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止到四月下旬,安陵城外的难民安置工作,差不多已进入收尾阶段。
期间,安陵县令严庸前前后后地忙碌,将赵弘润的规划确切落实下去,整个人活脱脱瘦了一圈。
可话说回来,他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在那五万难民的心目中,严庸已从“安陵贵族的走狗”,显著上升为“他或许是个好官”的地步,总之,严庸总算是堪堪能够挽回他先前被迫所做的一切。
不过对严庸而言,他总算是真正体会到了作为一名地方父母官的美好滋味,比如就在方才,有一个仅几岁的小丫头捧着一只竹罐子来到他面前,奶声奶气地说了一句“您辛苦了请喝水”,当时严庸险些感动地热泪盈眶。
要知道他在安陵那么多年,从未收到过如此珍贵的问候。
“该死的王氏!”
严庸心底暗暗骂了一句,毕竟曾经正是那些以王氏为首的安陵贵族胁迫他,差点就毁了他。
“县老爷,米都发下去了。”
如今已担任尉佐的牛壮走了过来,憨憨地说道。
其实不用牛壮说,毕竟严庸皆看在眼里,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似心满意足地长吐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是处理安陵与鄢陵的矛盾了……”
严庸暗自嘀咕一句,转身走向县衙。
见此,牛壮朝着一干新招募的衙役喊道:“收工了、收工了。”
“哎……”
一干衙役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毕竟他们这段时间,先是要安置一部分难民居住到安陵城内,随后,又要到鄢水去将赵弘润从商水调过来的粮食装车搬运到安陵,最后还要分发给众多的难民,岂止是一个累字足以形容?
暂且不说这些衙役喘着粗气收工回家,且说严庸带着尉佐牛壮回到县衙。
来到县衙的书房,严庸就看到赵弘润正负背双手站在书房内的窗口,看似是有什么心事。
严庸猜得没错,赵弘润的确是有心事,问及原因,无非就是因为骆瑸罢了。
平心而论,赵弘润果真是非常欣赏骆瑸,十分希望骆瑸能改投他麾下,但遗憾的是,骆瑸对待东宫太子还真是愚忠。
不过话说回来,这就是当代儒生的倔脾气:一旦他们决定向某个人效忠,哪怕对方是一摊糊不上墙的烂泥,他们亦会尽心尽力辅佐,直到蜡炬成灰。
毫不意外地说,就算是此番东宫太子遭了大难,恐怕骆瑸亦不会舍他而去,除非前者败亡而死。
而这就意味着,赵弘润几乎是没可能将骆瑸这等贤才收归门下了。
“也不晓得骆瑸回到大梁后,是否斗得过那个周昪……”
想起这桩事,赵弘润便感到有些纠结,他既不希望雍王失败,却又不想看到骆瑸被周昪打压。
更糟糕的是,骆瑸对上如今深受东宫器重的周昪,根本是毫无优势。
周昪所提出的那几条强国策,其真正高明之处,在于它是阳谋,根本不怕计策中的弊端暴露。
不出差错的话,郑城王氏的发展重心,应该会逐渐向上党转移了。
毕竟周昪是“东宫党”的人,郑城王氏也是,倘若周昪提出的国策郑城王氏不率先给予全力支持,东宫的面子该往哪里摆?
因此,郑城王氏此番非但要出力,还得出大力,花巨资打造一支边戍卫军,在日后与韩国的战事中取得成绩。
反过来说,雍王弘誉的舅族,即其母贵妃施氏的娘家,亦会这么做。
不出意外的话,上党非但会成为魏韩交兵的战场,亦会成为太子弘礼与禹王弘誉角力,赚取武勋的比试之地。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倘若郑城王氏所组建的新军在与韩国军队的战事中被摧毁,这简直等于间接毁了郑城王氏数代人、甚至是十几代人所辛苦积累的财富。
搞不好,辉煌的郑城王氏,会彻底被拖死在上党。
“高明!”
赵弘润暗自称赞道,随即心中泛起一个怀疑:可能他二兄雍王弘誉身边,并不止周昪一位幕僚谋士,否则,弘誉何以敢叫施氏与郑城王氏角力呢?要知道施氏的势力是不如郑城王氏的,赵弘誉何以如此笃定,被摧毁的会是郑城王氏,而不是支持他的施氏?
不想仔细想想,东宫身边还有一个骆瑸,赵弘润并不认为这场太子与雍王之间的交锋,会以一面倒的过程结束。
不过这一切,对赵弘润来说并无所谓,因为上党山阳县还有他的四皇兄燕王弘疆坐镇,且还有南燕大将军卫穆,谅王氏与施氏也不会斗地太过火。
只要彼此双方不是直接打起来,单纯以从韩国军队那夺取的武勋争个高下,赵弘润欣然乐于见此:因为这对整个魏国,是百利而无一害之事。
“说不定,父皇也是看在这一点上,故意装作不知……”
赵弘润毫不怀疑他父皇会看穿整件事,毕竟就连他的青鸦众都能追查到周昪的底细,他父皇的眼线“内侍监”,又岂会被蒙在鼓里?
