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溯到数日前,即固陵君熊吾在巨阳县内与暘城君熊拓起争执的次日,这位楚国公子便率领着麾下八万“固陵军”出征,征讨已度过浍河的南岸魏军。
那一日,熊拓登上巨阳县的城墙,冷冷看着熊吾的大军远去,面露阵阵冷笑。
从旁,部将子车师询问道:“公子,熊吾与您不合?”
子车师,乃两年前战死在砀山军大将军司马安手中的原熊拓麾下大将子车鱼的弟弟,在听说兄长的死讯后,便来到了熊拓麾下,希望有朝一日诛杀魏国的司马安,为兄长报仇雪恨。
在听闻子车师的询问后,熊拓轻哼一声,脸上泛起几分犹豫。
“非是不合,而是他看不起本公子的出身。”
熊拓淡淡说道。
说实话,他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从岁数来说,熊吾应该是熊拓的弟弟,但是对于熊拓,熊吾素来是不屑的。
为何?因为熊拓出身不好。
或许有人会问,熊拓贵为楚国公子,与熊吾一样皆是楚王熊胥之子,还会有什么出身不好?
事实上,出身非但要看父系,还得看母系。
固陵君熊吾,乃是楚国王后所出,而熊拓呢,他的母亲只是楚国宫廷一介婢女,据说当年是楚王熊胥酒后乱性,这才有了熊拓。
平心而论,熊拓的品德修养并不好,因为他从小在楚国宫廷不受重视,缺乏管教,因此在很多事情上显得没有教养。
“呵。”
回想起当年年幼时情景,熊拓便不由得露出几分淡淡的笑意。
那时的他,已经得知了自己的出身,也因此遭到过许多人的白眼与背后议论,因为在楚国,血统的高贵与否,是衡量一个人地位的最大因素。
而熊拓因为体内留着一半婢女的鲜血,因此从小没少受到某些人的背后议论。
但是当年的熊拓并不知道,这对他反而是个机遇,只是一味地愤世弃俗、破罐破摔。
于是,这就导致熊拓在年幼时曾因为遭到楚王熊胥的厌烦,被送到平舆县,由当时的平舆君、即如今的平舆君熊琥的父亲熊颌代为抚养。
这也使得熊拓与熊琥自幼相处,关系极好。
“怪不得公子这般信任熊琥大人……”
子车师暗暗想道。
随即,他奉承似地说道:“末将听说过熊颌大人,据说有一位相当英明勇武的将军。”
“嘿。”
熊拓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对于上一任平舆君熊颌,熊拓对这位堂叔的印象很好,虽然这位堂叔是个实打实的武夫,教导儿子只晓得用棍棒。
回想起当时顽劣的自己犯了错事后,叔父熊颌提着棍棒想打又不敢打的样子,熊拓脸上的笑容变得更浓了。
毕竟那位堂叔熊颌,勇武倒是勇武,但英明就未必了,甚至于在熊拓看来,还是一个很糊涂的人。
“是这样子么?”子车师惊讶地说道:“我观熊琥大人……”
“呵。”仿佛是猜到了子车师心中的想法,熊拓摇摇头说道:“熊琥,可不是熊颌堂叔教导出来的。”
“诶?”
“……”熊拓没有再说话,只是抬头望向天空,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那位让他的人生出现极大改变的男人。
那个他视为父亲一般的叔父,汝南君熊灏。
原来,上一任的平舆君熊颌,即熊琥他老爹是个武夫,本身就不怎么会教育儿子,更何况是教导他熊拓这位楚国公子。
因此,熊颌就拜托当时还在世的汝南君熊灏,即芈姜与芈芮姐妹俩的父亲,教导年幼的熊拓,顺便教导他熊颌的儿子熊琥。
当时的汝南君熊灏,堪称楚王熊胥众兄弟中最杰出的一位,乃是当时执掌整个楚西的邑君,同时也负责与魏国、与巴国的战争,魏国视其为心腹大患。
那时汝南君熊灏还年轻,况且也无子女,因此,熊灏答应了熊颌的托付,代为教导熊拓与熊琥二人。
鉴于这个因缘巧合,熊拓很小就耳濡目染地接受了熊灏的思想。
熊灏认为,如今楚国正在走下坡路,为何?因为熊氏一族中有很多人已经忘却了当年先祖的优良品德,变得越来越贪婪,将楚国的子民视为牲口,倾轧其血汗。
虽然当时的熊拓并不理解这种“高深”的思想,但因为尊敬熊灏的关系,使得熊拓自小便有了这样的抱负:竭力支持叔父,改变楚国的现状。
只可惜,熊灏的思想最终未能贯彻,因为他的思想,对于楚国那些贪婪的贵族而言,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因此,汝南君熊灏死了,死在了他的软弱与妥协下。
因为汝南军熊灏只有两个女儿,并无儿子的关系,他“代为抚养”的熊拓,被熊灏的旧部视为继承衣钵的人,而熊拓自身,亦希望能够继承这位叔父的一切,继续这位叔父未完成的夙愿:改变这个国家的现状。
在那些熊灏旧部的支持下,熊拓获封暘城君,亦逐渐受到了楚王熊胥的重视,对于这位生父,说实话熊拓并无多少亲情可言,因为他的心中,早已有了一位父亲,或者说,是仿佛父亲一样的人:汝南君熊灏。
熊拓始终认为,他叔父汝南君熊灏,是死在其的软弱与忍让之下,因为这位叔父不忍与其同胞手足动武。
而熊拓,却没有这种负累。
无论是固陵君熊吾也好,溧阳君熊盛也罢,亦或是其余几位仿佛是兄弟一样的人,在熊拓眼里,与路人并无多大区别。
比如在此时此刻,熊拓就恨不得固陵君熊吾此番领兵出征后,死在魏军手中,死在那个让他不止一次咬牙切齿痛骂奸诈的魏国小子姬润手中。
至于说什么此番熊吾出征后必能击败魏军的说法,这在熊拓看来简直是个笑话。
那个姬润,是那样容易对付的人?
