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朝一日吕僖不在了呢?”
黄砷的一句话,让紫宸殿内诸多魏人皆有些发愣。
环视了一眼殿内的魏人,黄砷压低声音说道:“贵国想必还不知吧,吕僖久浸酒色,早已病入膏肓,据说……吕僖曾在饮酒时于手帕上口吐鲜血。试问,贵国与齐国的协议,能维持多久?”
说到这里时,黄砷在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并没有信口开河,事实上,齐王僖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的事,他们楚国宫廷内有不少人都知道,尤其是楚王熊胥,更是对此一清二楚。
齐王僖好喝酒,好女色,据说早年从齐王宫流传出来的荒诞消息称,齐王僖曾命十几名美姬与他一起睡在一张大床上,大被同眠,彻夜作乐。
又有消息称,齐王僖羡慕仙人,希望能够长生,请了许多炼丹士到齐王宫,为他炼制各种号称吃了后能长生不老的丹药。
总之,齐王僖曾做出各种在常人看来十分荒诞的事,过于享乐的他,过于迷信长生药的他,明明年纪比魏王姬偲、楚王熊胥要小得多,但是身体状况却远远不如前两位君王,如今,据说更是病入膏肓、药石不灵。
不得不说,这个消息让楚东的熊氏贵族们很是振奋,毕竟在他们眼里,齐王僖简直就是挥之不去的噩梦,但是也有因为这个消息而纠结的。
比如楚王熊胥。
记得熊胥起初成为楚王的时候,齐王僖还只是前代齐王的其中一个儿子,仅王子身份。
按理来说,熊胥的治国经验要比吕僖丰富地多,可事实上,待等吕僖成为齐王之后,楚国便迎来了长达二十几年的昏暗岁月。
在这长达二十几年的岁月里,齐王僖联合鲁国、宋国这两个盟友,可以说是将楚国彻底摁在地上暴打,每次起兵攻打楚国,皆让楚国损失惨重,而最严重的一次,楚国险些连王都寿郢都丢了。
记得那时候,齐、鲁、宋三国联军势如破竹攻入楚国,使得整个楚东那些以熊氏贵族为首的贵族们望风丧胆,纷纷往南迁移。
更别说在齐国联军兵临寿郢城下的那一仗,鲁国建造了成千上百架投石车,企图彻底摧毁寿郢,彻底摧毁楚国的信心。
当时,就连楚王熊胥都险些吓得要丢下寿郢逃到南方去。
虽然那一仗,楚人们艰难地守住了寿郢,可天晓得当时楚人付出了何等惨重的代价。
更让楚人感到憋屈的是,那时并不是他们击败了齐王僖才保住了寿郢,而是这场战争拖到了冬季,齐、鲁、宋三国联军这才徐徐撤退。
就好比说,齐国伙同鲁国、宋国两个小弟,趁着兴致将楚国暴打了一顿,打完之后齐国说“时候不早了,咱们也打累了,先回家吧,明天再来”,随后,齐王僖麾下的联军便在楚人们咬牙切齿的注视下撤离了。
而待等次年,齐王僖在此纠集鲁、宋两国,继续攻打楚国。
总而言之,在那段岁月里,齐国是想什么时候打楚国,就什么时候打楚国,这也正是楚人们对齐王僖畏之如虎的原因。
而对楚王熊胥来说,败给齐王僖并不算耻辱,耻辱的是,他在面对这个宿敌的时候,从未有一次占到上风。
因此,楚王熊胥很纠结,因为据消息称,齐王僖命将不久。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一旦他拖得时日过久,他将再没有机会去打败齐王僖,洗刷他曾经的憎恨与耻辱。
相信除了楚王熊胥外,但凡仍留有自尊心的楚人,都渴望能在齐王僖还未亡故前,堂堂正正地在战场上打败齐国。
无奈,齐、鲁两国联合实在紧密而强大,齐国的财富再加上鲁国的机关术,简直就是所向无敌。
因此,楚王熊胥曾致力于拉拢魏国,拉拢魏王姬偲,只可惜,赵弘润的这位父皇可不是短目之辈,面对着楚王熊胥给予的种种丰厚许诺根本不为所动。
哪怕是联合暘城君熊拓攻灭了宋国,也仅仅只是为了本国利益考虑,丝毫没有偏向楚国的意思,这使得楚王熊胥越来越没有耐心,非但对之后他儿子暘城君熊拓频频攻打魏国汾陉塞视而不见,甚至于,去年还派出多达三十几万大军,由他两个儿子暘城君熊拓与固陵君熊吾所率领,分别攻打颍水郡与宋郡,希望能敲打敲打魏国,使魏国改变立场,支持楚国向齐国复仇。
谁曾想,魏国横空出世一位肃王姬润,非但挫败了楚国敲打魏国的意图,还促成了魏国与齐国达成了联盟协议。
为了挽回局面,黄砷只能丢出一个魏国还未知悉的重磅消息,即齐王吕僖的身体状况。
还别说,当听到这个消息后,礼部尚书杜宥立马色变了。
要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毕竟任何一个国家,在皇权交替的时期皆会出现不同程度的动荡,除非只有一位继承者,而问题就在于,齐王僖据说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公子纠今年已二十几岁,二儿子公子高亦年近弱冠,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最小的儿子公子栾,据说今年才七八岁。
因此不出意外的话,一旦齐王僖亡故,下任齐王将在公子纠与公子高之间择出。
可坏就坏在,自古以来的王室联姻,导致这些王子的背后都有许多各自派系的贵族支持,为了将各自支持的公子扶上齐王的宝座,相信那些齐国贵族们必定会不遗余力地自相残杀,从而使齐国陷入内乱。
而齐国陷入内乱,最大的收益者,无疑就是楚国。
不可否认,或许到时候陷入内乱的齐国,在鲁国的支持下仍有自保的实力。
问题在于,倘若楚国到时候趁机攻打魏国呢?齐国还能遵照之前所签订的攻守同盟的约定,出兵支援魏国?
