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堂内,寂静一片。
宗府宗正赵元俨在装聋作哑之余,亦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赵弘润。
这些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事,赵元俨皆看在眼里。
记得前两次在这内堂的谈话,尽管赵弘润用他那一嘴毒舌气地那位太叔公与三叔公几近晕厥,但几乎都是用指桑骂槐的方式,甚少指名道姓。
哪怕是今日,在上回与三叔公闹翻的情况下,赵弘润仍然笑眯眯地称呼赵来峪为三叔公,并未对其指名道姓,直到太叔公赵泰汝在话中涉及到沈淑妃。
的确,赵弘润谈不上是一个孝顺长辈的晚辈,但不可思议的是,在太叔公讽刺赵弘润的坐姿是因为其母亲没有教好他而称不上是一位贤惠的女子后,赵弘润却居然立马换了跪坐的坐姿。
而眼下,望着那位正襟危坐却满脸阴沉的侄子,赵元俨心中暗叹:今日这件事,恐怕是无法善了了。
就在赵元俨心中暗叹之余,赵弘润的那位太叔公赵泰汝,亦满心惊愕地瞅着堂内。
自打前几日赵弘润在宗府内大闹了一番后,赵泰汝岂是心中没气?
正所谓姜还是老的辣,这位太叔公思忖了两日,便想到了两招可以用来制约赵弘润的办法。
其一,就是牵扯到凝香宫的沈淑妃。
据太叔公所知,沈淑妃虽然并非赵弘润的生母,但从小将后者视如己出,而赵弘润亦对其养母极为孝顺、维护,甚至于为此在两年前,因为当时魏天子宠爱的陈淑嫒侮辱其母,带着宗卫们登门找茬,硬生生将幽芷宫的前殿给砸了。
因此在太叔公看来,若是涉及到其母沈淑妃的话,赵弘润这个狂妄的小子应该会乖乖就范。
这不,方才因为一个坐姿的事,太叔公小试牛刀,效果奇佳,硬生生让赵弘润自己改变了坐姿。
这让他心中颇为自得,因为他已找到了一招可以用来约束赵弘润的妙招。
而倘若第一招只是可以用来掣肘赵弘润的话,那么第二招,便是他真正给予这个小辈的教训。
然而,让太叔公颇感惊诧的是,就在他寻思着教训这个狂妄的小辈之时,整个狂妄的小辈,居然也在谋划着对付他,而且此子所用的招数,比他还要狠!
此子,居然是想将他们这些宗老踢出宗府!
倘若换做在平日,太叔公恐怕早已哈哈大笑起来:区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辈?居然也敢大放厥词?
可让他难以置信的是,堂内诸人中,无论是现任宗府宗正赵元俨,还是那四位起初来寻求宗府帮助的诸侯王,居然在这件事上抱持沉默,这让太叔公渐渐感觉,这件事仿佛已脱离了他的掌控。
望着那四位眼观鼻、鼻观口,一言不发的诸侯王,太叔公眼睑微颤,气地手都在哆嗦。
要知道,这件事的起因正是这四位诸侯王!
唔,虽然说按照先前约定的事,倘若宗府出力达成了此事,宗府便能得到一笔不菲的供奉,但再这怎么说,这四位诸侯王才是这件事的起因啊!
这算什么?眼下宗府为了这伙人与赵弘润那劣子斗得不可开交,可这帮人,却居然与那劣子在私底下达成了不可告人的协议?
这已非是过河拆桥,而是两面三刀,简直是将宗府放在火上烤啊!
“成陵王!”
太叔公嘴皮一动,沉声说道:“你等……为何不说话?”
看得出来,宗府的威慑力还是极重的,尤其是当这位魏国内最年老的长辈亲口询问时,成陵王赵文燊整个人不禁颤了一下,神色亦变得有些惊慌尴尬。
事实上,这件事成陵王等人的确做得不地道,先是寻求宗府的帮助,想让宗府去使赵弘润屈服,可眼下,他们却私底下与赵弘润达成了协议,将宗府给出卖了。
如若在平时,他们绝对没有这个胆子,只是奈何赵弘润所用的“红枣与大棒”一番说辞,“红枣”太甜,而“大棒”亦太狠,逼得他们只能选择与赵弘润站在一起。
宗府虽势大,但在三川,威慑力明显不如肃王弘润。
宗府虽势大,但论敛财、挣钱的本事,明显不如肃王弘润。
更关键的是,正如赵弘润所言,他太年轻了,今年才十六岁,二十年后,他也不过是三十六,可此刻堂上所坐的诸人,又有几个能再活二十年?
除非弄死此子,否则,二十年后,他们这些人势必会被赵弘润逐一清算旧账。
可弄死这个肃王弘润,谈何容易?
