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需要一个答复。”
赵弘润那并不算嘹亮的嗓音,在城守府正殿内回荡着,让这句本身就带有一丝情绪的话语,变得更为诡异。
“这是威胁么?”
“是威胁吧?”
在座诸位族长们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相信傻子都听得出赵弘润在这句话中的威胁口吻。
不得不说,倘若换做其他魏人,哪怕是如今魏川关系和睦,相信这些桀骜不驯的川人亦早已将不悦的表情挂在脸上,但是当他们看到赵弘润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孔时,他们却不敢有所表示——这个魏人,比魏国朝廷、比魏国的君王,更让川人们感到敬畏。
“氐(羝)族附议。”羝族纶氏部落的族长禄巴隆当即出言表示支持,而其余羝族部落族长们,亦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看得出来,这些羝族部落的族长们早已在私底下有过协商。
看到这一幕,白羊部落的族长哈勒戈赫眼中闪过几丝忧虑。
其实他早有预料,羝族人多半会站边魏国,站在那位肃王殿下那边,毕竟羝族人对乌须王庭的认可度本来就低,但不管怎么说,当禄巴隆等羝族部落族长们当真出言表示支持时,哈勒戈赫还是感到有些揪心:羝族人已倒向了魏人,那么,还剩下谁?羯族?
哈勒戈赫的视线扫过在场的羯族部落族长——川北联盟的大族长古依古。
因为某些原因,川雒联盟吸纳的羯族部落本来就少,再加上赵弘润整合了曾经战败方的羯角势力,以至于直到前两日为止,在川雒内部能走入大族长会议室的,仍然就只有一个羯族部落,即羷部落的族长——鄂尔德默。
但遗憾的是,鄂尔德默并不在雒城,他正在羷部落的驻地,提防着乌须部落、羯部落、羚部落的试探进攻,因此,羯族人在川雒联盟内的代表人物,就只剩下川北联盟的大族长古依古。
然而,更遗憾的是,川北联盟的大族长古依古,恐怕与他们也不是一条心的——此人跟在那位肃王殿下身后来到了雒城,这已经表明了对方的立场。
很显然,古依古投靠了那位肃王,借此换取了一个宝贵的川雒联盟的坐席,因此才能够以曾经战败者的身份,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并且,禄巴隆等羝族部落的族长们对此视而不见。
而这意味着,川雒联盟内的羯族人势力,亦倒向了魏人。
那么试问,反对方还剩下谁?
果然,可能是注意到了哈勒戈赫的视线,川北联盟的大族长古依古笑着说道:“我川北联盟,将鼎力协助肃王殿下平叛……”
“平叛?你居然还真说得出口?”
哈勒戈赫难以置信地看着古依古。
在他看来,羝族人“反水”还能理解,毕竟羝族人与羯族人关系从来不好,而且对乌须王庭也并无几分推崇,可古依古,那可是根正苗红的羯族人啊!
然而,老奸巨猾的古依古在说完这句话后,就只顾低着头把玩手中一串由羊的牙齿打磨后串成的手链,仿佛是不想与哈勒戈赫多做眼神上的交流。
“……”
包括白羊部落的族长哈勒戈赫在内,在座的羱族部落族长们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殿内。
羝族人表态了,羯族人表态了,就只剩下他们羱族人了。
哈勒戈赫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就看到羱族乌边部落的族长切拉尔赫开口说道:“乌边部落,愿协助肃王殿下对叛逆开战!”
“什么?!”
哈勒戈赫等几名羱族部落的族长们面色顿变,尤其是哈勒戈赫。
因为他在前一阵子曾私底下接触过切拉尔赫,后者当时表示会适当地给予他支持,没想到,今日切拉尔赫果断地就抛弃了“羱族立场”,站边了那位肃王殿下。
“可不是我不义气啊,难道你们看不出来,那位肃王殿下杀气腾腾么?”
切拉尔赫暗自嘀咕道。
“这下麻烦了……”
见“羱族立场”被打破,哈勒戈赫心中暗道一声不妙,这个时候的他已顾不得其他,当即开口对赵弘润说道:“肃王殿下,请听我哈勒戈赫一言。”
赵弘润上下打量了几眼哈勒戈赫,隔了大约两个呼吸,嘴里这才淡淡迸出两个字:“你说。”
不得不说,那片刻的停顿,让哈勒戈赫感觉到了莫大的危机感。
但因为这件事事关重大,他只能盯着那位肃王殿下不善的目光,硬着头皮说道:“肃王殿下,哈勒戈赫以为,这件事尚有回旋余地。”
“……”赵弘润也不说话,只是用平淡的目光看着他。
感受着那越来越强烈的危机感,哈勒戈赫正色说道:“肃王殿下明鉴,乌须王庭……其实并非是站在秦国那边,他们只是……只是希望得到贵国的……贵国的重视。”
“……”赵弘润依旧不说话,双手十指交叉,手肘支撑在面前的案几上,做出了仿佛愿意倾听的意思。
见此,哈勒戈赫快速地说道:“乌须部落,向来是我羱族、羯族、羝族的王庭所在,他们不会主动挑起内部的战争,他们只是……”
就在这时,就听赵弘润平淡地问道:“你接触过?”