只不过嘛,在赵弘润心目中,他父皇阴险腹黑狡猾,十有八九不会插手此事,静看王氏与施氏的角力。
“很有可能,父皇或许还有在背后推动这件事……”
这位被其老子三番两次利用的肃王,一脸笃信地猜测着。
“殿下,严县令来了。”
宗卫长卫骄见严庸走入书房,而赵弘润却还站在窗口发呆,遂来到后者身旁,小声提醒道。
“喔。”
赵弘润闻言过神来,转头望向严庸。
见此,严庸连忙将他所负责的安置难民之事的进展,告诉了赵弘润。
当得知安顿难民之事总算是进入了收尾阶段,赵弘润着实松了口气。
毕竟想要安置五万左右的难民,让其皆能得到一个可安身的归宿,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新城的城墙,你日后慢慢找人修葺吧,虽说朝廷工部目前忙得不可开交,但相信还是会派些工匠过来指导,至于徭役,如今安陵境内也有十几万人,你慢慢招募吧。”
“是!”严庸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
无论是他还是赵弘润,都不甚着急,毕竟修葺城墙这种事,本来就不是一蹴而就的,就算人力物力尽皆到位,恐怕也得修建个两三年,若是中间出点岔子,一座城池修建个近十年,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
没看到商水县境内的那四个被称作某某城的附属小县,如今不还是光秃秃的连个城墙都没有么?
“不过肃王殿下,似新筑城墙这种大事,不需要上报朝廷么?”
严庸眼巴巴地望着赵弘润,小声提醒道。
记得之前,赵弘润在得知安陵无法安置下那五万难民后,曾毫不在意说了一句“那就新修一座城县”吧,可事实上,新修一座城县,所费的钱财何止千千万万?
若在以往,这可是需要上报朝廷,甚至是需要得到魏天子认可的,绝不可能像眼前这位肃王说的那样轻易。
可能是看出了严庸心中的顾虑,赵弘润笑着说道:“放心,虞造局会为你安陵出这笔钱的。”
要知道,一旦“安陵工坊”建成,就意味着安陵县内至少几万人给虞造局打工,代替虞造局加工羊皮、羊毛等原材料,相信虞造局的官员们欢喜都来不及呢。
说到底,“安陵工坊”内的劳力才赚多少钱?跟虞造局日后的利润根本不能比,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在嘱咐了严庸几句后,后者便识趣地告退了。
而此时,宗卫周朴则迈步走入了书房,身后跟着五个衣衫褶皱、头发蓬乱的年轻人。
这五个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赵来峪托付赵弘润狠狠磨砺的安陵赵氏一门的第三代子孙,三公子赵成稚、五公子赵成炅、八公子赵成棠、十公子赵成粲,以及十三公子赵成恂。
曾几何时,这些公子哥在安陵堪称一霸,与那些以安陵王氏一门为首的贵族子弟称兄道,哪怕是严庸贵为安陵县令,遇到这些人也得尊称一声公子。
可眼下,他们五个却畏畏缩缩地站在宗卫周朴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不难猜测,这五人在县牢里准是被周朴好生“磨砺”了一番,至少已经不再那么狂妄了。
“坐。”
赵弘润摊了摊手,示意道。
可是那五位赵氏子弟,却没有一个敢动,甚至于,其中有一个还偷偷看了一眼笑眯眯的周朴,眼眸中透露着畏惧。
甚至于,在周朴淡淡说了一句“没听到殿下叫你们坐么?”时,赵成稚、赵成炅、赵成棠三人浑身一震,满脸惶恐不安,看样子仿佛是随时有可能被吓得瘫坐在地。
见此,赵弘润暗自偷笑了几声,随即挥挥手遣退了周朴,毕竟他看得出来,这几位赵氏的堂兄,显然是对周朴产生了心理阴影。
周朴躬身而退,见此,赵成稚、赵成炅、赵成棠几人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而此时,赵弘润环视了一眼这五位远房堂兄,张口说道:“今……”
仅仅只说了一个字,赵弘润便看到青鸦众的段沛急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顾不得注意屋内的情况,低声说道:“殿下,出事了。”
赵弘润适时地收了声,在微微瞥了一眼那五名赵氏子弟后,皱眉问道:“紧急么?”
言下之意,若是不紧急的话,那就待会再说,没瞧见本王正准备教训人么?
然而,段沛却点点头,严肃地说道:“十分紧急。”
赵弘润闻言皱了皱眉,不由地点了一下头。
见此,段沛会意,迈步走到赵弘润身边,附耳对后者说道:“殿下,王氏一门族人在撤出安陵,搬迁至郑城的途中,遇到了一支马贼的袭击……这支马贼,种种迹象表明是殿下前一阵子叫我青鸦众关注的‘桓虎骑寇’!”
“……”
赵弘润不由地双眼睁大,一脸惊愕之色。
那桓虎,居然跑到安陵附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