倘若齐国到时候无力发兵援助,或者说,纯粹因为陷入内乱而无暇顾及魏国,那么魏国怎么办?是不是得单独面对楚国?
“……黄某以为,贵国还是谨慎选择盟友为好。”
看似温文尔雅的黄砷,终究也在言辞上露出了獠牙。
“……”
礼部尚书杜宥张了张嘴,有些难以抉择。
黄砷的意思很明白,要么,魏国偏向楚国,两国联手,或有可能趁着日后齐王僖亡故的那场动荡,一举将齐、鲁两国吞并;要么,魏国倒向齐国,加入那所谓齐鲁魏联盟,不过,待等日后齐王僖亡故的时候,楚国说不准也会拿魏国开刀。
而就在这个时候,殿内响起了赵弘润的笑声:“黄大夫,本王没听说错的话,你是在威胁我大魏么?”
“险些忘了还有这位在……”
黄砷心中嘀咕一句,摇摇头正色说道:“润公子莫怪,黄某绝无挑衅的意思,只是黄某觉得,贵国与齐联手,无非就是维持目前的局势,而若是与我大楚联手,等待机遇瓜分齐、鲁,岂不是更有利于贵国?”
“为何不是我大魏与齐、鲁联手共同瓜分你楚国呢?”东宫太子弘礼这时候插嘴说了句话,让赵弘润惊讶这位东宫倒还未傻到那份上。
“因为,齐王僖俨然会比我家大王亡故地早。”黄砷望了眼太子弘礼,笑眯眯地说道:“润公子方才言道,贵国绝不畏惧战争。而这句话,亦正是我大楚的心声……齐王僖伙同鲁、宋,打了我大楚二十年,尚不能攻灭我大楚,为何礼太子会觉得,贵国加入了那联盟后,就一定能攻灭我大楚呢?……礼太子要知道,眼下吕僖的身况越来越差,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毙命,而一旦他亡故,便是我大楚大肆反攻的时候,到时候,我大楚将不会对任何一个敌人手下留情……礼太子能否保证,贵国就势必能在我大楚的攻势下挽救齐国,或者……自救?”
这句陈述事实、不算威胁的威胁,让东宫太子弘礼哑口无言,事实上别说他,就连赵弘润都不能保证。
毕竟,若是只发生了一个局部战场,赵弘润倒是可以尽力地阻挡楚军,可问题是,一旦楚军多线开战,那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就如同上一仗,尽管赵弘润在颍水郡击败了暘城君熊拓,可是在宋地呢?南宫的睢阳军还不是节节败退?
而就在这时,紫宸殿外响起一声轻笑。
“太子不能保证,然小王与田将军可以保证,这位楚使大人所说的情况,断然不会发生!”
殿内众人闻言一愣,皆转头望向紫宸殿的殿门口,这一瞧不要紧,惊地一干魏人们纷纷站了起来。
尤其是赵弘润,脸上满是惊喜之色:“六……六哥?!”
原来,此时站在紫宸殿殿门口的,竟然是赵弘润那位阔别大半年的六哥,睿王赵弘昭。
“太子、弘润,还有诸位礼部的大人们,别来无恙啊。”
在殿内众魏人们惊喜的眼神中,赵弘昭朝着他们拱了拱手,随即笑着介绍他身后一位身材魁梧、神色冷峻的中年男子:“这位,乃齐王派遣,来大梁商谈联盟之事的主使大人,将相田耽大人!”
“田耽?”
“田耽?!”
暘城君熊拓、固陵君熊吾、士大夫黄砷等一干楚人,闻言纷纷色变。
甚至于,仍保留有武器护身的护卫们,更是瞬时间抽出了刀剑,满脸敌意地看着赵弘昭身后的那名中年男子,眼中尽是刻骨铭心般的仇恨。
“怎……怎么回事?”
众礼部官员们诧异地望着殿内的众多楚人,为他们突然之间对那名齐国将军所表露的浓浓敌意而吃惊。
而面对这些楚国的浓浓敌意,那齐将田耽却是咧嘴笑了出声:“快滚,楚国的小崽子!”
“……”
“……”
殿内的魏人们面面相觑,而赵弘润更是感觉不可思议,因为他发现,面对着那齐将田耽的嘲讽,无论是固陵君熊吾还是士大夫黄砷,哪怕是暘城君熊拓,竟然皆抿着嘴唇未敢开口,尽管眼中满是怒意。
“这个田耽……究竟什么来头?”
赵弘润摸着下巴惊讶地猜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