭,那岂不是适得其反?”
话音刚落,谷粱崴亦用不信任的眼神看着屈塍,皱眉接口道:“亦或说,其实这才是你屈塍的本意?”
望着这两人毫不信任的眼神,屈塍无言地摇了摇头,没好气说道:“你二人真觉得那一位这般好骗?”
谷粱崴、巫马焦对视一眼,心中对屈塍的不信任倒是逐渐褪去,但仍旧有些担忧。
“万一,我是说万一……适得其反,那该如何?”
“如若不然,你们还有别的法子么?……相信吧,相信那一位不会蠢到来趁机夜袭。”
“……”谷粱崴与巫马焦沉思了片刻,终究缓缓点了点头。
屈塍说的没错,这是最好的办法,只有用这招,他们才有机会烧掉整个楚营,完成赵弘润交代给他们的任务。
至于赵弘润能否凭借这次机会重创阳城君熊拓,那其实并不是他们该去考虑的事。
“就这么办!”谷粱崴咬咬牙决定道。
说罢,他抬头望向屈塍,问道:“我二人该做什么?”
听闻此言,屈塍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低声说道:“整个计划是这样的,熊拓将埋伏的事交给了宰父亘,让某与连璧合力做营内的这场戏……到时候会有熊拓军的士卒故意挑衅那些曾被魏军俘虏的楚兵,激起两者间的冲突。”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说道:“我要你二人到时候想办法激化二者,使假戏真做。”
谷粱崴与巫马焦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了奇诡的笑容:“此事交予我二人便是。”
激化熊拓军与原熊琥军士卒之间的矛盾,使假戏真做?这太简单了,只要到时候趁着混乱杀几个双方的士卒,立马可使整个场面变得不可开交。
之后,三人又低声商议了一番。
等到傍晚时分,屈塍便被阳城君熊拓派人给叫走了。
这意味着这场戏码即将上演。
随着天色逐渐黯淡下来,谷粱崴、巫马焦二人心中不由地有些紧张。
“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那一位真的率军来夜袭……”巫马焦犹豫地望向谷粱崴。
想来谷粱崴心中也在顾虑此事,然而,他在沉思了片刻后,咬咬牙低声说道:“若真有万一,待等那一位不敌熊拓时,咱们唯有想办法除掉那个人……只要那个人一死,那就死无对证!”
“那个人……平舆君熊琥么?”
巫马焦面色骇然地望了一眼同伴,旋即亦咬牙重重点了点头。
天色,越来越暗。
待等太阳完全下山,楚营内便照例地点燃了一堆堆的篝火。
如此又过了大概一个时辰,营内的楚兵们纷纷前往各营,在发放食物的地方排起长龙似的队伍来。
排着排着,也不知怎么着,有几名楚兵忽然扭打起来。
“来了……”
谷粱崴与巫马焦相互瞧了一眼。
此时他俩早已领到了食物,瞧见这一幕,连忙加快进食的速度。
毕竟,这场大戏怎么说也得至少持续个把时辰,现在不加紧吃东西,待会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而当他们俩吃完碗中的食物时,楚营内的混乱已经扩大到了数百人。
与此同时,有一拨楚兵故意用火把点燃了营寨内的众多木质建筑,就连兵帐都点燃了不少。
当晚的风并不小,那阵阵夜风助涨了火势,使得这座楚营在短短时间内便四处火起,熊熊燃烧起来。
哪怕是隔着二十余里,亦能隐约瞧见这冲天的火光。
这不,楚营附近那火光冲天的景象,果然被那些在鄢水大营营墙上值守的魏兵们发觉了,他们迅速地将此事报之了赵弘润。
而此时在魏营帅帐内,赵弘润正与百里跋、孟隗等人在下棋。
由于这些日子实在闲着没什么事,赵弘润索性请孟隗替他们打磨了一张棋盘,又用边角料打磨了两盒棋子,借下棋权当消磨光阴。
以赵弘润的棋艺,百里跋又哪里是对手,每每被杀地丢盔弃甲。
这不,这一局百里跋俨然又输掉了,可就在他刚刚打算认输投降之际,却有一名魏兵前来帅帐报告,说二十里外火光冲天,疑似楚营走水。
“走水?”听闻这个消息,百里跋冷笑着哼了哼,微微摇头。
他暗暗心道:难道楚营内的楚兵们都是死人么?会眼睁睁看着营内起火?似这等粗浅的伎俩瞒得过谁?
可转念又一想,百里跋又有些犹豫起来。
毕竟据他了解,赵弘润曾吩咐屈塍等四名楚国降将想方设法烧毁阳城君熊拓的大营,如若真是他们所为,那么这一次,无疑会是他们魏军的一个大好机会。
“殿下,不如派人前往打探一番?”
百里跋提出了最稳重的建议。
不过仔细想想,擅长打仗的他,也绝不可能在还未探明究竟的情况下就贸然地派出军队趁机夜袭楚国的大营。
然而对于百里跋的这条建议,赵弘润却是淡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
说着,他缓缓将棋盘上的棋子逐一丢回木罐中。
“最后一张拼图……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