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半个时辰,赵弘润在礼部尚书杜宥的陪同下,在垂拱殿的侧殿,接见了韩国的使臣。
此番出访魏国的韩使,主使叫做“韩晁”、副使叫做“赵卓”,正是“魏韩第三次北疆战役”期间曾被釐侯韩武派到魏军求见赵弘润的那两个人,甚至于在赵弘润夜袭邯郸攻陷这座王都的时候,韩晁还曾一度落入魏军手中。
不过这个韩晁颇有骨气,在被赵弘润俘虏之后,主动请死,只求赵弘润放过他的家人。
赵弘润很欣赏此人,因此也没有为难韩晁以及他的家眷,并在不久后魏韩两国修好之后,便将韩晁给放了。
可能正是这个原因,今日韩晁在见到赵弘润时,恭恭敬敬地深深鞠躬,稽首行礼,看得礼部尚书杜宥颇感意外。
要知道,使臣出访他国,由于肩负着本国的荣辱,因此向他国尊贵之人行礼可以,但极少行如此大礼的,更何况魏韩两国就本质上来说,还是难以共存的劲敌。
赵弘润倒是并不意外,坦然受了韩晁一礼后,便邀请韩晁与赵卓入席就坐。
期间,他指着韩晁开玩笑道:“韩晁大人看来是升官了,本宫瞧着大人身上的衣衫,亦比当年鲜艳许多……”
韩晁看了看自己的衣衫,随即亦风趣地回答道:“当日的肃王殿下,今日更贵不可言,故而,韩武大人在吩咐敝下出使贵国时,特地升了敝下的职位,以衬储君殿下。”
赵弘润哈哈大笑,殿内的气氛颇为融洽。
此时,垂拱殿的当值太监们奉上了茶水,在彼此皆小抿了一口后,便由殿内此刻身份最尊贵的赵弘润率先开口问道:“两位尊使此番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听闻此言,韩晁拱了拱手,正色说道:“此番前来,所为两件事,其一,敝人奉釐侯韩武大人之命,向太子殿下献上国书,愿魏韩两国永世和睦、不起兵戈……”
赵弘润用手指轻轻摩擦着茶杯的边沿,似笑非笑地看着韩晁在那睁着眼睛说瞎话。
因为,其次彼此双方都清楚,魏韩两国必定会有一场决定两国在中原地位的战争,这是不可能避免的,之所以目前尚未发生,只不过是因为两国都还未做好准备而已。
当然,虽然心知肚明,但这种时候,就要像韩晁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于是乎,赵弘润点点头,露出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符合道:“韩武大人的意思,正合本宫心意,本宫也希望韩魏两国永世修好。”说着,他可能是觉得说出这么虚伪的话实在是太恶心了,遂咳嗽一声,岔开话题问道:“那第二桩呢?”
韩晁当然不会介意赵弘润突兀地结束“魏韩两国永世修好”的话题,闻言从怀中取出一份礼单,笑着说道:“至于第二桩事,便是韩武大人得知太子妃芈氏为太子殿下诞下嫡子的快满周岁,故而命敝下送上贺礼一份,聊表心意。”
说罢,他双手各自捏着礼单的一角,低着头将其平举,自有赵弘润身后的小太监高力,紧步走上前,接过礼单,将其送到赵弘润手中。
韩晁口中的“嫡子”,指的便是东宫太子妃芈姜所生的幼子赵卫,算算日子,的确差不多快满周岁了,只不过,赵弘润绝不相信远在韩国王都邯郸的釐侯韩武,会把他儿子的生辰算得那么清楚——难道韩武真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
很显然,这只不过是韩晁自己想出来的托词罢了,关键的东西,应该就在这份礼单上。
这不,翻开礼单扫了两眼,赵弘润的眼眸中就浮现几丝笑意。
因为在这份礼单的第一行,就清楚写着“赠东胡王之宝马‘赤风’一匹”。
除此以外,在礼单的第六行,仿佛是担心赵弘润不能理解这份礼单的真正意思,礼单上还特地增添了“赠东胡千户之女十名,百户之女百名”。
如果赵弘润没猜错的话,这所谓的“千户之女”与“百户之女”,大概就是指代这些胡女乃是东胡的贵族之女,借此隐晦地传递给赵弘润以及魏国一个讯息:东胡已经完蛋了,所以,你魏国就别惦记着趁机攻打我国了。
不得不说,这手法确实很讲究。
事实上,在前来垂拱殿接见韩晁、赵卓二人的时候,赵弘润就在想,这两人会以什么方式传递给了他“东胡已败”的消息,事实证明,韩人确实很有手段,借一份礼单,就把想要表达的意思给表达清楚了。
