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眼中出现了杀意。”
芈姜目不转睛地盯着赵弘润,那表情,俨然是希望他做出解释。
赵弘润与她对视了片刻,并不隐瞒自己的意图:“作为一名魏人,本王不会坐视任何会使敌国发展成为我大魏心腹之患的可能……”
“你要杀熊拓大人?”芈姜诧异问道。
“……”赵弘润并不承认,亦不否认。
显然,他默认了。
芈姜微微张了张嘴,有些惊讶地问道:“我父亲的建议,值得似你这般如临大敌?”
赵弘润并不想回答,可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种“不想欺瞒对方”的奇怪感觉,促使他对芈姜如实道出了真实想法:“虽然过程很艰难,但若是楚国当真沿用此策成功革新,根除了旧贵族势力的权利,对我大魏而言,绝不是什么乐于看到的……”
芈姜微微一愣,不解地问道:“不会因此而瓦解整个楚国么?……曾有人对父亲言道,氏族、王族、公族、贵族,支撑着整个国家,一旦瓦解,会使整个大楚崩溃。”
“片面之词。”赵弘润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旧的贵族势力被打败,便会有新的贵族势力因此诞生,因此,要根除贵族势力,这不切实际。但是……在重复这个旧新贵族权利交替的期间,作为一国的王,在击败了旧贵族势力后,便能够收回一部分的权柄,加强王权,用于推动国家革新……”
芈姜吃惊地望着侃侃而谈的赵弘润,眼神复杂地说道:“我也明白了,为何你方才提到熊拓大人时会露出那种杀意……正如我此刻的心情,作为一名楚人,我亦不希望外邦魏国有着像你这样的人……你给我的感觉,就跟我父亲、熊盛公子、熊拓大人一样……”
赵弘润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他的性命可在捏在眼前这位巫女手中。
当然了,若是传说属实的话,对方的性命亦捏在他手中。
“你要杀我么?”赵弘润沉声问道。
“我不知道。”芈姜缓缓坐了起来,捂着右胸的伤口望着赵弘润,语气莫名地说道:“整个大楚日后会如何,大王又会如何,说实话我并不在意……终究,是楚东的熊氏贵族逼死了父亲,即便大王是熊拓大人的父亲,我也对他并无几分好感。我只希望,父亲曾经治理的这片土地,勿要发生战乱。”
“哼!”赵弘润闻言冷笑一声,讥讽道:“勿要爆发战乱?你口中的熊拓大人,以往十年来可是每年都在攻打我大魏的汾陉塞啊!”
“熊拓大人需要战功。”芈姜沉默了片刻,平静地说道:“他需要显赫的战功来获取楚东熊氏贵族的支持,还有大王的支持,从而坐上大王的位置……再者,这件事的起因,也不全然在熊拓大人,对么?”
“……”
赵弘润无言以对。
毕竟他父皇魏天子,曾经在与当初的盟友暘城君熊拓一起攻打宋国时,的确扮演了一个并不怎么光彩的角色,使诈坑了熊拓这位当初的盟友,使得宋国的领土全部被他魏国收入囊中,而损失巨大的熊拓,却屁都没有捞到。
换位想想,任何人都无法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个结果。
当然了,从赵弘润的立场来说,他并不觉得他父皇的做法有什么丢人的,毕竟国与国之间原本就充斥着尔虞我诈,更何况他父皇当初也并没有派遣攻击盟友,只是熊拓军的后勤自己出现了问题,是熊拓自己考虑不周罢了,关他赵弘润的父亲、关他魏国屁事?
谁规定你是我暂时的盟友,我就必须无偿送军粮给你?
你无力占据的宋国领土,我倒是可以代你收下。
当然了,似这种说辞,虽然不至于惹人诟病,但也谈不上有多少底气罢了。
“那么,你姐妹二人此番从巴国返回楚国,就是为了相助暘城君熊拓么?”
“嗯。”芈姜并不隐瞒,点点头说道:“当初熊拓大人在你魏国的鄢水一带,被你带兵所阻时,我与我妹得知了这个消息后,便想方设法回到楚国,正如你所言,想帮熊拓大人一把,毕竟他是我姐妹父亲的后继之人。可惜……”说到这里,她有些惊讶意外地望了一眼赵弘润,继续说道:“可惜等我姐妹二人回到楚国后,这才听说,你非但击败了熊拓大人,而且还占据了我大楚十八座城池,就连汝南亦被你所破。”
赵弘润闻言释然道:“汝南是你姐妹的父亲汝南君曾经的治邑,因此,你希望夺回这座城池,还给熊拓,是么?”
