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赵润,对于这位皇子,成陵王赵文燊早些年便与其打过交道,心知这是一位极其有能耐且相当有手腕的皇子。
早些年在三川之事上,这位皇子在举国贵族联合起来对其施加压力的情况下,反过来说服他们保持沉默,将当时的宗府扳倒,单这件事就可见一斑。
正因为这件事,成陵王赵文燊等几位封王,至今与原宗府宗老赵泰汝、赵来拓等人的关系依旧很僵——关于这件事,成陵王赵文燊等人无可推卸责任,毕竟确实是他们当时为了利益抛弃掉了偏向他们的宗府。
当然,对此,成陵王赵文燊等人并不后悔。
毕竟,宗府以往也并非是事事都向着他们,当时宗府偏向他们,只不过是近些年来,他魏国的皇权势力愈发强盛,尤其是当皇子赵润展露头角之后,魏天子的威势已逐渐与姬赵氏宗族并驾齐驱,导致皇权逐渐即将凌驾于宗府。
在这种情况下,一向在“皇权与宗族”两者间维持平衡的宗府,难免会偏向宗府。
可在此之前,当皇权弱势的实力,宗府也曾偏帮魏天子打压他们。
因此,坑了宗府一事,成陵王赵文燊等人并不感到后悔。
赵泰汝这个宗老倒了,还有宗正赵元俨;宗正赵元俨失势了,还有宗令赵元俼——前者的政治立场与赵泰汝其实是一致的,而后者,在姬赵氏一族中的名声更是非常好。
成陵王赵文燊等人真正担心的是什么?
他们担心的,是国家与宗府被魏天子赵偲、肃王赵润这样的人把持。
倒不是说魏天子赵偲与其子肃王赵润不够贤明,问题在于这对父子的政治立场——这对父子首先看重的是整个国家,其后是整个国家的子民,至于王室姬赵氏一族,在这对父子眼里也只是国内众多贵族当中的一支而已。
或许曾有人感到惊疑:为何国内那许多贵族不选择支持更为强势的肃王赵润,而选择雍王弘誉或庆王弘信,难道也是因为肃王赵润放弃参与大位之争么?
当然不是。
这些人之所以选择雍王弘誉或庆王弘信,是因为肃王赵润的政治立场与他们背道而驰。
肃王赵润,这是一个支持小平民、小贵族、小商人等弱势群体,打压大贵族、大商人的皇子,在明知这种情况下,似成陵王赵文燊等魏国国内的大贵族势力,岂会支持这位皇子?
若非肃王赵润的军功太过于骇人,他们可能还会联合起来打压这位皇子,而相比之下,无论是原东宫太子赵弘礼、雍王弘誉、襄王弘璟,几乎都是站在大贵族立场上的。
正是这个原因,纵使是在三叔公赵来峪的竭力拉拢下,仍然拉不到那些大贵族站边肃王党,只有像“南席侯赵咨”、“陈曹侯赵宓”、“南曹侯赵咎”等不知哪冒出来的乡下土侯才会支持肃王赵弘润,因为这些人本身就是空有爵名的小贵族,只要循规蹈矩,他们是在肃王赵弘润的扶持名单内的——也就是说,利害一致。
除此之外,再看看苑陵侯、曲梁侯等国内的大贵族,他们可愿站边肃王赵弘润?
不过眼下,肃王赵弘润突然向自己递出善意,这还真让成陵王赵文燊有些意外。
赵文燊清楚眼前这位肃王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对方清楚,纵使凭借其肃王的权势,亦无法抗拒举国贵族的压力,当初三川之事就是绝好的例子。
在这种明知到最后势必得妥协的情况下,这位肃王选择主动割舍一部分利益,拉拢他赵文燊,这明摆着就是“分化离间、逐个击破”的策略。
成陵王赵文燊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苑陵侯酆叔,他知道,只要他这边点头,认可了肃王赵弘润对他的善意,那么苑陵侯酆叔此次肯定要倒霉,成为那位肃王殿下杀鸡儆猴的那只牺牲品。
而在这位肃王殿下那“分而破之”的策略下,原本利害一致的大贵族阵营,或有可能濒临瓦解。
“……”
足足过了二十几息,成陵王赵文燊仍不能拿定注意。
也难怪,实在是这件事的影响太过于深远——今日他的决定,或将决定魏国大贵族阵营的生死存亡。
从理智出发,成陵王赵文燊认为应当拒绝这位肃王抛来的重饵,坚定地站在大贵族阵营当中,与苑陵侯酆叔等贵族保持一致。
毕竟这位肃王殿下投递过来的善意,那只是诡计,并不意味着对方已改变了政治取向,倘若他在今日为了利益抛舍了苑陵侯酆叔等人,直接或间接导致苑陵侯酆叔等大贵族失势,那么日后,当对面那位肃王殿下调转枪头来对付他成陵王赵文燊的时候,就少了几位盟友支持他。
长此以往,国内大贵族阵营将无法抗拒这位肃王殿下的权势,到最后只能被逐个击破,不得不仰人鼻息。
“那就……回绝?”
