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礼部右侍郎何昱还在犹豫他的到访会不会引起肃王赵弘润的不悦,毕竟这个时候,肃王府上上下下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婚娶之事。
可没想到是,当他见到那位肃王殿下时,那位肃王殿下竟毫不犹豫地丢下手中的毛笔,当即起身相迎,这份礼遇,让何昱受宠若惊——他还以为因为他儿子何昕贤当年与玉珑公主的那些事,让这位肃王殿下一直以来对他何氏心存偏见呢。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只要眼前这位肃王殿下莫要怪罪他在这个时候造访,何昱就心满意足了。
“肃王殿下,下官此番前来,是为……”
然而,还没等何昱说完,就见赵弘润一本正经地打断道:“是为宋地叛军,对不对?还是说,是因为最近那些不安分的贵族对礼部施加压力?……无妨,本王就跟何大人走一趟礼部本署。”
说着,赵弘润就拉着何昱的袖子走出了书房。
从始至终,何昱呆若木鸡,根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唯独书房内的宗卫们心知肚明,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礼部右侍郎何昱带着肃王赵弘润来到了礼部本署,会见礼部尚书杜宥。
此时,礼部尚书杜宥正在尚书班房与几名礼部官员嘱咐什么,忽然看到右侍郎何昱竟领着肃王赵弘润前来,心下不禁一愣,连忙主动相迎道:“在肃王府如此忙碌的时候,还要劳烦肃王殿下跑一趟,杜某惭愧、惭愧。”
听闻此言,赵弘润大义凛然地说道:“杜尚书言重了……小家之事,岂抵得上国事?倘若有什么事能让本王效劳的,本王义不容辞!”
杜宥听得暗暗点头:素闻这位肃王殿下胸怀国家社稷安危,此言果然不虚!
想到这里,杜宥遣散了尚书班房内的礼部官员,将赵弘润请到班房内的椅子上坐下,郑重其事地问道:“肃王殿下,相信您也已经听说了,宋地叛军的首领宋云,拒绝了我礼部的招安……”
“唔。”赵弘润点了点头,等着杜宥的下文。
并未让赵弘润就等,杜宥当即便继续说道:“此事传开之后,便有人鼓动兵部,奏请陛下出兵征讨宋地。”
“喔……”赵弘润摸了摸下巴,眼中眸色微微闪烁。
他是有些尴尬,毕竟杜宥口中所说的“有人”,其实指的就是魏国国内一些因为上次的战争而拥有了一些私军的贵族,而这些贵族中,亦有成陵王赵燊、安平侯赵郯等他肃王党的贵族们。
这也难怪,毕竟南宫垚先是反叛魏国,随后又被其部下桓虎所杀,这意味着朝廷当初与南宫垚的协议已失去效力,在这种情况下,宋郡在魏国贵族们眼中,就像是一块鲜嫩的肥肉,谁都想扑上去咬一口,弥补在战争时期的财力损失。
“他们可是提议‘代朝廷征讨宋郡’?”赵弘润不动声色地问道。
其实这件事,前些日子在成陵王赵燊、安平侯赵郯二人拜访肃王府时,赵弘润就已经听他们提议过。
并非只是成陵王赵燊、安平侯赵郯等肃王党贵族的意思,事实上,无论雍王党、襄王党、庆王党,都盯着宋郡这块肥肉。
美其名曰“代朝廷征讨宋郡”,自凑钱粮自凑军队,摆出一副为国家社稷着想的架势,可实际上嘛,其实就是打算去宋郡摘桃子,抢在魏军正式出兵讨伐宋郡之前,尽可能地捞点好处。
若换做在几年前,这个时候赵弘润就该站出来了,嫉恶如仇般怒怼那些贵族,拆穿那些人虚伪的面孔,但在经过这场战争之后,赵弘润对国内的这些贵族们,再一次有所改观。
不能否认,魏国国内的贵族平日里确实很贪婪,甚至于为了一己利益、不惜损害朝廷利益,欺下瞒上、中饱私囊,但是当国家蒙受覆亡的威胁时,半数以上的贵族们还是愿意倾尽家财资助国家抵御外敌。
不能说国内的平民在这场战争中毫无贡献,但说到底,平民在这场战争中的贡献,确实不如掌握了大量资源的贵族来得大。
因此,对于这些贵族希望从宋郡取得一些利益弥补损失,赵弘润私底下觉得也是无可厚非——毕竟这帮人确实为了国家损失了许多钱财。
更要紧的是,像安陵王赵燊、安平侯赵郯等他肃王党的贵族们,这回亦牵扯其中,这就让赵弘润更加不好阻拦了。
因此,方才在肃王府的书房里时,赵弘润就已经打定主意:只要那帮贵族别在宋郡弄得怨声哀道,单纯只是抢占一些矿产,或者收刮宋地豪族的家财,他这回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不去针对他们了。