“……”哈勒戈赫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赵弘润欲言又止。
“你,接触过乌须王庭的使者,对么?”赵弘润平静地问道。
见赵弘润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哈勒戈赫这位年过四旬的中年人,脑门亦隐隐渗出了一层汗水。
“那个使者还在雒城么?叫他出来。”赵弘润淡淡说道。
哈勒戈赫的心口猛然跳动了一下,勉强笑道:“肃王殿下……”
“叫他出来亲自跟本王讲!”赵弘润看了一眼哈勒戈赫,意味深长地说道:“哈勒戈赫大族长,你代表的是川雒联盟下的白羊部落,而非是乌须王庭的代表……因此乌须王庭的要求,还是由那名使者当面跟本王讲,这才叫名正言顺。”
听着这句有些诛心的话,哈勒戈赫无可奈何,只能叫人将那名使者请来。
片刻之后,便有一名大约二十四五的年轻人跟着两名白羊部落的战士来到了族长会议室,据哈勒戈赫的介绍,这位年轻人居然就是乌须王最小的儿子——尹敦比。
不得不说,“乌须王之子”,这在三川境内着实是一个不小的光彩,纵使是禄巴隆等羝族部落的族长们,亦不由地重视对待。
毕竟在草原上,乌须王确实是一位睿智而宽仁的领袖,这一点羝族人也必须承认。
对内,乌须王提倡羱、羯、羝三族平等,和睦相处;而对外,乌须王对魏国软硬兼有,他承认魏国对三川的所有权,但是他也明确表示,川人需要这片土地生存,因此,他愿意名义上对魏国称臣,每年献纳一定的贡品,但又强烈拒绝魏国干涉三川。
总得来说,在魏国朝廷看来,乌须王还算是一位比较“容易沟通”的草原领袖,因此,当年魏国才与乌须部落促成了“乌须之誓”,大抵就是乌须王接受这个由魏国册封的爵位,认可魏国的地位,并约束治下的川人不冒犯魏国,而魏国,则无偿将三川租借给川人。
当时魏国正抵受着韩国的威胁,无力夺回三川,因此不得已之下,终究与乌须王达成了协议。
于是乎,魏川双方出现了很多年的和平,直到乌须王逐渐老迈,他的影响力再也震慑不住比塔图这样桀骜不驯的羯族人,这才使得魏川边界再次燃起战火。
因此,倘若在魏国眼中,乌须王还算是一位比较好相处、好沟通的邻居,那么在川人眼中,乌须王就是一位杰出的领袖,因为这位领袖使他们能够在三川郡这样水源充足、牧草旺盛的草原生活下来。
因此,纵使是禄巴隆等羝族部落的族长们,亦对尹敦比这个“乌须王之子”给予最起码的尊重。
然而,赵弘润就完全没有尊重的意思了,毕竟在他眼里,乌须王说到底也是趁着他们魏国虚弱时强行占据了三川、侵犯了魏国利益的侵略者,若是他早出生几十年,他出征三川的对象就会是那位乌须王。
因此,在看到尹敦比之后,赵弘润丝毫没有设座的意思,他只是淡淡说道:“说出你们乌须部落的要求。”
听闻此言,正朝着赵弘润行草原礼的尹敦比愣住了,脸上闪过一丝不快。
他原以为,赵弘润这位魏国的公子,再怎么样也会看在他父亲乌须王的面子,给予他足够的尊重——最起码也得设个座,让彼此坐着交谈吧?
不过想到兄长乌达穆齐的嘱托,尹敦比还是忍住了心中的不快,沉声说道:“魏国的肃王,尹敦比这次是带着我乌须部落的善意而来。我乌须部落希望能得到肃王您的友谊……”
说罢,他偷偷看了几眼赵弘润,然而,赵弘润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可能终究是阅历的差距,使得尹敦比在赵弘润目不转睛的注视下,逐渐承受不住压力,一股脑地将他们所希望得到的条件说了出来:“我乌须部落希望,魏国能够认可我兄长乌达穆齐继承‘乌须王’这个爵名,承认我乌须部落对三川的统治,哪怕只是名义上的统治……另外,我乌须部落希望能加入川雒联盟,并且,我乌须部落希望能替魏国管理雒城……”
他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条件,最后又笑着说道:“只要魏国能够答应,我乌须部落将鼎力支持魏国,支持殿下。”
“……”赵弘润面无表情地看着尹敦比,淡淡问道:“说完了么?”
“说完了。”尹敦比不解地点了点头。
而就在这时,就见赵弘润看着尹敦比,嘴里迸出一句话。
“杀了,祭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