成陵王赵文燊瞅了一眼肃王赵弘润,他发现对方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长大了呢……这位肃王。”
目不转睛地看着赵弘润,成陵王赵文燊微微有些失神。
他感觉,年已十九的肃王赵润,比之几年前初次相见时,更具上位者的威势。
这个发现,让成陵王赵文燊微微有些惶恐——肃王,即将成年。
不知为何,他的眼中闪过几许凝重,几许警惕。
忽然,他朗笑着说道:“承蒙肃王殿下举荐,小王深感荣幸,愿将名下义军迁至皮氏……”
听闻此言,殿内再次哗然。
诸如济阳王赵文倬、中阳王赵文喧、原阳王赵文楷,皆目瞪口呆地望着成陵王赵文燊,而户牖侯孙牟、苑陵侯酆叔等国内的大贵族,亦纷纷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成陵王……他竟然背弃了大家伙儿,接受了那个赵润的笼络?!
“世王兄?”济阳王赵文倬惊骇地小声提醒着成陵王,在他看来,成陵王赵文燊多半是昏了头了。
哪能在这种时候接受那肃王赵润的笼络?!
在议论纷纷中,赵弘润略感意外与惊讶地看着成陵王赵文燊,眼中闪过几丝疑惑——他不相信成陵王赵文燊会看不出他的意图。可对方依旧还是接受了他的笼络,帮了他一个大忙,这让他赵弘润着实有些不解。
但似眼下的环境,明显不适合向成陵王赵文燊询问缘由,于是,赵弘润将这个疑惑藏在心底,朗笑说道:“成陵王深明大义,本王甚感欣慰。既如此,本王今明两日便启奏垂拱殿,向父皇推荐世叔名下的义军。而世叔,且请提早罗列举荐的名单,比如‘皮氏将军’、‘皮氏尉’等等。”
他这言下之意,明摆着就是让成陵王赵文燊可以开始拉拢一部分大贵族了。
听了这话,殿内诸王侯贵族面色大变,因为他们都逐渐看清了形式——被排除在成陵王成陵王赵文燊罗列名单之外的人,必将遭到肃王赵润甚至是魏天子的竭力打压。否则,肃王赵润这番的举动就没有什么收益。
果不其然,紧随着那句话之后,就见肃王赵弘润瞥了一眼尚站在殿内的苑陵侯酆叔,意有所指地对成陵王赵文燊说道:“关于罗列的名单,本王希望世叔选拔人才时着重品行,挑选那位真正愿为我大魏效忠的忠心之士,莫要被某些看似道貌盎然的家伙所欺。”
听闻此言,殿内诸王侯下意识地看向苑陵侯酆叔,谁都听得出来,赵弘润这话暗指的就是这位大贵族。
“苑陵侯,多半是完了……”
襄王弘璟半眯着一只眼睛,淡淡地打量着此刻满脸惶恐、惊怒的苑陵侯酆叔。
随即,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成陵王赵文燊——他也不明白,在今日这种情形下,成陵王赵文燊为何突然站队老八那边。
此时此刻,殿内最过于着急的,莫过于庆王弘信。
他更加不明白,明明方才的局势明显还对他有利,可转眼之间,殿内的局势大为改变,随着成陵王赵文燊的站队,他的兄弟老八赵润转眼间该被动为主动,抓住了这件事的主导权。
庆王弘信坐不住了,因为他知道,若他再不说话,那些本可成为他势力的国内大贵族,就要被老八打成叛逆了。
于是,他急不可耐地站了出来,笑着对赵弘润说道:“弘润,河东四令乃国家大事,不可私授,为兄以为,还是应当慎做商议为好。”
听闻此言,赵弘润转头看了一眼庆王弘信,似笑非笑地说道:“五王兄的意思是,成陵王的义军,不适合驻军皮氏?”