“……”芈姜沉默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那如今,你打算怎么办呢?”赵弘润问道。
看得出来,芈姜对此明显是有些无措,不过话说回来,赵弘润亦是有些为难。
虽然为了日后考虑,他倒是倾向于提早除掉暘城君熊拓这个危险的日后大患,可问题是,就算刨除了芈姜的因素,那《魏楚停战正阳和约》,亦限制了赵弘润再次对暘城君熊拓下手。
毕竟此时再对熊拓下手,能不能顺利除掉熊拓尚在其次,他魏国的信誉就会大受影响,这个危害,要远比熊拓更大。
二人分别坐在车厢内的两侧,皆沉默不语,似乎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平心而论,虽然熊拓对魏国或存在着威胁,但仔细推敲,他的抱负并不容易实现,毕竟楚国的旧贵族势力太过于根深蒂固,不见得区区一个熊拓就能彻底改变整个楚国的国况,相比之下,赵弘润还是更在意那所谓的情蛊。
他并不相信小小一个邪物能有那么大的功效,夸张到对芈姜言听计从什么的,但体内存活着那么一条渗人的虫子,他终归感觉不适。
甚至于,越往这方面深究,他仿佛真能感觉到有一条虫子在他体内钻行似的,让他毛骨悚然。
“喂,情蛊……当真不能解?”
“你还未死心么?”芈姜抬头瞧了一眼他,淡淡说道:“既然你如此畏惧,为何方才不听那人的话,挖出我的心呢?”
“因为你好歹救了我的命……你以为我会这么说么?”赵弘润哂笑着回答道。
本来听了赵弘润的前半句,芈姜微微感动之余亦不由有些嗤之以鼻,但当她听到赵弘润的后半句时话时,她不由地愣住了。
“是因为我不相信那种荒诞的解蛊办法……既然那情蛊是由你的血所喂养,又怎么会因为你心口的那些血而顷刻间便死呢?”
芈姜闻言微微一愣,古怪说道:“你说的倒是有道理,不过,相传那唯一的解情蛊办法,的确就是这样。”
“那,有成功的先例么?”
“这个……”芈姜迟疑了一番,缓缓地摇了摇头:“从未听说。”
“那就是了。”赵弘润撇撇嘴说道:“肯定是某个居心不良的巫女传出的谣言,你以为我会轻信这种荒诞的谣言?……甚至于,我怀疑那所谓的情蛊,亦只是一介谣言,小小一条虫子,就能使我爱上你?”
“……”芈姜听闻此言面颊微微有些发红,但是该提醒的话,她还是要说:“关于此事,却确有不少先例……相传背叛了巫女的男子,与该名巫女,最终无一不是双双惨死。你,要试试么?”
望着她那淡定的目光,赵弘润稍稍有些心虚。
虽然他相当肯定这世上根本就不会有那种邪乎的东西,但,万一真的有呢?
想了又想,赵弘润最终还是觉得暂时莫要轻举妄动为妙,先回大梁查一查相关资料。毕竟据他听说,他们姬氏一族的宗府亦保留有许多过去的古老文献资料,其中应该会记载着有关于巴楚巫女养蛊的线索,从那些文献中,或许能研究出解蛊的办法。
毕竟据芈家那蠢妹子所言,情蛊并不是一种致命的蛊虫,它发作很缓慢,缓慢到中蛊的男人很难察觉到它在逐步改变其对那名下蛊的巫女的看法与感情。
虽然对后半句嗤之以鼻,但赵弘润亦从其中了解到他所希望看到的情报:情蛊,似乎对人的改变相当慢。
这是赵弘润此刻感觉唯一值得庆幸的事。
“我准备先回正阳县,你呢?”
“……”芈姜闻言,望向赵弘润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冷漠:“我不会因为这种小伤而死的,你尽管放心的离去吧。”
“唔,回答错误。”赵弘润在芈姜吃惊的目光中,用被褥将其裹了起来,旋即在被褥外绑上了几条绳索:“你,现在是我的俘虏了。在我设法解除那什么情蛊之前,你最好还是呆在我视线范围内!……看着你那个蠢妹妹,我实在做不到对你抱多少期待。”
说罢,赵弘润将芈姜抱出了马车,背在背后,用厚实的斗篷罩住彼此,踏着雪往正阳县的方向而去。
芈姜的眼神忽闪忽黯,显然心中是在挣扎着什么,但是最终,她并没有做什么,只是任由赵弘润背着她往正阳县而去。
良久,她低声对赵弘润说道:“脚……冷。”
赵弘润闻言低头瞧了一眼,这才发现发现芈姜的双脚一直在雪地上拖行着,期间,不时有些积雪落在她的靴子中,难怪她会说冷。
赵弘润微微有些脸红,深吸一口气,将背后的芈姜往背上又上移了几分,使她的双脚能离开积雪。
可是他嘴上却毫不留情:“你自找的!……若你姐妹二人不挟持我,你我眼下岂会遇到这种境遇!”
芈姜闻言眼神闪过一丝愤然,心中轻哼一声,凑在赵弘润耳边,故意语气平淡地说道:“为何不提是你矮的缘故呢?”
“俘虏自重!”
赵弘润气愤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