在随意扫了两眼礼单后,赵弘润便将这份礼单递给了邻座的礼部尚书杜宥,杜宥在看到礼单上的内容后,亦不由地双眉一挑,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随口扯了个皇嫡子周岁贺礼的借口,赠予百余名东胡贵族之女,这份礼单倒也真是有意思。
而此时,赵弘润则拱手对韩晁、赵卓二人说道:“让釐侯破费,本宫实在是不好意思……希望两位日后返回邯郸时,能代本王转达谢意。”
“太子殿下言重了。”韩晁与赵卓当即拱手拜道。
随即,赵弘润又询问了一些有关于釐侯韩武的近况。
据他所知,釐侯韩武的政敌“康公韩虎”,目前在邯郸的声势已逐渐被前者压制。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是,毕竟在“五方伐魏”那次中,康公韩虎自以为能凭这场仗一举覆灭韩国,因此悍然撕毁韩国与魏国的停战协议,挑起战争。
可没想到,魏国以一敌五,居然挺过来了,而且非但挺过了这场劫难,后来更是反被动为主动,拉拢秦国、打败楚国,再加上南梁王赵元佐有意引林胡袭掠韩国的毒计,魏国最终送了韩国一场败仗。
在这种情况下,战后康公韩虎这位不惜撕毁停战协议也要悍然挑起战争的罪魁祸首,就遭到了韩国许多贵族世家的诟病,谁让康公韩虎在战争前用甜言蜜语哄骗了那些人,结果,韩国的贵族与世家们,非但没有从这场战争中捞到什么好处,反而还要填进去一笔巨大的金额,用以偿还韩国对魏国的战争赔款,这已不足以用“偷鸡不着蚀把米”来形容。
于是乎,在国内的反对声浪中,康公韩虎纵使不情愿,也只能暂时退出权利中枢,这就使得釐侯韩武趁机把持了韩国的庙堂,成为了韩国除韩王然外最尊贵的权臣——确切地说,釐侯韩武在韩国已经是相当于摄政王的地位。
“承蒙太子殿下记挂,釐侯在敝国一切安好。”
在很客套地说完这句话后,韩晁随口扯了几件釐侯韩武的小事,权当应付。
其实赵弘润很想问问韩王然的近况,不过仔细想了想,他还是作罢了,毕竟眼下釐侯韩武在韩国权势滔天,韩王然对魏国应该起不到什么帮助。
再者,赵弘润如今已贵为魏国的东宫太子,手中的权柄相比较曾经不止重了多少,因此,当初的某些决定,如今未必不能否决。
就比如说,想办法扶持韩王然夺取韩国的权柄。
一个是如今权倾韩国的釐侯韩武,一个是韬光养晦、城府极深的韩王然,说实话,纵使是赵弘润也无法判断,这两人究竟谁人执掌韩国权柄,对他魏国更为有利。
既然暂时想不出什么头绪,索性便搁置,静观其变。
随即,在又闲聊了几句后,韩晁与赵卓二人便起身告辞了。
见此,赵弘润便叫宗卫周朴相送这两位韩使到宫外,嘱咐周朴叫礼部好生招待这两位使臣。
在千恩万谢之后,韩晁与赵卓便离开了。
看着这两人走出垂拱殿,礼部尚书杜宥捏着手中那份礼单,啧啧有声地赞道:“这一手……当真是漂亮。”
说罢,他略带狐疑地嘀咕道:“韩人连东胡王的马都弄到手了,这么说,东胡彻底覆灭了?”
“天晓得。”赵弘润耸了耸肩,随意地说道:“搞不好,韩人只是随便牵了匹马过来,就谎称是那什么东胡王的坐骑……话说东胡哪会自称什么王?净瞎糊弄人。”
杜宥微微笑了笑,半晌后拱手请示赵弘润道:“既然如此,有关于韩国,还请太子殿下示下。”
赵弘润知道杜宥是以“内朝大臣”的身份请示这件事,遂在沉思后说道:“就按照韩武的意思,垂拱殿内朝,就继续维持两国目前这虚假的和平吧……至于其他的事,诸如备战,本宫会去考虑的。”
看到面前这位太子殿下面露沉思之色,仿佛眼眸中亦闪烁着名为睿智的眸光,杜宥不知为何感到颇为心安。
“臣遵命!”杜宥起身拜道。
他不得不承认,当这位太子殿下认真起来的时候,那还真是一位可靠的王者,哪怕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亦能让人感到安心。
然而,这份安心仅仅只维持了不到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就当杜宥在垂拱殿内与内朝的同僚们批阅奏章时,就有宫内的禁卫急匆匆地跑进来说道:“杜宥大人,太子殿下在御花园试骑韩国进献的那匹赤色战马,旁人苦劝不住,您快去看看罢……”
“……”
在垂拱殿内朝诸大臣各异的表情中,杜宥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抬手轻轻捏着眉梁,长长吐了口气。
心好累。