“有好戏瞧了!”
熊拓暗暗冷笑着。
正如他所料,固陵君熊吾领兵出征后,没过多久就遇到了麻烦。
倒不是说遭到了魏军的袭击,而是在于,他根本找不到魏军究竟在什么地方。
“什么?魏军分兵了?”
这不,当听到前方斥候的回报后,固陵君熊吾瞠目结舌。
他实在有些想不通,面对着他们巨阳县一带五十万楚军,数量仅仅只有近十万人的魏军,居然还敢分兵?
这不是给了他们逐一击破的机会么?
“嘿!没想到那个姬润竟是个蠢材!更没想到,熊拓居然摆在这种蠢材的手中……”
固陵君熊吾心下暗暗冷笑。
然而,这份得意仅仅只是维持了一日工夫,就变成了焦躁。
为何?
因为熊吾根本找不到魏军的踪迹。
明明渡过浍河的魏军有将近十万人,可他却怎么也找不到对方的踪迹。
尽管他不间断地派出斥候,可这并没有什么用,那些潜伏在某处的魏兵,似乎是致力于袭击这些探路的斥候。
眼瞅着天近黄昏,熊吾很郁闷地下令搭建军营。
他准备先搭建好军营,明日再慢慢地寻找魏军,毕竟魏军就在浍河以南这巨阳一带,又不会插翅膀飞了。
然而就在当夜,熊吾便遭到了数支魏军的突然袭击。
可就待恼羞成怒的熊吾聚集军队,准备包围这些胆敢来伏击他的魏军时,这些魏军却仿佛心有灵犀地撤退了。
熊吾当然不可能就这么白白放这些魏军离开,当即下令追击,没想到,途中在经过一片林子时又遭到了一支魏军的伏击,狼狈地退了回来。
本以为魏军的偷袭到此为止了,没想到五更天的时候,尚在帅帐内呼呼大睡的熊吾忽然被亲兵叫醒,说是又有魏军偷袭。
当时熊吾那个气啊。
好不容易守到天亮,待等熊吾抱着满腔愤怒去搜寻那些魏军的踪迹时,却面临了与昨日一模一样的尴尬:他,根本不知魏军究竟在何处。
整整几日,不只是固陵君熊吾的军队,事实上巨阳这一带所有的楚军军营,都碰到一个让他们头疼不已的问题。
白天,魏军根本不出动;而到了晚上,这帮人前赴后继袭击他们的营寨。
他们倒是也想做出反击,可这帮魏军根本不立军营,每日换个地方,让诸路楚军根本摸不着对方的踪迹。
诸多楚军将领气地几乎要吐血。
记得起初,他们暗暗告诫自己:不可教这些渡过浍河的魏军搭建起军营。
可今时今日,他们却恨不得替这些魏军造几座军营。
为何?
因为没有军营负累的魏军,根本无从找起!
既然找不到对方的位置,又谈何反击?
甚至于,起初那些魏军还很谨慎,只是在巨阳一带活动,可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这帮魏军越来越嚣张,居然流窜到蔡溪、甚至是濠上一带,专门袭击楚军押运粮草的后勤军,破坏补给运输。
“这场仗……怎么就变得这么难呢?”
包括固陵君熊吾在内,相信有不少遭到魏军骚扰的楚国将领,皆抱持着这样的苦恼。
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中,以往的战术,无论是否耍弄阴谋诡计,好歹有个可以进攻的目标——敌军军营——可这场仗倒是好,魏军根本不立军营,这怎么打?
“要不然……”
忽然间,固陵君熊吾心中一动,转头望向浍河方向。
因为倘若没有记错的话,浍河北岸的铚县,可以视为是魏军的重要据点。
若是能攻克铚县的话,就能切断浍河以南那些魏兵的后路。
想到这里,固陵君熊吾心中大喜。
“传我令!前往铚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