话音刚落,早已看清了形式的雍王弘誉亦在旁落井下石地说道:“弘信,你这话可说得毫无道理啊,成陵王,对国家、对陛下忠心耿耿,前一阵子我大魏与韩国交兵时,国内贵族,有几人似成陵王这般大义为公,慷慨解囊组建义军,为国解忧?……真没想到,弘信你居然不看好成陵王,本王还以为成陵王平日里与你关系不错呢。”
“我几时说成陵王不合适了?!”
庆王弘信恼怒地瞪向了雍王弘誉,却无暇与后者斗嘴,因为这个时候,成陵王赵文燊正一言不发地瞅着他。
他硬着头皮说道:“我并非认为成陵王不合适,我只是觉得,弘润你的推荐过于武断,在我看来,苑陵侯亦不失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嘛。”
听闻此言,苑陵侯酆叔如死灰般的面孔再次浮现几许激动,仿佛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般。
他也看清楚了眼下的局势:在成陵王赵文燊站队肃王的情况下,他唯有支持庆王弘信,才有一线生机,否则,他苑陵侯一门上下,必定会遭到肃王乃至是魏天子的清算——要不是没有合适的机会,魏天子早就想对付他们这帮人了。
于是乎,殿内的局势逐渐趋向明朗,可这明朗的局势,却愈发让殿内那诸多王侯难以抉择。
本来这件事是很简单的,诸王侯一致支持庆王弘信,抵受来自肃王赵润的压力即可,可眼下成陵王赵文燊不知为何突然倒向肃王赵润,并且肃王赵润已隐晦地表示允许一批人跟着一起去河东发财,并且,也只允许是一批人。
那么问题就来了,他们究竟是选择肃王赵润,还是选择庆王弘信呢?
选择肃王赵润,这明摆着就是一条坦途,以这位肃王殿下的武功与才能,无论是河西羌胡还是韩国的军队,都别想在这位肃王殿下的军队面前讨到便宜,也就是说,他们这批人日后只要跟随着肃王军,在军队屁股后头捡便宜即可。
唯独不能保证的,就是这位肃王殿下的态度——如今这位肃王殿下是因为没有办法,才提携他们一起发财,但日后,这位肃王殿下在已击溃了他们大贵族阵营的情况下,是否仍然会像今日这般善待他们,这就难以预料了。
而若是选择庆王弘信,那么,势必将成为肃王赵润的心头仇寇,从此双方撕破脸皮,不死不休。
更糟糕的是,庆王弘信的权势,不见得能够稳胜肃王赵弘润。
倘若他们大贵族阵营内部依旧团结一致,或可帮助庆王弘信压过肃王弘润,可眼下成陵王赵文燊倒戈投向肃王赵弘润那边,大贵族阵营已濒临瓦解,在这种情况下与肃王赵弘润为敌,纵使胜利也难逃被后者视为仇寇,若是败……那下场尤为糟糕。
而在殿内诸王侯左右为难之际,赵弘润亦默然思忖着。
本来,他并不打算在今日过于逼迫庆王弘信,可眼下成陵王赵文燊不知为何忽然站到他这边,让他赵弘润的形势大好。
在这种情况下,赵弘润认为自己应该表现得更为强势些——若是有机会的话,他并不介意顺便教训教训赵五这个日益膨胀的家伙。
想到这里,赵弘润面色一沉,皱眉对庆王弘信说道:“五王兄此言差矣,成陵王大义为公,故而我愿为他举荐,苑陵侯何德何能,五王兄竟要推荐于他?……莫不是苑陵侯暗中赠予了王兄什么重礼么?”
这话,听得殿内诸王侯心头一震。
因为他们发现,这位肃王的言辞,一下子就变得强势起来。
而庆王弘信在听了这话后,面色骤变,怒声说道:“弘润,你莫要血口喷人!为兄几时收了苑陵侯的重礼?”
听闻此言,赵弘润冷冷说道:“既然如此,还请五王兄解惑……既然五王兄并未收受重礼,为何要举荐苑陵侯酆叔?”
话音刚落,不远处雍王弘誉亦冷笑着落井下石:“弘信,收授贿赂、私许官爵,这可是重罪啊……为兄代父皇监国,纵使顾念兄弟之情,亦不好对此视若无睹,弘信,你还是讲讲清楚为妙。”
“你、你们……”
看看雍王弘誉,又看看肃王弘润,庆王弘信气地面色涨红。
殿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尤为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