毕竟魏国的贵族再讨人厌,终归也是魏人,也是在战争中为国家奉献了一份力,相比较宋郡的豪族,终归是有些亲疏之分的。——赵弘润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然而,礼部尚书杜宥仿佛是猜到了赵弘润心中的为难,摇头说道:“肃王殿下,国内贵族希望代朝廷征讨宋郡一事,当由陛下与垂拱殿论断,并非是我礼部能够过问……只是,哎。”
见杜宥神色怪异、欲言又止,赵弘润心中纳闷,问道:“杜尚书,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言。”
见此,杜宥沉思了片刻,沉声说道:“此事,得从宋云拒绝了我礼部的招安说起……据我礼部官员‘郑习’所言,宋地叛军的首领宋云,之所以拒绝我礼部的招安,并非嫌弃朝廷的封赐,而是希望得到‘使宋郡自治’的承诺。”
“使宋郡自治?”赵弘润皱了皱眉头。
他当然明白“宋郡自治”是什么情况,即宋郡承认魏国朝廷的统治地位,并且按魏国的赋税标准缴纳税收,但是,不允许魏人在宋郡当官。
打个比方,处于“自治”状态下的宋郡,就好比是一个没有国主君王的附庸国,虽然会听从朝廷颁布的政令,但是,朝廷却无法直接影响宋郡。
想当年南宫垚治理宋郡时,就是这种情况。
“宋云希望取代南宫垚曾经的位置?这胃口可不小啊。”赵弘润似笑非笑地说道。
他敢打赌,朝廷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一个南宫垚,让魏国迟了整整十几年才有机会吞并宋郡,再来一个南宫垚,难不成魏国还要再等十几年?
要知道,当年是因为宋国初亡、宋人的反魏情绪激烈,再加上楚国因为魏天子赵元偲坑了暘城君熊拓一把而怀恨在心,陈兵于宋楚边界,这才促成了“朝廷允许宋郡自治”的特殊情况。
而如今,宋人潜移默化地已逐渐接受了魏国的统治,并且楚国也不再是魏国畏惧如虎的强敌,在这种情况下,宋云还想使宋郡自治,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别说朝廷不会允许,就连魏国国内的贵族,都不会允许再发生这种事。
见赵弘润似乎有所误会,杜宥摇摇头解释道:“殿下误会了,据‘郑习’所言,那宋云倒不是想取代南宫垚曾经的位子……宋云亲口许诺,倘若朝廷允许宋郡自治,他将解散叛军,从此不再露面。”
“……”赵弘润闻言一愣,有些惊讶地看着杜宥。
他原以为是宋云贪得无厌,没想到,这宋云还是一位大义为公的忠诚之士。
只可惜在他看来,纵使如此,朝廷还是不会同意宋云的条件。
“朝廷已经决定要对宋郡出兵了?让那些贵族的私兵代为讨伐?”赵弘润问道。
杜宥点了点头。
见此,赵弘润纳闷说道:“既然如此,杜尚书何故让何侍郎去拜访本王?……这件事,本王并不反对。”
看了一眼赵弘润,杜宥苦笑说道:“问题不在宋地,而在于……卫国。”
“唔?”赵弘润闻言一愣,皱着眉头问道:“怎么回事?”
思忖了片刻,杜宥压低声音说道:“刚刚得到的消息,卫国好似是猜到朝廷会对宋郡用兵,故而,有人放出了一些话,说我大魏……总之是一些不中听的话。”
“这人好大的胆子啊,是何人?”赵弘润纳闷问道。
只见杜宥看了一眼赵弘润,低声说道:“是卫公子……瑜。”
听闻此言,赵弘润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因为那个卫公子瑜,论亲份是他的表兄,即她生母卫姬的姐姐的儿子。
“他……说了那些难听的话?”赵弘润皱着眉头问道。
杜宥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卫公子瑜在卫国放出消息,说我大魏当初在那场战事中,是故意将韩军驱赶到他卫国,此后,假意派兵增援,其实却驻军在后,坐观卫韩之战,说我大魏有意吞并卫国,故而使驱虎吞狼……又说,待我大魏夺取宋郡之后,下一个便是他卫国,如今卫人受其蛊惑,人人自危……”
“啊,南梁王惹出来的……”
赵弘润深深皱起了眉头。
其实这件事他早前就有所预料,毕竟南梁王赵元佐,以及户牖侯孙牟、苑陵侯酆叔那帮人,确实是太不地道——前者有意让韩军拿卫国作为进攻魏国的突破口,为姜鄙争取时间;而后者,打着“支援卫国”坐山观虎斗,坐看卫公子瑜率领两万军民与韩将司马尚恶战。
这都干的什么事!亏卫国还是魏国的附庸国。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换做他赵弘润,他也会火大。
想了想,赵弘润问杜宥道:“何大人说,贵部希望跟本王打声招呼,莫非就是指这件事?”
杜宥点了点头,沉声说道:“若有必要的话,我礼部主张对卫王施压,让卫公子瑜前来大梁,作为质子。”
“……”
赵弘润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