人家肃王弘润乃是魏天子如今最疼爱、最器重的儿子,在朝野威望颇高,谁敢轻言“赐死”两字?真当魏天子是懦弱之辈么?
既然无法彻底击垮一个强大的敌人,那就只有与其达成共识,化解干戈恩怨,这才是上上之策。
“赵文燊(shen),老夫问你话,你为何不答?”太叔公拄着拐杖质问道。
“……死就死了!”
承受着来自太叔公的阴冷目光,成陵王赵文燊咬了咬牙,抬起头来堆笑说道:“叔公,晚辈以为,肃王殿下体恤诸老年势已高,此乃孝顺之举,叔公为宗府操心了一辈子,晚年也该享享清福了。”
“……”听闻此言,太叔公面色铁青,虽然他早已猜到了几分,但他还真没想到,成陵王赵文燊居然还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这不,三叔公的语气一下子变得阴冷了许多,目视着其余三位诸侯王,冷冷质问道:“你们三个,亦是这般想法么?”
济阳王赵文倬、中阳王赵文喧、原阳王赵文楷,三人对视一眼,硬着头皮说道:“晚辈以为,肃王与成陵王之言,大善……叔公年事已高,当爱护身体,安享万年,不宜在为宗族之事操心。”
“好……好!”太叔公气地连连顿着拐杖,随即猛地转过头来望向赵元俨,恨声说道:“元俨,莫非连你也是这个意思么?!”
“……”赵元俨依旧默不作声。
“好!好!”太叔公环视了一眼众人,最终将目光定格在赵弘润身上,咬牙切齿地说道:“小辈,看来果真是老夫小看你了,你可真有本事啊,居然能说服……这些人。”说罢,他猛地一顿拐杖,重重喝道:“来人!”
话音刚落,内堂涌出数十名宗卫羽林郎,只见太叔公抬手一指赵弘润,喝道:“将此子,拿下!”
而就在那些宗卫羽林郎准备上前抓捕赵弘润时,忽见方才始终闭口不言的赵元俨,终于开了口,沉声说道:“都退下!”
这一句话,惊呆了太叔公与三叔公,也使得那些宗卫羽林郎们面面相觑。
“元俨,你……”三叔公赵来峪震惊地望着就坐在身边的侄子,惊骇地说道:“元俨,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么?”
只见赵元俨眼中闪过几丝复杂的神色,低声说道:“叔公,三叔,此番,是我宗府僭越了……”
“你……”三叔公赵来峪怎么也没想到,他万分器重的侄子居然说出这番话来。
而这时,太叔公赵泰汝亦摇着头,仿佛痛心般说道:“元俨,你太让老夫失望了。”说罢,他目光一扫那些呆在原地的宗卫羽林郎,低声喝道:“你们还等什么?!”
众宗卫羽林郎闻言正要上前,却又听赵元俨沉声说道:“本王乃宗府宗正,本王令你等退下!”
“……”那些宗卫羽林郎们顿时又停下了脚步,面面相觑之余,转头望向主位上的太叔公,与赵元俨身旁的赵元俨。
看得出来,赵元俨虽然是现任的宗府宗正,但论权柄、威信,却远不如太叔公赵泰汝与三叔公赵来峪。
“好好好,看来你是铁了心欲站在逆子那一边了。”太叔公赵泰汝恨恨地看着赵元俨,冷哼道:“你的宗正之位,是老夫与来峪推荐的,老夫亦能削了它!……赵元俨,你不再是宗府宗正了!”说罢,他转头对那一干宗卫们呵斥道:“还等什么,拿下赵弘润!”
而就在这时,三卫军总统领李钲来到了赵弘润身前,将后者护在身后,呵斥那一干宗卫道:“退下!否则,别怪李某不顾同泽之情!”
而就在这时,一直在旁看戏的魏天子猛然睁大了眼睛,沉声说道:“童宪,召禁卫!”
童宪点点头,疾步出了内堂,高叫一声“护驾”。
很难想象,这个年纪看上去比魏天子还要老的大太监,尖叫起来嗓音居然那样尖锐,简直要冲破云霄。
而待这一声尖叫声过后,此番护送魏天子而来的那一群全副武装的禁卫,亦如潮水般涌入内堂。
“……”
太叔公赵泰汝震惊地望着这一幕,面色阴沉地质问道:“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魏天子却不理太叔公,再次沉声下令道:“童宪,速召兵卫、禁卫、郎卫,包围宗府!……宗卫羽林郎,全部拿下!若有反抗者,就地格杀!”
这一番话,让整个内堂再次陷入了死寂。
就连那些对宗府极为愚忠的宗卫羽林郎,似此时此刻,也不敢再造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